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许他也无力抵抗,也许两人只能饿死,但那又怎样? “晚上疼得睡不着,饿得胸口烧,我心里一遍遍喊着‘阿娘’‘阿爷’救救我......显显灵带我走吧,可无论我求多少次,淌多少泪,说得多可怜,心里念得有多诚,都没用!第二天该挨饿还是挨饿,要挨打还是得挨打......” “慢慢地,我告诉自己,死了就是死了,根本不会显灵,更没有人会保佑我,若想活命只能靠自己!” “阿娘活着都过得那么凄凉,死了又能做什么?真能泉下有知,就让她自由自在做鬼,安安心心投胎重新做人去吧。所以我没去找她的墓,更未曾祭祀,我不想牵扯着她,死了还要陷在痛苦之中。” “至于阿爷,对我再亲,能亲过他儿子?他怎么可能会为我,去害自己的儿子和儿媳?他若真想我好好的,活着时就该费心,训训他的老妻,好好教教儿子,或是压一压儿媳。” “可那时,他亲眼见着他们无缘无故打骂我,饿我,却只是一次次叫我忍让,还要我不记仇.......祭拜他什么呢,对着他的墓碑,我能说什么?” “何况那时,我还饿着肚子,有给他们烧纸的几文钱,够自己吃两天饱饭了。” “所以,戚染花让我别再当自己是莫家的人,我索性撒手,只当自己是个父母双亡,亲友全无的乞儿。” 说到后头,莫非也慢慢缓过来了,语调恢复了平常。
第90章 莫非伸手擦着冬冬满脸的泪,见他已经哭到哽咽,心下却满足。 前生的悲苦,在此刻,终是化作了云烟。 “傻瓜,哭成这样......往后可不许再胡思乱想了。” “世人都看重伦理纲常和人情道义,我这些想法若被有心人知道,肯定要被扣上一顶薄情寡义的帽子。到时,再与那家有什么纷争,真是有理都要弱三分,平白吃亏,咱们往后遮掩遮掩也就罢了。” “胡说,你根本就不薄情,你对村长澄子哥他们,对牛爷,对我,对好多人都很好,那些不相干的人理他们作甚?祭拜不祭拜的与他们又有什么干系?说不定你阿娘早投胎都长得和你一般大了,烧纸还不晓得便宜哪个野鬼!” “哈哈哈,你说的是。” “不想也没什么......”冬冬蹙眉考虑了一下,“至多,中元节咱们买几刀纸搬去村口烧,也不言语什么,烧给哪个让别人猜去。” 他也知道,两人既是还住在村边上,与村民也有往来,这些伦常少不得要做做给人看,能免掉许多口舌,倒也不是不行。 莫非自是懂冬冬的心思,点点头说:“几文钱的事,就照你说的办,就当烧给咱们以后用的。活着日子好好过,死了埋一块,一了百了,契哥带着契弟,做鬼也还呆一块。” “嗯,你还带着我,咱们仍住北山脚。”冬冬扭身搂住莫非的腰,闷在他身上嗡声嗡气地说。 “睡吧。” ...... 像是才闭上眼,又恍惚醒来 莫非瞬间就耳目清明,也不管是几时,小心松开搂着冬冬的手待要下床。 冬冬懵懵懂懂,眼都打不开,含糊地说:“你要出门了?我帮你起个车。” “嘘嘘嘘”莫非扭头小声哄着他:“车都绑好了,我撒个尿就走,你起来作甚?房门开开关关,虫子都跑进来了。好好睡,院门我从外头反锁上。” 卧房开了纱窗通风,屋外动静听得分明,蛙叫虫鸣此伏彼起,时不时还有一两声山鸮的啼响。 若冬冬一个人在外面,确实会感到害怕,只有这小小的卧房仿佛隔绝了世间一切风雨 冬冬眯眼望着他,慵懒地“嗯”了一声。 莫非摸黑出了房间,打着哈欠去茅厕小解。 “滴滴嘟嘟”,尿液急促溅下,一股刺鼻的味道也随之散开,他反而裂开嘴乐了,这可是农人最好的肥料呢。 两个人攒肥就是强,前头积起的半缸,被他掺了水挑去旱地里,撒完后,芝麻和玉米看得见的长。 如今又快有半缸了,掺吧掺吧,又能把水田和菜地浇个遍。 只等一场雨了。 莫非乐呵呵系紧腰带,在池边细细刷了个牙。 有冬冬的精细做对比,他不想弄得自己太邋遢。 何况二人亲热多,那牙黄口臭的总让人嫌弃不是? 随着他的走动,山野小道上,到处都是窸窸窣窣的声音,头上细枝乱戳,腿间也不时有东西扫过。 莫非早有应对,额脸包着巾帕用帽子压牢,裤子扎进袜里绑得紧紧的,脚上穿着布鞋。 布鞋是冬冬专为他摸黑赶路精心做的。 鞋尖蒙着厚厚的笋壳叶,不怕踢到什么,或被树枝戳,鞋帮也做得深,护住了莫非的脚脖,也防止有虫钻进去。 城门口,几个兵士窝着瞌睡,莫非老老实实让他们翻捡车子。 几坛子酸菜,不算什么正经买卖,递过去十文,换了个戳儿就顺顺利利进了城。 杏雨饭庄里头亮着几盏油灯,早班的小伙计跟着大伙计毛哥已经忙活开了。 毛哥见莫非今日过来有些惊讶,倒也没多问:“来得真早,我们才起呢。” “哥哥们晚间多辛苦,不像我,天一黑就睡下了。” 前一句确是实话,饭庄现在晚上戌末左右才打烊,加上收捡擦洗,值勤的伙计要忙到亥正才得歇。 “都一样都一样。”毛哥甩着抹布,瞥了一眼莫非的推车,啧啧摇头:“这一大车东西,靠人推多累,怎地不买头骡子?家里种地也能用。挣钱别舍不得花,人累坏了不值当。” “买骡子?唉!哪没想过哦。”莫非锤锤臂膀,露出向往之色,“只是买回去要吃喝要伺候,家里就几分赖地,给它填饱了,我们两口子就得饿着。托葛掌柜的福,也亏得哥哥们提携,家里才将将能吃饱饭,哪有余钱买骡子呢?再者,这老天好一阵歹一阵的,还不知下半年什么光景,庄户人家,地里不出东西就是个死了,唉!” 毛哥提到骡子,莫非不知他是什么用心,当然,未必说就一定是坏心。 反正,对莫非来说,先哭穷总没错。 毛哥赞同地点点头,说:“谁说不是呢。骡子这东西,虽说能帮大忙,但吃喝嚼用要费不少。我也是帮人问问的,丈人家隔壁自用的马骡,田地收成不行,天旱,野地里草也不够吃,实在供不住了,打算四两半出手。” “那骡子我见过,如今五岁,拉车下地样样都行,温驯得很,确实是个好的。哥哥还在这里做活呢,不能害你。只是想着你这样也累,若是手头有的话,买了不亏。” 莫非颇为心动。 有了骡子,往县城跑能省不少时间,一次也能多拉些东西,地里活计更是轻松不少,四五两银子,也不是出不起。 只是,就像他刚回毛哥说的,如果下半年年景更差,或是这小买卖没得做了,骡子就是个拖累。 而且,他那山脚,没有路走骡车啊! 他皱眉想了半晌,对毛哥苦笑一下,摆摆头。 暂时不能买,地里活计他一个人完全能做。 而送菜这个事,他和冬冬心里都明白,肯定做不长久的。 东西太简单了,饭庄什么能人没有,迟早会弄出来自己做。 葛掌柜是个好人,对他也很好,但他到底是个生意人。 毛哥看出了莫非的为难,并没有再劝。 不是几文钱的小玩意,买得不好,他要受埋怨的。 他笑笑对莫非说:“你慢慢想罢,这事还是要看自家情况。”说完打着哈哈让小伙计抬秤出来。 两人带着伙计过了秤,又一一把坛子搬去库房,葛掌柜这才打着哈欠,从后屋绕出来。 “哟,怎么今日送菜来了?” “掌柜的早!明后日有人雇工割稻,我打算去挣几个饭钱,就把这边的菜提前给您送来了。” 莫非耍了个小心眼,说成“被雇工”,反正他们也不会去瓦山打听。 “哦,哦......年轻时累点,后头才能享福呢。”葛掌柜年轻时也吃过不少苦,向来就喜欢莫非这样踏实肯干的人,必不会说什么“卖菜挣了许多钱,还去讨哪个辛苦干什么”之类的话。 “掌柜说的极是,家里还添了人,再不是吃饱肚就能躺着耍的了。”莫非非常诚恳地说。 伙计们走来走去,把上回空出的坛子拎出来,毛哥把刚秤得的数报给掌柜就一言不发去后厨了。 “地里菜还好吗?”葛掌柜一边打算盘记账一边问。 这几个月,饭庄靠卖泡菜,收益也有不少。 莫非夫夫能否供应得上,他很关注。 店里几个师傅不是没研究过,只是味道始终还差一点,所以目前还是要靠莫非供应。 “缺了几回水,挂果少些,后头新栽了一批,也快接上了,倒也还好。” “有数就好。若是家里要供不上了,你提前与我们说一声。”到时饭庄要提前准备,开始自制自卖了。 “恩。到九月肯定是慢慢就少了。” 九月后,普通农人家园子的蔬菜基本就全下市了,但饭庄不一样,他们有门路,可以从专门的菜农那里买菜来做。 莫非趁热打铁问葛掌柜:“家里还养了几只鸡,等天凉下来就能生蛋了,不晓得您这边收不收?” “鸡蛋?有好多?”葛掌柜一边剪着银角,一边问。 饭庄一天下来,最多消耗几十个,已有固定的人送来。 莫非若是鸡蛋不多,他略给别人削减几个也行,但不能减太多,那样不地道。 他想莫非夫夫二人,又种地又送菜,鸡也不是那么好养的,能有几只? 莫非本就知道其中关节,自己横插一脚,必然让人犯难,谨慎地说:“不到十五只母鸡,日常能生多少不好说,家里也要吃,估么一天最多十来个吧。” 其实家里还有二十只母鸡,只是到下蛋还有个把多月,这期间再丢几只也是说不定的。 加上中秋要送节礼,村长家、葛掌柜这里,说不定也要拎几只母鸡。 这和葛掌柜心里能接受的差不多,就算是饭庄对偷学他酸菜配方的补偿吧。葛掌柜大度地说:“那就和菜一起拿来吧,价格和别人一样了,十个八文。” 虽比单卖要便宜,但能省很多事,扣去鸡粮本钱等,一个月也能进项近百把文,何况还有鸡在呢? 莫非露出舒心的笑容:“且先替我契弟谢谢掌柜了。鸡都是他在照顾,这时日正为鸡蛋的事发愁呢,以后必来当面感谢您。” “好说好说。”葛掌柜将秤尾摆到莫非面前,给他看称着的银角重量。 莫非侧头看一眼,笑着点点头,买卖就算达成了。 “去厨下和伙计们一起,打碗烫饭吃了再走,等回家肚子该饿坏了。”葛掌柜心情颇好,拍拍莫非的肩膀,自己则重新去了后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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