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棂久这是仗着十文武功远胜蓑衣翁的人,认为他以一敌十仍不在话下,轻轻松松便可将人强行掳来。好生猖狂啊! 蓑衣翁:“……” 事分轻重缓急,蓑衣翁认为这时候与其设法挫去阮棂久的锐气,不如找东西要紧。 他快步走向冰冷的尸体,俯下身动作麻利地翻找。 阮棂久瞧着他找了一遍未果,在蓑衣翁开始第二遍搜寻的时候他就没了兴趣,转而盯着藤萝密布的岩壁出神,一双适应了黑暗的瞳孔微微收缩。 雨水从洞顶的缝隙零零星星地砸下,滴答,滴答,砸在泥土上,砸在尸体上,砸在唐少棠身侧。 唐少棠:“……” 阮棂久顺着雨滴声微微偏头,眼角略过始终一言不发的唐少棠。此时的唐少棠正静静地注视着不远处一洼积水,看着下落的雨滴有力地砸开水面,溅出泥点。 毫无收获地蓑衣翁这时候已经起身远离了尸体,率先向着洞外走去。他打算等部下赶到后,将洞穴里的人和物通通搬出来,让他们点上火折子把这块地方整个照亮堂了,再里里外外搜个仔细。 阮棂久也抬腿跟着向外走,与唐少棠擦肩而过的瞬间,目光无意间扫过唐少棠身侧躺着的一具死尸。 那是一具肿胀发青的尸体,腹部的皮肤格外凸起,撑得皮肤几乎薄得透明,皮下的血管已经隐约可见。 滴答,滴答。 水滴一下一下砸在这具尸体膨胀的腹部,积年累月,位置一成不变。 那块常年受雨水侵蚀的皮肤早已没了该有的纹路,绷得越来越紧,越来越薄—— 阮棂久:“……!” 他突然一把拽住唐少棠的肩膀,风驰电掣般出掌将人猛地推出洞外。 砰! 尸体腹腔暴裂,充盈着尸毒的血雾混合着挤压变形的内脏碎屑喷涌而出。 阮棂久反手抽剑割断洞顶藤萝,任其垂下密密麻麻的藤枝将洞口盖得密不透风。 错落交缠的藤枝阻隔了洞口,将内外分为两个世界。 一席绿帘相隔,洞内毒雾漫天,洞外大雨倾盆。 唐少棠恍惚间不由自主地向里踏出一步,就听里头传来阮棂久的厉声呵斥。 “谁都不准进来!” 接着便是一阵阵断断续续闷咳,持续了良久,才渐渐被哗啦啦的雨声淹没,消失得无声无息。 唐少棠茫然呆立在山洞前,盯着自己无意间迈出的脚尖,陷入从未有过的挣扎。 他向来听命行事,即便执行时会有意无意稍做偏差,却毕竟是遵照楼主与师父的指示行事,不曾明目张胆地违抗过,更不曾随心所欲地自由行事。 他现在本该只有一道命令需要执行,也必须执行。但一份与之相背的心思却在他心里生根发芽,迟迟无法消弭。 他心里受着折磨,觉得自己仿佛随时会被生生撕成两半。 一半想杀人。 一半想救人。 …… “?” 十文头顶着歪歪斜斜斗笠,身披松松垮垮的蓑衣,一拖一地跩了十个被打的鼻青脸肿垂头丧气的壮汉回了高坡,却只看见被藤蔓封锁的洞门以及两个呆滞的身影,唯独不见阮棂久。 他歪了歪头,当即就黑了脸色,闷闷不乐地问:“人呢?” 蓑衣翁侧身让出了洞口的位置,示意人在洞内。让路时,他顺手要拉唐少棠一同退开,却没能拉动。 唐少棠像是被生生钉在了地面一般,半步都不肯挪开。蓑衣翁无奈加大了手上的力道,正欲强行拖走,就听洞内又传来两声咳嗽。 阮棂久开口道:“咳咳,让一让。” 蓑衣翁明显感觉手上一松,唐少棠顺势退后,让出了一条路。 一道凌冽的剑风划过,相互交缠的藤条被从中间截断,碧绿的枝叶落了一地,剩下的半截枝条仍垂挂在洞口摇摇晃晃。 血污缠绕的五指从藤条后探出,阮棂久一手抵着唇下闷声咳着,一手轻轻拨开藤蔓。 十文:“!” 他瞳孔微缩,正要开口询问,就被阮棂久一摆手打断。 “不是我的血。” 闻言,十文松了口气。 同时松了口气的,还有蓑衣翁手中抓着的人。 蓑衣翁:“……” 他清清楚楚的察觉到,唐少棠原本紧绷的状态在得知阮棂久安然无恙的一瞬间,略有松懈。 他意味深长地看了一眼唐少棠,若有所思。 阮棂久对十文身后的人说:“人不用进去了,里面……没什么能看的了。” 十文捂着鼻子摇了摇头,飙升的杀意一瞬就泄了气,转换成了困惑。 他盯着满身血污的阮棂久,表达了自己此刻最真实的看法。 “脏。” 阮棂久:“……” 他抓了两把黏黏糊糊的长发,嫌弃地甩了甩头,对蓑衣翁说: “这里的人死了很久了,下头山坳迟迟不散的紫雾不管以前是怎么回事,反正现在不是有人刻意为之,而是那些人死后尸体爆裂扩散出去的尸毒。暂时不会再有了,这条路可以走。” 蓑衣翁客套道:“阮阁主可还安好?” 阮棂久撇撇嘴,道:“我会怕区区尸毒?能有什么不好的。赶紧带人走,你带路,我殿后。” 蓑衣翁失笑,心说这位阁主这回殿后又不知是为了遮掩什么。 他没有点破,而是召集属下沿着捷径前行,还不忘推了唐少棠一把,催促他同行。 阮棂久望着一行人逐渐远去的身影,背靠着岩壁在雨中淋了好一会儿。待到雨水终于冲刷去他一身血渍,他才深吸了一口气,仰天望向灰茫茫的天空,哑声吩咐始终留在原地默默等候的十文。 “一丈之内,不许任何人靠近我。” 没有人能靠近,就没人能轻易发觉。 现在的阮阁主面色惨白,感觉糟透了。
第85章 路迢迢(5) 蓑衣翁领路虽另有目的,但他所说的捷径,却也是真的捷径。不出半个时辰,奔波了半日的队伍终于走出了山,眼看着再走上几里路,就能找着驿站好好歇一歇脚了。 是时候分道扬镳了。 自他揣摩出了阮棂久的话中有话,这后半段路他走得是心不在焉的,一门心思全放在了唐少棠身上。然而从唐少棠的表现来看,他似乎对此一无所知,故而即便蓑衣翁想问,也无从问起。他只得寻根朔源,回头找抛出谜题的阮棂久试探。 奇怪的是,不久前还能说能唠的阮棂久,却似突然像转了性子一般,不再东拉西扯地与他攀谈,而是老老实实地殿后,磨磨蹭蹭走在队尾,不理人,也不说话。 一丈之内生人勿近。 蓑衣翁前一刻还在为阮棂久翻脸不认人的怪脾气纳闷,后一刻就被眼前一列乘轻驱肥的车队晃了眼。 金石碧玉镶嵌,绫罗绸缎装裹,马蹄哒哒生花。 一支整肃威严却又奢华辉煌的队伍,正守在入城的必经之路上,似已久候多时。 如此挥金如土的阵仗,除了官家贵胄,民间又有寥寥几人能摆得出? 这非富即贵的车队一出现,几乎镇住了所有人——唯一人除外。 队尾的阮棂久一纵身,身如飞燕形若鬼魅,径直越过人群,撩帐钻进了车队中央最为招摇最富丽堂皇的一架马车。仿佛一早知道这就是为他准备,为他量身定做的隆重接待。 骑高头大马,站车队最前头的领头人方才还在诧异他家老爷命他来接的年轻贵人,怎么会是一群老弱妇孺?就见一人鬼影般不问自来的进了马车,竟是放下心来。 他想,老爷所说的贵人,大约就是这位了吧。 但他办事谨慎,又身负老爷所托,不敢有丝毫怠慢,便仍是下了马,恭恭敬敬地向马车上的人核实身份。 “这位大人可有我家老爷的信物?” “信物?” 车上人轻哼一声,似乎不屑一顾。 “手拿来。” 领头人依言乖乖伸手。 布幔内探出一只骨节分明,白皙修长的手,曲指他手腕上轻轻一点。领头人只觉手腕传来细密的刺痛,定睛一看,腕上生出一圆墨点,顺着血脉的流淌逐渐氤氲蔓延,由墨点而生的黑线沿着经脉不断上游—— “!” 是无寿阁的点墨! 来不及惊惶,就见对方指甲微微一拨,墨点消失,一切恢复如常。 领头人心有余悸,当即俯首一拜。 “在下失礼冒犯,望大人见谅!” 他赶紧向后招招手,可供替换变装的衣物准备就绪,经由随车而行的仆役之手,井然有序地捧到了马车前。 阮棂久随手捞了一件拉进马车。 仆役们仍托举着挑剩下的衣物,等阮棂久发话。 领头人指着一旁尽是“老弱妇孺”的队伍,问:“他们可是随大人一同回去?” 阮棂久顿了顿,方才懒洋洋地答:“穿蓑衣的就此别过,其余的……自便。” 闻言,十文立刻扔掉了蓑衣斗笠,果断站到了马车一侧。 霓裳楼门中弟子面面相觑,得碧青首肯后,陆陆续续走了大半。 待人走的差不多了,蓑衣翁才状似不经意间瞥一眼唐少棠,转头对马车中的阮棂久说道: “人,老朽可是依约放了,但这些自愿留下不走的,得另算。” 唐少棠:“……” 蓑衣翁开怀道:“阁下既然不想要,老朽就不客气了。” 阮棂久:“……” 他没有发话,但蓑衣翁隔着帷帐都能猜出马车上的人此刻定然表情不悦。 空气凝滞了片刻,就听阮棂久闷声道:“十文,你还没选呢。” 莫名被拉入对话的十文满头问号,只扭头呆呆地看向他。 阮棂久清了清嗓子,道:“随便选一个你想留的。” 十文:“哦。” 他走上前,叉起腰,摆出不知从哪儿学来的傲慢架势,伸出手指虚点着人头挑了一会儿,手指刚要落下,马车一侧的轩窗突然被推开,阮棂久朝十文勾了勾手,召他过去,在他耳边小声吩咐。 “挑最漂亮的,懂了吗?” 十文一脸迷茫:“?” 阮棂久似乎不放心十文对漂亮的定义,生硬地改口。 “挑你认识的。” 十文:“……哦。” 他懂了,挑最漂亮的,他认识的。 阮棂久就差指名道姓地说挑唐少棠了。 十文于是干巴巴地指了指唐少棠说。 “你。” 说罢,他迫不及待地回头向阮棂久邀功。 “我选对了吗?” 既没有刻意压低声音,也没有偷偷摸摸,而是说得光明正大,说得底气十足。 所以,所有人都听见了。 蓑衣翁:“……” 唐少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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