这时正值夜深,屋里屋外都静悄悄的,刘瞻的喘息便显得格外明显。张皎听着这声音一道道传进耳朵,就好像秋天的草原上落了野火,落下一团,火舌便奔跑着烧着一大片,想起刚才的事,不由得烧红了脸,心跳得快了起来。 忽然间,桶中的水好像要烧得沸了,无数小小的气泡鼓出来、涌上去、又啪地炸开。张皎想要从这锅沸汤中站起,可是心中喜欢,不仅仍坐着未动,反而还将刘瞻拥得更紧。 随后他感到有什么东西顶在了自己身上,下意识地低头看去。刘瞻察觉到他的动作,稍稍松开了他,有几分不好意思地笑笑,掩饰道:“水里有点热。” 可下一刻,他同样也觉出什么东西顶在了自己小腹。两人对视片刻,忽然拥在一处。 “嗤”的一声,蜡烛烧到了头,摇晃两下,忽地灭了。屋中霎时一暗,只听着水声激激,和着窗外渐渐萧疏的蝉鸣,消散在溶溶夜色当中。 ---- 最近三次元太忙啦!要缓更了,不出意外应该是一周更一章x
第四十七章 前者夏人违盟,大举南侵,雍帝自感受了戏耍,深为痛恨,常常切齿。后来国家议定了北上致讨之策,征发大军并运粮的民夫数十万,邀击胡马于塞北,势要扫除边难不可。如今虽未能毕其功于一役,却也大挫其威风,伤其元气,告捷的露布传于长安,雍帝大悦,对左右言道:“胡运如何,可知也!” 他一向出手大方,加之此一战大大湔洗了前耻,提振人心,对前线的将士自然更是赏赐颇厚。按雍国制度,此等大胜所给赏银,已足抵寻常士兵一年之俸,雍帝又让人多添了些,犒军的使者一行从长安出发,除金银之外,更又多携猪肉黄酒,到时候分赏给凉州将士。 刘瞻原本还要外出,但探得京使不逾两日便至,于是暂留下来,打算等送走了朝廷来使后再走。他事先得到消息,前来犒军之人,为首的乃是内省总管赵多。他虽不是外廷之人,却颇得雍帝亲重,雍帝派他前来犒军,足见这一场大胜分量不轻。 刘瞻从小在宫中长大,与赵多甚是熟悉,小时候玩闹,还在他背上骑过大马,这会儿想起他来,不免有几分亲切。他猜想赵多或许会捎来雍帝的家书,只不知信里写了什么,大捷之后,父皇对他可有高看一眼? 到了犒军之日,秦恭在营中设宴,为使者一行接风洗尘,同时拜领封赏。刘瞻站在秦恭一旁,远远瞧见赵多那张熟悉的面孔,忽地回忆起长安的斗拱飞檐、行人如织,想起傍晚时皇宫中悠远的捣衣声,难免被勾起了些思乡之情。他离京不过一年,可不知为何,此时想起却有恍如隔世之感。 赵多今年四十出头,与耿禹年纪相当,因为保养得当,不曾受过日晒雨淋,加上又没有胡子,因此并不显老,与耿禹站在一处时,看着倒像比他小了十岁。 雍帝之前极少遣宦官犒军,西北军中除少数曾入京觐见过的官员之外,大多都不曾见过这位赵总管,今日之前,不免心中暗自犯着嘀咕。不成想赵多虽然自小入宫成了阉人,举止间却没有女气,除了嗓音略尖之外,与旁人倒没有多大不同,笑容可掬,看着并非不好相与。 长安来的使者并非只有他一人,刘瞻向赵多身后看去,除了瞧见礼部的人之外,竟又瞧见一个稍显陌生的面孔。他回忆一阵,忽然暗暗皱起眉头。 他想起这人名唤奚文光,现任大理寺丞。大理寺主管刑狱,今日这行人来此是为了犒军,又不是来问罪的,派了一个大理寺的人来,却是何意?莫非朝中出了什么事?可自己为何事先一点没得到风声? 奚文光现身于此,颇不寻常,不止刘瞻,许多人也已注意到了,只是不动声色,要等他自己说出来意。众人方才见到赵多的满面笑容时心中生出的喜气,这会儿却被这个大理寺丞的现身突兀地冲得淡了,不由得在心中暗暗各自寻思,却均猜不出头绪。 可奚文光只跟在赵多身后,向众人致意,脸上带着微笑,似乎当真是来陪同宣读朝廷封赏的。他既然不透口风,众人也只得耐住性子,可心中始终有道阴影,不知他此来是要掀起什么风浪,会不会波及自己。 秦恭虽然也已注意到他,可平生什么大风大浪都渡了过来,并不如何放在心上。他知赵多此来是代表雍帝,因此提前半月便训练军队,特意定在今日检阅三军,请赵多一观。 校场虽然宽阔,可毕竟容纳不下多少人,秦恭只挑选了万余人列阵检阅。他自己不动,只对一旁的柴庄微微点头示意,柴庄得令,张开一面红旗,哗啦啦飐动起来。 赵多同秦恭、刘瞻一起站在高台上,低头看着校场下面。他并非内行,看不出什么门道,只能看见这一队雍军盔甲鲜明,动作整齐划一,不需要什么呼喊,只凭着柴庄的一面红旗,便能流水般不住变换着阵型。有时几道水流交汇在一处,也不相互混淆,明明每人都穿着一模一样的衣服,却能彼此分开,显得泾渭分明。 他看得暗自点头,见兵士纷纷站定,看着校场前面,以为阅军已毕,于是一面抚掌,一面对着秦恭偏过头去。正要说些什么,不料台下雍军忽地一齐高呼,如平地里落了一道惊雷,噼啪一响,在他两耳当中霍地炸开,他心中没有准备,不由得两肩一耸,轻轻抖了一下。 秦恭这时才道:“请大人指教。” “不敢、不敢。”赵多忙道:“仆不通军事,岂敢妄言指教?”他隐约怀疑方才那地动山摇、又出其不意的一声大吼,是秦恭故意为之,可转念想到以秦恭的性格,应当不会如此,便不多心。 但方才那下毕竟让他一惊不小,这会儿再说话时,便不由自主地稍稍放低了些姿态,“大人统兵有方,亲统貔貅之师,扫荡巢穴,倾覆虏庭,尽逐胡马,扬威漠北,定靖朔方,虽古之名将不及也。前者几番大胜,仆恨未亲见,今日得见大军军容,意凌而气不骄,声壮而神不倨,则当日之事可知矣!” 众人见他身是宦官,却一出口便是锦绣文章,不由得微感诧异。其实这一段说辞,是赵多临行之前便找人写好、又润色过的,并非脱口而出,他在路上早背得熟了,到这里只不过顺口背出而已。 秦恭低头道:“大人谬赞了。军中若无勇将,难有强兵,后面还有几个小将射箭为戏,伏请大人雅教。”他原本欲说“指教”,想起方才赵多连连谦让之状,便转了话音,可其中意思却没变,仍是恭敬非常。 赵多见他以堂堂大将军的身份,竟全无倨傲之色,反而对自己这般卑辞,心中哪有半分得意,反而甚是不自在。但他也知秦恭人如其名,一生谦恭谨慎,即便同寻常官员,也从不交恶。何况自己是宫里的人,出到宫外,便代表着陛下,秦恭言语之间如此恭谨,倒也不算莫名其妙,于是点点头,笑道:“将军见爱,敢不欣观?” 秦恭对柴庄打了个手势,柴庄换上一面黄旗,轻轻一摆,但听得一阵马蹄脆响,打斜里转出一员小将,白袍银铠,头上一顶银盔,有意擦得锃亮,被明晃晃的日光一照,光灿灿得好似烂银一般。 只一眨眼的功夫,他已驱马走至正中,马头不动,身子却在马上猛地一扭,已将手中长弓张满,倏忽射出一箭,正中百步开外的靶心。一路上马蹄未顿,顷刻间便载着他去远了,马头一偏,他一人一马已转至校场后面。四周欢呼声一齐涌起,声音未落,又有一个小将从校场后转出。 赵多认得刚才那员小将乃是秦恭之子秦桐,忙向秦恭连连盛赞,一面说着什么“虎父无犬子”,一面在心中暗暗回忆。他记着这次朝廷颁下的封赏名册当中,秦桐已由武安折冲府转入明威府,仍任果毅都尉一职,看上去虽是平调,可明威是上府,虽然职位相同,爵位却已升至从五品下,料来一会儿宣读时秦恭父子定能满意。 正说话间,台下又流水般转过几个小将,各个盔甲鲜明,只发一箭便驱马离开,一时间马蹄相接,连绵不绝。这里面有些人同样是将门虎子,赵多认识,有些却是生面孔,他不识得,除秦桐之外,每上场一员小将,秦恭便低声向他介绍。 赵多连连点头。他久居宫中,不晓兵事,方才阅军之时,只能瞧个热闹,除去最后被吓到那一下之外,心中始终不觉如何。可这会儿见到一匹匹马连珠般在台下涌过,马肋下像是插上翅膀似的,马蹄子上像是踩着云,一溜烟从他面前飞过,才觉西北军将身手之强一目了然。 他看不懂军阵变化,却能看懂箭箭中靶,不禁连声叫好。秦恭在一旁抚须微笑,他事先早已料到赵多会如此,才故意有此安排。 赵多叫好声未落,右手边又转出一员小将,身着黑衣,却骑一匹白马,眉目像是饱蘸了笔墨,涂画在脸上一般,面上没什么表情,从五官能瞧出比前面几人年纪都小,只是身形却十分长大,不显幼弱。 他不像前面几人一般卖弄技艺,在马上或翻身、或倒挂、或直身立起、或背手出箭,只挺直了背,收紧了腰,阔开胸脯,后肘向后一压,在马身与靶子相错的一瞬松开弓弦,弦上羽箭飞身而出,下一刻已落在最后一只靶子的红心上面,去势不绝,竟又破开了靶,向后穿出。靶子晃动一阵,却不倒下,只正中破开一洞,露出后面的沙土来。 等回头去看时,那人早已去得远了,身上带风,看不清身形,但能见得一黑一白两抹颜色,如长纸上泼一道墨,又如白水绕黑山,衣角扑棱棱一阵,眨眼间已消失不见。 赵多又高叫了声好,回忆着方才那人潇洒磊落之态,如在眼前,不由咋舌,转头去问秦恭,“不知此人是?” 秦恭答道:“此人名唤张皎,目下在武安府中听用,任校尉一职。” 他话音刚落,便见赵多脸上的笑容像烧热的锅底上滴下的一滩水般,滋啦啦地消失殆尽了,随后这张脸一板,露出些公事公办的神色。秦恭瞧见,不由得一怔。 这会儿刘瞻也在台上一同观看,不过正在赵多另一侧上,只能瞧见他后脑,一时未看见他面上神情,只是见赵多并不出言称赞,反而没了声音,心中微觉奇怪,却也并不如何放在心上,只暗暗寻思:不知封赏的制书是如何写的?阿皎年纪太轻,未必能一下升至六品,恐怕应当在七品下与从七品上之间。 早些时候,听长安传来的消息说,张皎这汉皮室的名声已传至父皇耳中,父皇对他赞赏有加,随口问了他的名姓、生平,知道他曾是晋王府的僚属时,微微吃了一惊,却没说什么。刘瞻收到消息后,心中半是高兴、半是忐忑,没告诉张皎,只自己暗中琢磨,却也摸不清父皇的心思,只得作罢。雍帝心思如何,只要看今日怎样封赏便可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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