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世财上回得歇六天,还不是因为中暑了? 而且是他娘偷巧,留他在家做活的,莫大虎可没有应承说每个月都给歇六天。 只是他性子温顺惯了,如今有苦难言。 去做工是他娘叫的,一个月歇多少天,做多少活,给多少钱,也是他娘和别人说好的,工钱一文都没进他的口袋。 如今,一会要他去提涨工钱,一会要他去说得歇六天才够,时不时还要他瞒些肉回来。 这如何能做?他又哪里做得到。 亲娘和哥嫂姐姐都说他快活,没人想过他才十四岁,每日鸡叫起床,要走到天黑方能歇,在自己家吃顿饭,比上门讨饭的还招人嫌。 莫世财低头不语,馒头捏在手中,动都不敢动了。 莫三财冷眼看着这些人左一句右一句,挤兑着亲生的弟弟,心里怒火高涨。 个个都以为在外是享福,他们做工当学徒的苦,从来没人想。 你做爹娘的都要把儿子当牲口使唤,何况外人呢! 人家给了工钱的,恨不得日头不要下山!恨不得做工的别长嘴! 你们以为我们去当老爷了?整日吃香喝辣,主家的东西随便能拿是吧? 真要是这样,你们怎么不去?你莫大宝如此眼馋别人吃肉,你和小弟换一换啊!大虎那里还能说不? 这个家,莫三财早就看透了。 一个个不知哪里惯出的毛病,好像不找个受气包踩一踩,日子就过不下去似的。 从前是北山脚那个倒霉鬼,倒霉鬼被除了户,就轮到爹不疼娘不爱的他,等戚老太一死,他被扔去林铺镇,又变成了弟弟世财。 若是世财不在了,不知又轮到谁。 他肚里生气,面上却不显,装作惊讶的样子,扭头问身边的世财,说:“小弟,你在虎子哥那儿做活,一个月只给歇一天?乖乖,哪个答应他们的啊?不是仗着咱们好说话吗!” 他坐正身子,摆出一副很有底气的模样,正义凛然地说:“我们出师做伙计,一个月都有四天假呢。虎子哥这一个村的,再不济也得给两天歇,明日我去和他说,可不能这样乱来,雇工也得有雇工的规矩。” 他又想起什么:“他工钱没拖欠你的吧?每月可亲自交到你手上了?” 工钱虽没交到莫小宝手上,可也没有拖欠,因为是交到了戚染花手上。 莫世财喏喏地说:“没,都交给娘收着了。” 戚染花觉得话有些不对味了,刚要说什么,莫三财已抓紧吃了几口,又啧啧起来:“工钱也给得低,镇子上,随便哪个铺里的小伙计,也有四五百文呢,还管吃住管衣裳。像小弟这么辛苦,那不得给个五六百文?上回姑奶奶提到个香料铺里的小伙计,才做了一年的,因办事牢靠又肯吃苦,掌柜给他提到八百文!说是整个镇上再没有这样的了。” 他说完,摇头晃脑,脸上尽是艳羡。 莫世财已经惶恐得恨不能钻进地下,人比人得死,货比货得扔,像他这样的,他娘只怕恨不得扔了八百回吧。 刘红妹撇嘴,要拆莫三财的台,故意皱着眉问:“是不是你平时不吃苦,姑奶奶才说这么个人来敲打你的?” 莫三财心中大喜,刘红妹的话中正下怀,他还担心没人抬话,自己不好接着往下说呢。 他故作好笑地解释:“不是咧,嫂子,姑奶奶是在和我说......”他快速又抢眼地撇了一眼莫二凤,忽然停了嘴。 莫二凤本就打算捧捧他的场子,见他看了自己一眼就不说话了,古里古怪的,于是好奇起来:“二弟,姑奶奶和你说什么?” 莫三财笑着看看她,又看看他娘,语焉不详地说:“唉,姑奶奶就是和我说了几个后生,娘肯定知道......” 戚染花原本也觉得莫名,但见老二特意避开姐姐,又是什么“几个后生”,还是姑奶奶说的,一瞬间灵光乍现,莫不是姑奶奶在帮二凤相看人家? 她忍不住笑起来,若是女儿也能嫁到镇上去,这村里还有哪个能比了呢! 不是没想过主动跟姑奶奶开口,只是自打戚老太死后,姑奶奶就不再来瓦山村了。那次硬塞了莫三财过去,姑奶奶的脸色,到如今她都还记得很清楚,甚至做好了姑奶奶要断往来的打算。 后来,姑奶奶在那边给三财说了一门亲,她心里才渐渐放松下来。 至于上门,仍是不敢的,怕自己送脸上去给人踩。她在这边风光,去了林铺算什么呢?打秋风的穷亲戚? 她是要脸的。 如今,姑奶奶主动要操办莫二凤的婚事,她还能拒绝不成? 莫二凤见她娘也古怪起来,脑子转了转,心里顿时打起颤来,硬忍了羞涩,想要得个确信,故作生气地说:“怎么了啊?娘,你知道,就和我说说嘛!” 戚染花叱她:“吃你的饭罢,女孩子家家的,不要多话。” 她的话里带着笑意,哪怕是斥责,莫二凤也如听了天籁。她轻轻“嗯”一声,低头吃起饭来,一口齁咸的豆乳酱进了嘴,竟是比蜜还香甜。 莫三财忐忑地说:“这才在看的,姑奶奶只是那么一说......”以后没这回事,你们可别怪我乱说。 戚染花点点头:“晓得的,你只听着就是。” 刘红妹暗嗤,没由来的不舒服,可这会想也知道不适合泼冷水,只能闷头吃饭。 莫丰收边吃边听他们说话,无论是前头几人挤兑世财,还是后头三财提到姑奶奶,他都一言不发。 等他填饱了肚子,就起身去洗漱歇息。 戚染花赶紧把手上的馒头塞进嘴里,紧随其后,帮着打水拿衣。 他俩一走开,桌上几人放开手脚吃喝起来。 世财紧绷的肚皮也放松了,顺顺当当把剩下的馒头都填了进去。 莫三财把手上抢来的馒头,掰了半个递给小弟。 世财只是寡言,并不是傻子,早已看出二哥刚在帮自己解围。 他小声喊了句“哥”,接过馒头。
第95章 北山脚的小屋里,一盏油灯映出两个紧贴的身影。 莫非狼吞虎咽吃着晚饭,冬冬先吃完,早放了筷子,如今贴着他坐,一边打扇,一边给他擦汗。 莫非边吃边教训冬冬:“都说叫你先吃了,不用等我的,肠肚饿坏了怎么好?” “没有饿,我吃着零嘴儿呢。” “明日不要等了,不然我回来真的会打人!” “不等不等。我把饭坐在灶里,自己回屋睡大觉,可以罢?”冬冬赌气地说。 莫非笑起来:“契哥不回来,你舍得睡觉?”还朝冬冬挤挤眼。 冬冬却点着头说:“我还真舍不得睡觉呢。明日我也去吧,屋里冷冷清清的,我躺在床上有些,有些害怕。” 莫非张了嘴,一时不知他是撒娇这么说,还是真的害怕,毕竟这山边确实声响不断,鸟子叫得古怪。 他放下筷子,把冬冬搂过来,踌躇地说:“哎呀,这,地里很晒,也很累。你把门窗关紧了,捂在被窝里...”他是真舍不得冬冬过去的。 “我去帮你们搬稻子,搬搬歇歇,不会怎样的。” 莫非想起莫清潭那煞白的脸,还是摆头,“不行不行。莫叔家人手是够的,我们只是想早一点做完罢了,你不必去受那个累。何况,家里离不脱人。” 冬冬从他腿上滑到凳上,不说话了。 家里没有什么离不离得人的,一直说要人看着鸡,可今日还是被鹰子叼走一只。他吓不走,追不上,有人在又怎样? 三四斤的鸡,再怎么放宽心,也要肉疼好几天,早知就杀了给莫非补补身子呢。 莫非心里也不好受,抹抹鼻子,硬起心肠对冬冬说:“明日中午我就不回来了,径边有林子,到时我们都在林里歇。你关起门就在屋里呆着,下晌我会早点回来,等我给你洗澡。” 这么晚了,莫非累了一天,明日还要早起,冬冬怕耽搁他歇息,于是不再纠缠,说:“那你小心些,多喝水,莫要拼命。” “嗯嗯嗯,哪怕是给村长干,我也收着的。这命是你的,谁也拿不走。” 冬冬在他脸上亲了一口,催着:“快吃罢,吃了就去歇。” 紧巴巴还能歇三个多时辰,莫非上床却仍要动手动脚。 冬冬“抵死不从”也拗不过,只能紧着他的喜好来。 总算匆匆结束了,莫非才心满意足搂着人闭上了眼,片刻功夫就打起小鼾,可见是真累坏了。 径边能靠水的田都很小,最大也不过一亩。左右田里的人离得也近,说话声音大点就能听到。 畈边有一片小草林子,天热时大伙习惯去里头歇息。 村长就挑了一块靠近林子的田做中转。 莫非做活的架势一摆出来,只需看上片刻,哪个都夸,个个都羡慕。 只是一想,他这条命算是村长家救的,又叹息,不怪两家走得近了。 不过,总有人见不得太平,喜欢在茅缸里舞大勺——挑事(屎)。 晌午,几家聚到林子里歇息时,姚春梅也从远处跑过来,一屁股坐到兰婶婆媳对面。 也不知是天热晒昏了头,还是打量别人真不敢对她怎么样,她夸张地喘着气说:“啊耶~还是你们舒服,捡这好大劳力!家里女婿都用不上了吧?啧啧,就是可怜那正经的丈母娘,哭瞎了眼也见不着儿哦~~~” 兰婶跳起来斥她:“你在胡扯......” 莫非看到姚春梅过来,就已拿镰刀等着呢,姚春梅的话音刚落,兰婶还没开口时,他就窜了过去。 一手扯起姚春梅的脖颈,直接将人拎起,莫非板着脸问:“你还在造谣?三天前,我说的话,不记得了?” 边上人被他手里的镰刀唬得不行。 兰婶半句话早已憋回喉咙里,恨不得自己替了姚春梅。 莫清澄喝水呛到,咳都不敢咳。 莫村长绕到边上,一个劲喊:“小非,我来说他,你莫做傻事。” 姚春梅看着架在脸边的镰刀,吓得软烂一团,但还是硬气地抿着嘴,不说话。 旁边一块歇息的也劝说,“就是个烂舌的,不值得”“没哪个信的,你莫气哦”。 莫非抬头对大伙说:“这妇人前头到处造谣,说我把丈母打得下不来床,又说我要害契弟。两个月了,大伙有没有去小河村看过的,或是问过,我到底打没打过人?三天前,我契弟一块来的村里,大伙都见到了吧?是被害了吗?” 众人自然是摇头不止,那冬冬何止没被害,简直是被供起养的吧。 刘树生和儿子围在莫非手边,又急又怕又气,只恨姚春梅为何非要去惹这个煞星。 刘正宝性格像他爹一样软,只敢流着泪哀求莫非放过自己的娘。 莫非摆摆头,对姚春梅无奈地说:“我原想着,谣言而已,不攻自破了,你也该收敛吧。何况我与你,往日无仇近日无怨,说我一回两回,我念你是个妇人都放过了。你若还有脑子,也该有些自知之明!岂料,竟是如此不知好歹,还跑到我面前来胡说八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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