姚春梅混在人群中,嘴歪到了后脑勺,到底还记得几耳光的痛,没有开口说什么的浑话。 莫非拉着冬冬去院墙边。 刘家的外侧墙基是个尺高的斜坡,单独站立很难稳住。莫非手上扶着冬冬的背,腿抵着他的脚,倒是让冬冬牢牢站住了。 有人也想效仿,不是自己脚滑站不稳,就是扶的人力气不够,没一个成功的。若不是墙顶上插了尖石,只怕这些人早骑上去了。 只剩莫非夫夫两人,平白比别个高出一大截,新娘子走到哪里,都能看得清清楚楚。 同样,两个人也被别个看得清清楚楚。 冬冬绯红了脸,贴着莫非,只敢看向远处。 忽然他手指过去,和莫非说:“新娘子来了!” 大伙这才纷纷踮脚去看那边。 慢慢地,结亲的队伍出现在众人视线里。 打头的就是正武,他推车推得一头一脸的汗,脸上却是挡不住的喜气。 新娘子坐在车上,个头小小,穿了一身新衣,上身浅紫色襦袄,下着桃色襦裙,只有盖头是大红色。 配着车后的锣鼓,倒也很喜庆。 年纪轻轻的姑娘,新婚没有红色嫁衣,而是做了一套日常都能穿的,可见是个居家务实的。 炮仗开始响起,喜婆子拉着王淑玉去堂中坐。 刘茂生、黄大福等人把院口堵着的人拉开,让喜车进来。 车子停稳,刘正武喜气洋洋扶着新娘子下来,又接过莫村长递来的红绸,两人拉扯着进屋去。 刘茂生、刘正行父子开始撒喜糖。 喜糖是孙巧巧和婆婆自己做的冬瓜糖,一把撒出来,掉在地上能沾许多灰,如今却是无人在意脏不脏。 一堆娃儿、媳妇子、大婶婶和老嬷嬷就往前轰,跳上跳下地抢着。 冬冬虽然不馋糖吃,却也忍不住垫脚去抢,黑压压一片人头晃动,差点被人撞到,身后一双熟悉大手将他举起。 冬冬顺利抢到一颗糖,赶紧拍打莫非的手让放自己下来。 莫非虚虚搂着他,凑到耳边说:“热闹吧?” 不是不遗憾的,他没能给冬冬一场实在的、热闹的婚礼。 “是热闹啊,可我们看看不就好了!”冬冬笑着回他,莫非左右望望,狠狠亲了一口。 冬冬捶他一把,挣脱出来,去找王白云她们。 喜糖撒完,人群又开始往屋里挤,那边要拜堂了。 王淑玉坐在堂中侧边点的椅子上,看着正中椅上摆着的衣冠抹眼泪,舅老婶母们劝了几句也就止了。 打横也摆了两把椅子,坐着刘正文夫妻。 李翠梅扶着新娘子马萱草,在莫村长一声声的赞礼中,祭过祖宗,拜了天地父母兄嫂,再夫妻对拜。 礼成后,刘正武才掀开新娘子的盖头——结果让看热闹的大失所望,新娘子并不是什么千娇百媚的美人儿,反倒浓眉大眼脸圆面阔! 不过,马萱草面对一群陌生人露骨的打量和指点,表现的不卑不亢,落落大方,倒叫人高看不少。 窃窃私语声落在身后,新娘被喜婆子扶进新房。 天色开始发黄,宴席就开始了。 院子里的人一会要摸黑吃饭,那些离得不近不远的亲戚,吃完还得赶路回家呢。 二十来张桌子坐的满满当当,光是王淑玉的娘家王家坪就有两桌人,加上刘木生的舅家亲戚、正文的岳家和村里的亲邻好友,囫囫囵囵两百多号人,挤在一个屋头下。 幸亏院子大,不然还得把人到路上去坐。 莫非拎了个茶水壶进来,下晌玩命喝茶的,这会子个个捂着杯子说不要,可见肚子要空出来装吃食了。 王白云刚还跟别人挤进新房打算摸几颗花生吃,可惜抢不过那些姑嫂,只得悻悻出来,带冬冬在院外捡了个靠墙的桌子坐下。 一桌子人除了他们两个,外加莫一平的妻子蔡雨花,能说上几句话外,其他都是生面孔的婶子。 说过几句场面话后,大伙就憨坐着了。 几个婶子倒是想熟的,看几眼冬冬,又叽叽咕咕几句,也不知在说什么。 冬冬若无其事让她们打量,他第一次正经坐席,还蛮稀奇的。 左顾右盼着,一会抬头去找莫非,看他进出灶屋搬这搬那,看见自己又挤眉弄眼逗人发笑;一会去认旁边桌上的人,或是仔细听别个唠嗑,都很有意思。 莫家来的是一家之主莫丰收,他离了冬冬有两桌人,也没人同他说话,就那么沉默地干坐着。从侧面看,与莫非还是很有几分相似的。 菜碗陆续端来,一共上了八菜一汤:一碟盐水花生、一碟萝卜干、一碟红薯干,一盘清炒菜叶、一盘蒜炒菜杆、一盘酸豆角肉沫、一碗油渣焖豆腐、一碗干菜炖肉片、一盆芋头老鸡汤,最后一人又发两个高粱混玉米的馒头。 萝卜干是往年晒的,嚼着没什么劲道了。 酸豆角也不晓得是哪个腌的,咸得齁人。冬冬原本想着尝一尝,学点长处,夹了根大点儿的,才进嘴就后悔了。 干菜炖肉片和他们结契时差不多,一上桌,几双筷子过去肉片就不见了。 冬冬瞅了瞅翻得乱七八糟的干菜,手都没抬起来。 芋头里的鸡肉切得又小又少,不知玉婶杀了几只鸡,又是哪个厨子给剁的,才分出二十几盆来,不过火候足够,芋头又鲜嫩,这炖汤挺好喝的。 别人在翻找鸡肉时,他舀了一碗慢慢喝着。 冬冬也是这会才想到,不算莫非的话,除了村长家那次,他居然没和其他人一桌吃过饭。 在冬家,他们一家四口都没有正经一桌吃过饭!起先他是等爹娘弟弟吃完才捡剩下的,那时年纪小没什么想法,后来开智后,有了脾气,饭一做好,他就先装了自己的出来,其他端上桌让他们吃。 如今一大桌人,十来双筷子戳来戳去,有个老婶子特别爱嗦筷子头,甚至把筷子当勺用,不停地沾菜汤嗦,咬过的馒头也在汤盆里搅来搅去。 冬冬看过两眼后,筷子就只往没人去的萝卜干上夹几次,然后低头慢慢啃着馒头。 王白云自顾不暇,之前冬冬也和她说过不用管自己,所以她发现冬冬“讲究”后,,一面好笑,一面投入到肉食争夺中去了。 村里人的桌上没有酒水,吃得又急,很快人就散了。 冬冬不好再跟着王白云,就去灶屋找莫非。 莫非正蹲在灶屋口吃东西,见了他来,赶紧起身要找凳子给他坐。 冬冬拉着不让,叫他安心吃,随即也蹲在旁边。 “你吃饱了么?一大桌人,不自在吧?”莫非挑了一块肉挟到冬冬嘴边,悄声说“婶儿提前给我留的!” 周围人来人往,冬冬简直没眼看他,避过头,嚷道:“自己快吃吧!不是还要收拾东西?” 兰婶端了个碗过来,边吃边说:“不用小非收拣,我和大壮说好了,他和你一平哥忙得过来。天黑成这样,你俩吃饱了就走。” 她也蹲下身,悄声对二人说:“去我家推车时,记得把棉衣带上。” 冬冬在村长家呆了大半天,许多人在,就没有开口提棉衣的事,倒是兰婶一直记挂着。
第126章 屋里还有两桌近亲的酒席没散,就听得老汉们醉意浓浓的嚷嚷声,不知是不是在教训刘正武。 正文夫妻也在陪客,只有王淑玉时不时到灶房,不是要水,就是要炭,要不就是添菜。 她的实际目的,大家都晓得,不过是清点酒席剩下的吃食,怕帮忙的没下她的东西。 帮厨们挤眉弄眼,看着她来了一趟又一趟。 不过,如今吃食珍贵,放在哪家都是要看牢的,自个除了把肚子塞满,私下并不会黑她什么。 兰婶伸手招呼徐巧扇过来,让她和莫非夫夫一同回去,嘱咐说:“路上仔细着点,叫大郎莫来接我们了。等他爹喝好,我两个一起走,怕什么?” 徐巧扇撑腰叮嘱了婆婆几句,才跟着莫非二人慢慢回家。 路上又遇到几个同向的,于是凑到一块儿边走边说。 “肉薄了些,那会子正文夫妻的席也是我吃的,肉块又肥又大,炖得稠烂,一口咬下去,乖乖!多少年都还记得呢!” “哈哈哈!正武这娃儿,唉!肉都被他自己败了哦!” “可怜木生叔,如今还要替他挣命。” “前头听玉婶说,要给他找处地方做屋。她那么大的院,还不住下两个儿子?” “他们作兴分远些的。说不得,要住到村南头去。” “南头哪有什么好位置?莫非,那北山脚可还有好地儿,两家作个伴,你们也热闹些!” 莫非笑笑,说:“地儿大片有,挪几块石头的事,多费些功夫就行。叔伯们空了去看看,帮正武哥参详参详,我是瞧着不错的,虽不靠水,却邻着山,柴火野菜够用够吃。” 他说的直白,北山脚的好坏摆在眼前,想去看的随便去,想去住的也没人拦。语气中甚至还带着一丝自在与劝诱,仿佛那真是个宝山福地。 问话的人叹口气,若无其事地说:“那还是在村里找找吧,正武的地在村里,住远了肯定是不愿意的。” 徐巧扇转头向个婶子说:“今儿瞧着,巧妹子和玉婶亲睦了不少,玉婶走哪都带着她。” “淑玉是想通了罢,巧巧也算苦尽甘来了。‘爷奶疼长孙,父母爱幺儿’,如今一把年纪,也该想想这‘幺儿’靠不靠得住啰!” “谁说不是呢?什么大儿幺儿,还得靠立得住的那个。” “可怜细爷,眼都看不见了,昨个儿还拖着腿摸墙出来问......唉,怕是撑着一口气,等麻子叔回来。” “别说等刘麻子了,恐怕刘癞子...呸呸呸,我乌鸦嘴,老天莫怪,老天莫怪!” 莫非很诧异,开口问:“麻子叔还没回来?有...有两三个月没见了吧?” “何止,往年一到农忙人就不见,过个十天半个月才回。这次,打夏收到现在,前后该有四个月了。” “嗯~~~差不多,记得那会癞子找我磨镰刀,就说他哥几天不见人了。”这叔子家在刘癞子隔壁,咬牙切齿说:“夭寿哦!难怪那会我婆娘说橱里丢了饼子,还当是娃半夜饿了摸去吃的,白遭一顿打!” “是吧!住他对边过,家里鸡都养不下来!” 莫非暗暗好笑,小时候,村里的这些账都是算他头上的,想来是为刘癞子背锅了。 说话的这几人估计也想到了,讪讪地看了莫非几眼,好在黑灯瞎火,不那么尴尬。 “只是苦了灰婶,屋里躺着一个不会动的,外头跑着一个腿瘸的,地里一堆活等着,顾得了这个顾不上那个......又记挂着癞子叔,真是熬油一样。” “麻子真不是个东西吔!” 慢慢有人先到家,村长的院子也在眼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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