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行,我带着四福走左边,你兄弟俩一块走右边。时间虽紧,但还是得细细来,小土包、树丛什么的,都要翻一翻。另外,注意安全,蛇鼠野兽,咱们避一避,人不能有事,今日找不完,后头找时间再来。” “是,是!” “叔也小心。” 莫非握着锄头先东敲西敲几下,才走在前头钻进林子。他用锄头探着左右,树下,灌木丛里,地上不平之处,全都试探过去。 莫清澄难得没有插科打诨,安安静静离莫非两丈远,跟他一样慢慢往前推进。 其实大家心里都清楚,这一切,不过是尽人事听天命罢了。 若当初莫丰收找的是个极为隐蔽的角落,近十九年过去,恐怕早就长进了地里,那莫非他们得把整座山深犁一遍才行呢。 果不其然,翻到晌午,所有人一无所获,垂头丧气往挖阴井的两人那里汇合。 这是莫非预料之中的事,要说有多难过倒也不至于,只是非常过意不去,利用了村里这些好心人。 感激的话说了几回,再说就虚了,他摸摸兜里的大钱,又觉得不妥。 给大伙送些吃食?现在也没有特别的,还能怎么感谢呢? 他这样低头默默走着,别人只当在难受,没有帮上忙,心里甚至比他还过意不去。 莫清澄撇了一眼莫非,嘀咕着:“不如偷偷把莫二宝抓了打一顿,问问他。” 黄德庆吓一跳,瞪眼斥他:“咦诶!你莫乱来,先不说他未必知道,就算知道,打了就会说了?怎么打?打多重?再者,你打了他,他老子娘不找你,去找莫非,后头怎么收场?” “说笑的,说笑的,叔!当然是说笑的喽!”莫清澄挠挠头,一脸的不甘。 莫非给他捡掉头上的几片叶子,安慰大伙:“不急,迟了这些年,不急几天。” 还没走到牛叔的院子,就听里头哭声震天。 几人面面相觑,难道是有什么遗失的骨肉找上门来了? 只见院子帮工的、端碗吃饭的,个个都在探头往屋里挤。 人群最后头的刘正行回身看到六人进来,赶紧舍了那边,脸上是掩饰不住的幸灾乐祸,凑过来对黄德庆说:“叔,你猜,哭的是哪个?” 莫清澄早跳起来看了好几眼,没等黄德庆说话,抢着答道:“我瞅着是大成叔咧。小非,你看可是?” 莫非真是无奈,看看德庆叔,见他并未生气,于是朝莫清澄点点头,想来莫大成在里长那里吃到教训,这才知道后悔了吧。 几人累一上午,反正这热闹也跑不掉的,于是并未急着上前,而先去角屋放家伙什,再到灶窝那里装面片吃。 面片虽是粗面擀的,可汤里放了油渣、葱花和菜叶,香的不行。 徐巧扇给他们打面,没有厚此薄彼,每人都是厚实一大碗,碗面好几块油渣浮着。 刘正行跟进跟出,看那雀跃的模样,怕是等不及要竹筒倒豆子了。 他舔着脸问徐巧扇又要了一碗汤,端着跟大伙一排蹲到墙角,汤也不急着喝,先比划着说起来。 几人半碗面还没下肚,就晓得了前因后果。 原来,莫大成生怕说官府收地收钱是村长父子编出来哄他的,早晨非跟着去了泥桥。 到里长家,莫清萍当他的面,直截了当和赵里长说明来意——牛德宝去世,村里来销他的户。 赵里长一听,就说:“哦,那个鳏独的,家里还有屋舍田地吧?这得县里派人走一趟了。” 莫大成当场一口气就上不来,人也软了下去。莫兴旺自己也慌得不行,还是抖着手脚和莫清萍一左一右架起莫大成。 赵里长还颇为诧异,大约才认出莫大成,蹙着眉问他:“田地是你在租种?现在论的是——下半年,秋种做了吧?地里青苗可不许损毁了,否则要照粮价赔偿的。” 莫大成“啊啊”两声,额外一个字都吐不出来。莫兴旺心中也是气苦不已,垂头丧气扶着他。 他俩说不出话,少不得莫清萍解释解释。他歉意地说:“上半年欠收,他租的田地亏了许多,有些难受咧。” 里长就没有理会莫大成,转身坐到公案后,挥手示意莫清萍也坐。 等人坐定了,才问他:“牛德宝的丧葬你们可有操办?不然也让县里派人去处置了。” “毕竟是一个村的,乡亲们已经在办了。他临了也说只想留在瓦山村呢,父母妻儿都在的......” “嗯。上回听他也是这么说的,那就你们办吧。卖地的钱紧着用,不可太过铺费了,不然上头盘查起来,不好说。” “晓得呢,一切从简。只是他是个孤寡,办得太寒酸,也怕别个说咱们刻薄。何况,他七十有六,算是喜丧,该有的体面想着还是要给。如今,都是这位同村在操持,花销由他先垫着。”莫清萍指莫兴旺给里长看,接着说:“之前牛爷行走不能了,也是他接去了家中照料,老人走前总算好好享了几天儿孙福。” 里长不由赞许地朝莫兴旺点点头:“好好好,这才是善邻善行,善义善举啊!” “还是老爷们和里长教化有方,小民们学着做呢。” 莫清萍适时一记马屁,给里长都拍乐了:“那回头我和去清查的里役说,让他们好好对结,人家辛苦跑这一趟,你们好生接应了,必不会吃亏的。” “是,是!听您的,不敢委屈了差爷。” 莫兴旺听到这儿,一下就踏实了,对莫清萍真是感激不尽。 莫清萍把他的事这样单拎出来说一通,如今得了里长的承诺,莫大成卖地的银钱直接交给里役,而他只需和里役去结垫付的银钱,就不必和莫大成家扯皮了。 里役代表着里长和县里的老爷,他问莫大成要钱,莫大成敢不给足? 自己去问莫大成要钱,能不能拿到另说,恐怕还要受一肚子气。 反正,他宁可受里役老爷的气,也不愿去莫大成夫妻那里讨不痛快。 何况听里长和莫清萍的意思,这费用说多说少,是可以变通的,只要不太过份。 原先他都做好不要这份钱的打算了。 莫兴旺嘴角抽搐,差点笑出来,而他身边的莫大成如坠冰窟。两人并排站着,却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了。 说完丧葬,该清查遗财了。 赵里长喝了一口茶水,将册子翻开看着,慢慢说道:“牛德宝的遗财还有坯屋一间,披屋两间,院方五丈,中田三亩,下田两亩,再就是那六两银钱。” “是,样样都在。银钱等明日抬了人上山,就能结出来。” “行。明日下午就让里役去,其它的,你们暂且照看着,等回报了县里,看老爷如何处置。” 莫清萍攮攮莫大成,示意还有什么话么?自己出来说。 莫大成眼里金星直冒,如今还有什么话要说?果然样样都记在册子上了呢。 莫清萍给他一次机会也就罢了,转头看向莫兴旺。 莫兴旺鼓起劲,上前一步,不伦不类先作了个揖,才瓮声瓮气说:“大、大人,小民想、想买牛叔的、的地和屋子。” 赵里长想都没想,一间破屋几亩田地,卖给本村的并没什么不妥,且算得上是最好的处置了。 他点点头:“好说。田地作价有定数,只是那屋子,还得里役看过才行,明日你们一并办了吧。” 从里长那里出来,莫清萍和莫兴旺还要赶去石匠那儿刻碑。 莫大成魂不守舍独自回到牛德宝的院子,扑到棺前就痛哭起来。 他婆娘等了半天,得来如此结果,更是摧心挖肺,两人又磕头又捶胸,看着嫡亲的侄儿也不过如此了。 牛德宝这一死,几乎要了他们的半条命。 不得不说,也算报仇了。 他家中还有牛德宝的二亩中田,因将信将疑村长父子的话,加上家里也要吃,于是好生撒了高粱,损失不算大,也许还能问莫兴旺磨些种子钱回来。 可最重要的是,卖地拿的六两银子! 几月里,给长子结亲下聘,添置家用,一家老少换衣,花得只剩二两了! 若是自家辛苦攒下来的,哪敢如此放开手脚去用? 如今怎么去凑四两出来呢?里役可不给拖欠的。 屋里的夫妻哭得肝肠寸断,屋外的看客笑得合不拢嘴。
第102章 刘正行说完才心满意足呼噜呼噜喝起面汤。 莫清澄举起筷子,酝酿半会才憋出一句“嘿嘿。” 黄德庆一家住在牛德宝的屋前,深受莫大成婆娘的折腾,眼见了他们如此下场,倒还厚道地说:“凑一凑也拿得出来,最好莫动娃儿的婚事。” 几个年轻的都点头,花掉的大头应该在莫大成长子的婚事上了。 莫非说:“这一家要是还有良心,就不要在那两亩田里动什么手脚。若不是兴旺叔一家后面的细心照顾,说不定牛爷走在了夏季税前,那更有他们受的。” 他这么说是有道理的。 牛德宝死在夏季税后,所以田地上半年的收成仍算他个人的。鳏独户,又是古稀年纪,田地连税收都没有,两家种他的地,真的跟捡钱一样。 若他死在夏季税前,那上半年的所有产出都归官府,且秋种还得老老实实负责到底。 相当于大成和兴旺两户平白给官府干一年活,还不能偷懒,要保证田地产出和往年一样才行。 几个人听了他的话,慢慢想到了这里头的弯道,也不由感到后怕。 挑水和夏季税的痛苦仿佛又回到了身上,个个身上都打起了抖。 周大壮赶紧转了话头,说起莫兴旺一家,不显山不露水,居然有那么多银子,又买屋又买地。 黄德庆嗦完最后一口面,才说:“他一家人老少齐心。老大和老二一直在外头做苦力,家里老夫妻带着老三老四和孙辈,田间地头一年四季不歇。白捡三亩田,更是恨不得睡在地里做,攒的也不容易。” 大伙又叹,是不容易。 傍晚,莫兴旺和儿子三喜抬着墓碑过来时,山上找尸骨的几人刚好汇合到阴井边,不用说,又是一无所获。 阴井其实早就挖好了,下晌留下的两人就把明日抬棺要走的路修整了一番,好显得许多人没在这儿虚度光阴。 父子气喘吁吁放下东西,望着面前的大坑,感慨万分。 像村长说的那样,他家是最不亏的,却因一时想岔起了小心思,导致牛叔受那么多的罪,如今真是愧疚。 黄德庆收起锄头,磕磕烟杆,安慰他们:“以后逢年过节,给老人家也烧点东西,想必他也不会再怪你们了。” “该的,是该的。”莫兴旺频频点头,又谢过他们帮忙的辛苦,“还要劳烦几位明日再辛苦辛苦了。路一下也好走多了,清明时我帮牛叔来烧过纸,都没想到要挖一挖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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