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非跟着村长他们,吃过送来的饭菜,也找了个地儿躺下歇午。 蚱蝉在树上叫得声嘶力竭,无论它们怎么卖力,也闹不醒这些疲乏的身躯。肚皮跟着蝉鸣起伏,鼾声渐响,双方逐力,没有胜负。 莫三财也在这蝉鸣声中,踏上回林铺镇的路。 顶着热辣的日头,他表情凝重,婚事如何,接下来就看自己的了。 临走时,他娘又反复叮嘱,叫他切勿搭理黄陂的人,更是耳提面命不许上门去。 她要等那边受不了,主动来谈退亲,她们才好拿回聘礼钱。 她想的很好,即便今年对方还能忍,明年呢?后年呢?男的能拖,女的可等不起。 莫三财眼前浮起未婚妻水汪汪的大眼睛,心想,娘啊娘,嫂子啊嫂子,你俩的算盘,在我这儿可打不响。 我的小日子,不可能由你们摆布。 经过众人两天的挥汗如雨,稻子都打进了家,不管收成如何,心中总要踏实许多。 天还没擦黑,莫非就回到了北山脚,这对农忙的人来说,确实是收了早工。 冬冬已经做好饭菜等着,莫非一进家门,洗换过,端碗就能吃。 虽然没有鱼肉,但园子里的各色蔬菜一样可口,配着冬冬的酸菜丁,莫非吃了三大碗才摸着肚子放下碗。 冬冬果然等着莫非来给自己洗澡,他知道这其实是莫非解乏的小消遣,于是尽力配合着他。 躺到床上,尽管明日还要早起,莫非还是想和冬冬说会话。 这两天早出晚归,冷落冬冬一个人在这山脚,他心里并不好受。 无视燥热,莫非将冬冬搂在怀里,一边摸着他光滑的脊背,一边说起白日的事。 冬冬听到翠婶说是娘家人从自己弟媳妇那儿传的话,气不打一处来。 他顾不得身上酸痛,一骨碌坐起:“明日我和你一起去,这帮歪人越来越过分了,你也莫给他们做活了,我去给他们几个耳光才好!” 莫非将人抄进怀里,笑呵呵说:“把你气成这样才不好呢。我还不晓得怎么对付他们?活要做,做多少,做多久,都是给别人看的。你可不能去,正经儿子上门,他们还不是想捏就捏?倒时我如何施展得开?” 是他说的这个理,子女在父母面前就是矮一截,婿子能摆的脸色,儿子可不能。 冬冬气鼓鼓躺下,还是意难消,忿忿不平对莫非说:“你摆弄几下镰刀,只管找个由头把事儿闹出来,就回来歇着。他们做死也好,生饿也罢,都是自找的。” 不是他这亲生儿子心狠,就冬家那几个人,是完全没有廉耻了。莫非做的越多,他们越心安理得歇着,只怕后面捆草、翻田、耕种也要指望上。 真是巴不得别人能把饭喂到嘴里。 莫非本就是这样打算的,笑嘻嘻应了。 只是到底还是要莫非早起,跑去累半天功夫,冬冬又愤愤嘀咕几句才睡。
第97章 二十六日,天不亮,莫非就跑到了小河村,直接到冬家的大田割起稻来。 这水稻比村长家的差远了,减产起码有四五成。 地里干得像踩了沙,禾杆握在手中软绵绵的,比陈年旧稻禾都不如了。 估计一直都缺着水呢。 田地这种境况了,那一家子居然还能睡得着。 莫非割到天亮了许久,左右田里和地头打招呼的来了又走,半个村的人都看到他了,冬家还没一个出现。 那日他来通知帮忙割稻,村里人后面也都知道了,如今这家人如此做派,哪个见了不摆头。 有些人甚至喊着,叫莫非回去,不要给冬家做。 莫非听了,回头看看割下的稻,抬脚上了田埂,却不是说回家,而和人解释起来:稻割了半亩多,该去丈人家搬戽斗了。 他摸出怀里的饼子,一边吃一边往村里去。 这样自带吃食给丈人家干活的婿子,真真的把个“勤慎肃恭”挂在了脸上。 慢悠悠走到冬家院口,莫非把院门拍得山响:“冬旺!冬旺!起床了!我割了半亩多稻,咱们搬个戽斗过去打稻咧!冬旺!活计做完了再睡吧!” 喊了两声还没人应,莫非在围观者的注视中,嘟囔着“实在等不起了,家里还有许多活等着回去做呢”,随即翻墙进了院子。 他去灶屋捡了根棍子,在堂屋四壁上“梆梆”敲起,嘴里大声骂着,也不特指哪个:“起床了起床了!这等时候还睡得着?吃屎都捡不着热乎的啦!快起来!” 外头人听了不但没怪的,反而个个都笑,只觉得冬冬这契哥怪有趣的,人虽好心却不软绵。 一家四口蓬头垢面,窝窝躁躁地爬起来。 冬永兴连呸几口唾沫,骂道:“这不是来割稻的,是来割我命的罢?” 只是出来看到莫非门神一般堵在门口,摆弄着手头的棍子,他又憋回了剩余的话。 四个人歪歪倒倒,跟着莫非,搬戽斗的搬戽斗,挑箩担的挑箩担,一起出了门。 路过的看了,哪个不说莫非能干又孝顺。 莫非暗自好笑,真是头一回听到“孝顺”这个词能安在他身上呢。 王新杏出门前,还想以给大伙做饭为借口留下来。 冬永兴见莫非是空着手来的,一肚子火,可不惯她了:“你这饭怕是要做到床上去,老实跟去田里,多个人做,我们也少饿会肚子。” 冬永兴有冬永兴的打算——先老老实实把莫非这个“凶神”哄去田里,回头再找理由躲去哪里歇着。 到了田里,几人看着这几乎望不到边际的稻禾,心里直打鼓。 莫非也不为难他们,大手一挥,你们割稻,我一个人打,来个人把我早上割的搬到戽斗边就行。 莫非也好,冬家四个也罢,不管出多少力,架势总算摆好了,田里看着也热火朝天了起来。 不到半个时辰,王新杏就说要回去烧饭,不然人要饿死了,莫非没有管她。 一会儿,冬永兴说要拉屎,自顾自也上了田埂,莫非也没有说什么。 左右哪个不晓得这夫妻的伎俩。 隔壁田里有个捆稻草的汉子向莫非道:“这两个人一跑,你可是再抓不回来的。” 莫非无奈地笑笑,做婿子的怎能背后说丈人丈母呢。 他停了手上的活,擦一把汗,虚心问道:“叔,这村里有家姓李的,闺女嫁在我们瓦山村二十多年,叫翠梅,你可认识的?” 那汉子也好心,自己想了想,还去找婆娘核实了一下,夫妻俩都跑到莫非旁边,说:“李翠梅是吧?认识啊,你找她娘家作甚?” 莫非叹口气说:“找她家老嬷问点事。她家在哪块,劳烦指我看看。”一副有苦难言,不便直说的模样。 别个更好奇了,夫妻对视几眼,汉子朝他婆娘使了个眼色,婆娘一溜烟就跑了。汉子就朝莫非解释:“他家就在坝边做活呢,我家里人给你跑一趟,省得你还四处去找。” “那就谢过叔和婶子了。”莫非求之不得,别人帮他跑,能省多少工夫,何况,人多才好呢。 冬家老夫妻跑了,剩下年轻的两个,割稻也不如别个快,慢腾腾怕是在等着他呢,他早就不想干了。 他有所不知,这已是冬旺加了劲的,只是身子养懒了,委实快不起来。 冬旺心里多少也有数,这田地的活,老爹不管,老娘不做,最后只能是他来,趁着有人打稻,他多割些最好了。 他的偷懒可是有讲究的,不像他爹娘那么直白。 李翠梅的娘昨晚就得到了女儿的口信,见莫非真的找上门来问,心里虽慌,但也不是太害怕。想着按闺女指点的,照实说就是,反正她又没添油加醋。 她不但自己过来,还带了媳妇和另一个中年妇人,后头还呼啦啦跟着几个。 到了冬家的田里,婆媳俩二话不说先窜到赵大梅边上,把人揪起就往莫非跟前拉。 赵大梅“哎哎”几下,挣又挣不脱,只得踉踉跄跄的被拽了过来。 冬旺不明所以,秉着“死道友不死贫道”的原则,两耳不闻,只加快速度割起稻来。 看样子是起了纷争,她们都是女子,有什么事拉扯几下就好了,他若跟过去,说不得人家把气撒到他头上。 到时,他是还手也不好,不还手也不好。 李家婆媳夹着赵大梅在莫非面前立定。 李老嬷一板一眼先开口:“我晓得你要问什么,闺女昨个来说过了。”她指指带来的那个妇人,又指指赵大梅:“话头不是我起的,是这歪货自己凑过来说的,几伙子人在河里洗衣,都可以作证。” 跟来的妇人马上开口说:“是的咧,就是她自家人说起的。我们原也不太搭理她,嫁来几个月,哪个不嫌她邋遢,说话又憨,好不自知的。她凑过来说,她大伯子不见人,婆子想得哭了好几场。鬼信嘞!王新杏什么德性,这村里哪个不晓得?” 有个汉子插嘴:“她怕是想把儿子哭回来,再卖一次。” 边上人哄笑起来,也接他的说:“我看是永兴的酒要喝完了。” 大伙笑得更大声。 莫非也想笑,但硬是忍住了,苦着脸说:“还是大伙明智。只是有些人,见不得别个好的,好话到了她们嘴里都能杀人。就刚才几句,在我们瓦山村传成什么样了?说我们几个月不上门,丈母早就哭瞎了眼。” 小河村人“啊嘢~”“真会鬼扯哦”叫起来。 莫非转头质问赵大梅:“你大伯子出门还是你和丈母亲自看着的,他那时什么样儿,你心里不清楚?就剩一口气了!这几月我捧在手上养着,才慢慢能做些小活了。怎地?我费心费力养好的人,要来给你们卖命?” “他和我是结契的,何况两家还签了字据,字据内容是什么,村里人都晓得。你若不知道,就把冬旺拉过来对质,或是问问这一圈长辈!” 李老嬷嚷出来:“字据什么的,我们都和她说过咧,叫她别信婆子的话。” 赵大梅垂着头,没有否认。 莫非点点头:“老实说,我今日是可以不来的。一大早,自己带吃带喝,地里鬼火没有,我就在干了。不想你们一点没有感激的,这样那样都不知足。端午礼和前几日的早饭,可是鬼送来的?吃到狗肚里了,就不认人了?还什么几个月不上门!我怕来得太勤,这些田地都得背到我身上了!一屋子四个,鞋印子还没踩扎实就跑了两个!” 赵大梅腹诽着,你找跑了的去啊,找我干什么!也不是我要你来的。 她心里其实也有数,莫非不能骂长辈,所以只能逮着她做借口,说出这些话。 李老嬷点点她的脑袋,骂道:“说这些鬼话,你也不亏心!我是没有信她的,只是闺女回来,就多了一句嘴,也只是说冬家不地道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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