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子虚道:“药……不好吃,是苦的。” 权持季突然就恍惚了。 因子虚今天穿的这身衣服像是他为书生裁的那身血衣。 他以前怎么没发现,因子虚的身量和书生那么像。 可是没办法,他不是那种会因为一个故人就昏头了的人。 权持季的骨子里面就是一个杀神,偶尔的心软哪里做得了数。 因子虚就该死。 胡说八道不知底细的人活着是一个威胁。 权持季把自己还沾着因子虚唾液和温度的手指收了回来并拢着,按道理来说,他应该用因子虚的衣服揩揩肮脏的指尖,可他失了神,由着手指风干。 莫名想起自己对阳长说的一句话——“因子虚的牙还算干净。” 那样满口喷粪的嘴里为什么这么湿滑,叫人思绪不宁。 可能是权持季自信:吃了那药,因老板必死无疑。 人对于将死之人总是要多两分善意:“是一秋毙。你还有三个月。” 权持季见因子虚捂着胸口,是药效开始发作了。 “够了。”面具上没开留给嘴巴的口子,血就顺着面具的轮廓留下来,只有一滴,剩下的都凝固在因子虚乱糟糟的胡子里,权持季到底看不出他实际要更加痛苦。 祭车上的因子虚一跃而下,一个酿跄跌到前面,火盆上的烈焰灼烧掉他的小角下摆,被耽搁的祭祀队伍在因子虚的带领下依次跨过火盆,一个人,两个人,三个人……最后是凉都百姓投掷到祭车上的纸元宝。 火盆上的烈焰越来越大,渐渐地火盆也兜不住这炙热,纸灰漫天飞舞,迷人眼睛,那烈阳叱咤,终于将权持季和因子虚一行人等分开。 祭祀的队伍渐行渐远……终于完成了祭神的仪式。 “神归家”了。
第55章 侍寝奴隶 绵延的火光后面,因子虚的身影变得越来越模糊,纸灰飘到因子虚身后,带着刀的祭祀者还远远地举刀防止权持季反悔。 因子虚终于离了权持季,上气不接下气的扶着胸口,一口老血好像在腹腔内翻涌,在一边噤声的半裁叶连忙控住了他的下巴,催促道:“你还不快点吐回来。” 他似乎是难以置信:“你不会真的吞了吧?” 因子虚吐了吐舌头,向他展示空空如也的口腔,还点评了一句:“不好吃,真的,巨苦。” 半裁叶:“……” 现在是点评毒药好不好吃的时候吗? 他死活想不明白,因子虚看样子这么机灵一个人,有药他就真的吃?怎么一点后手也没留。 还没想明白呢,那狐狸脸的面具掉落,因子虚失了力气,滑倒在他的臂弯,一口血溅上了半裁叶的脸,那血还是温热,因子虚却觉得好冷好冷。 “出发。我等不起了。”因子虚推开了半裁叶,抹了抹唇上沾的血,又恢复了那副没心没肝的叫花子模样:“你干什么愁眉苦脸?死得是我又不是你,你要哭丧啊?” 半裁叶抹了抹自己的脸,不知道什么时候他就眼角湿润了。 枯木要逢春,夜色渐浓,待天明之际,就是新春,野火烧不尽的春。 半裁叶就没见过因子虚这样的人,明明是一副贪生怕死的样子,竟然就这样面不改色地吞下毒药,明明处理个伤口都会疼得哭爹喊娘,现在却可以笑着说:“没事。” 出了凉都后,没有通关文书能走的都是野径,偏偏因子虚这厮还着急了,天天催命一样。 半裁叶沉默了几日,看因子虚日日咳血,眼神越来越晦涩,脑子一抽,突然……他觉得不想走了。 因子虚活不久了啊。 自己能和因子虚再呆多久呢? 为什么他要带着因子虚,把因子虚换成银子呢? 半裁叶的任务好像失败了,他保护的货物……要死了。 他突然大步追上前面骑马的因子虚,将人一把拽了下来:“赶路很累的,要是难受,就……别走了吧。我可以养你,我们找个山清水秀的地方,好不好?” 因子虚就像他的那只猫一样。 他舍不得他的猫这么痛。 因子虚却面不改色:“不好。” 半裁叶自信心受挫了:“为什么?” 因子虚捻着下巴思考了一会,真诚道:“因为你看起来……水性杨花。” 半裁叶不服:“那你呢?” 因子虚这个人很不要脸:“在下是人见人爱,没办法的事。” “我说认真的。”半裁叶并没有如因子虚所料翻一个白眼,反而离得和因子虚更近,眼观眼,鼻顶鼻,最后呼出来的一口白气吹到了因子虚的脸上。 “哦。”因子虚的后脑勺被磕到树墩子上,蚂蚁爬上了他的脸。 他这几日忙着赶路,更加懒得收拾自己,头发乱蓬蓬的,刘海遮面,破了好几个口子的衣服让虫子有了可乘之机,被咬了好几口。 有时候,这些突如其来出现在因子虚生活中要求因子虚回应的感情对因子虚来说就像是这些缠着他的苍蝇一样烦人,偏偏因子虚还要装出一副笑脸,因为没了半裁叶,他又该怎么到京都。 因子虚伸手,在半裁叶的脑门上重重的弹了一下:“你真是饿了,什么都吃得下。” 半裁叶:“因老板,我真的是认真的。” 因子虚:“你太小了。” 半裁叶:“我只是长得显小,我都冠礼了。” 因子虚贱嗖嗖的:“你为什么会以为在下说的是你的年纪。” 半裁叶:“……” 这么侮辱人…… 突然之间,他不说话了。 他好像也意识到自己和因子虚不合适了。 谁治得了因子虚那张嘴,谁才能和因子虚谈关系。 半裁叶:“……” 因子虚表现得太狐狸,总让半裁叶忘记他是一个三更半夜爬起来咳血的病秧子,他不由好奇:“这么急着去找沈问,找到了又能怎么样。都要死了,为什么不和我一起算了,还要轻松点,难道是他有解药?” 因子虚总是笑笑:“是,见到他了,就解脱了。” 半裁叶一拍掌心,表情阴转晴 ,语气雀跃:“原来如此。” 他就知道因子虚还有后招! 因子虚:“……” 小孩子,真好哄。 和碧螺春一样好哄。 想当年他在凉都听到太子要倒台了的消息时,当下就准备好了进宫,行李简单收拾了一下,见到凸碧时却犯了难。 这家伙带着去好像也不错,会洗衣服会做饭的。 凸碧冷漠着眼神看因子虚像打量所有物一样扫视着自己,以为是他脑子里又挤进去了什么麻烦的奇思妙想。 先生一向不让人省心,天天招猫逗狗的。 “先生收拾东西要去干什么?”凸碧端出了不悦的架势,一手靠着桌子,另一只手从善如流地拿了因子虚的小包袱掂了一掂,横着眉毛等着因子虚说话。 一个小孩,明明只是一个小孩,却俨然一副管天管地的样子。 因子虚此行前路忐忑,要是一步走错那可是要掉脑袋的。 凭着私心,凸碧也不能跟着他。 小小年纪就被因子虚害死了,那可如何是好? 桌边是小小的窗子,屋外的翠竹借着方寸的空隙在寂静屋内探着枝丫,不见阳光的那一片竹叶,颜色总要惨淡一点,没有屋外的好看。 因子虚的目光在看见那发白的绿色时暗了一下。 他是个没良心贪玩的,由着凸碧呆在他的旁边, 但他知道,这儿不是凸碧该呆的地方。 因子虚弯腰,凸碧抬眼,可以看见因子虚存在感明显的下睫毛。 许沉今面如敷玉,凑得再近也看不见一点的毛孔,总是扎眼,让人情不自禁目光跟随。 “我要去……继承家业。”因子虚说话的调调总是不正经,边说边笑的样子要比别人少两分威严。 凸碧“哦”了一声,伸手去探因子虚的额头,冷道:“又癔症了?” “明天,送你去学堂。这回是认真的。”因子虚没有笑了,睁着眼睛瞧着凸碧,忽得伸出手,落到凸碧的额头上。 那是冰凉的,二月天的雪早化了,他的掌心怎么还是凉的呢? “已经给你准备了学堂,是最好的夫子,包食包宿,每月都给你月钱。” 凸碧目光灼灼,好像是下定决心:“先生说过,我只要好好学就不用去学堂。” 他不明白,因子虚怎么就变卦了。 因子虚择了空落落的梅枝插到细嘴的茶壶口上,蜿蜒的枝丫莫名为这里生出了一份儒雅的味道。 凸碧问:“干什么?” 因子虚道:“清谈,考不赢在下,你就去上学,怎么说怎么骂都没用。” 权持季不懂因子虚到底耍的什么花样,但是书生一旦露出那样的神色就是不好糊弄的征兆。 可是,若是睁着眼看着书生义无反顾的离开,凸碧会疯掉。 他们已经待在一起三年了,见证了一年又一年草长莺飞,于古桥上相见,于桥上走了一遭又一遭。 凸碧问他:“那要清谈些什么?” 他以为会是像以前一样聊人生聊理想聊路过的小猫小狗。 因为书生喜欢诡辩,喜欢抓着一些奇奇怪怪的东西嘻嘻哈哈的乱说一气,书生的清谈就好像是村口的老头老太太在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闲话。 可是,因子虚这回认真了。 他拿了一本书,问道:“我们这回来辩一点有用的东西可好?” 凸碧一开始可能以为因子虚还像之前一样没个正形。 他在凉都的日子里书是一点也不看的,道理是一个没讲的,科举是懒得去的,大儒先生是搭理都不想搭理的,因子虚好想给自己打一个大嘴巴子,他这种人就是喜欢懒散。 但是,他又不是真的没学问。 反而,许沉今很聪明,是当时赫赫有名的神童,别人都以为许沉今会一步一步,连中三元。 但是因子虚走了奇奇怪怪的路子,跑到穷乡僻壤里忙着游山玩水。 考试的时候屁股没办法老老实实呆上多久就罢笔睡觉。 好的文章要凤头,猪肚,豹尾。 因子虚考试时做的文章就是凤头……然后没了,胡说八道乱说一气。 因为他的任性,因子虚每次都是刚刚好考取罢了。 大家都说许家的那个天之骄子不过如此,因子虚却自以为他睡得很舒服。 凸碧连许沉今的姓名都不知道,只看见放榜的时候书生看都不凑过去看一眼,他以为书生就是个半吊子,再加上书生这副鬼德行,谁能想到书生要和他辩一些高级的有哲理的东西。 凸碧还在吹着冷风:“先生,别玩了。” 因子虚把手头上的书册子往座子上一砸,顺势在被胡乱翻开的书上圈了两个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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