兰殊看向赫连洲的眼睛,语气真诚:“在解决完耶律骐之后,小人可以将那份证据交给王爷,前提是王爷务必相信我、重用小人。” 兰殊的眸色很浅,仿佛一团浓雾,赫连洲看不透他,但因为林羡玉对兰殊的无条件信任,也因为他之后的确需要那份证据作为扳倒太子的利器,思忖片刻后,他决定暂时相信兰殊。 他叮嘱纳雷:“为兰先生准备住处。” 兰殊闻言道:“多谢王爷。” “请兰先生休息片刻,用完晚膳之后,本王会差人来请兰先生前往指挥幄帐,共商要事。” 兰殊说:“是。” 兰殊往前走,赫连洲对身边的侍从说:“安排两个人,在他的营帐附近仔细监视,如有异常,立即汇报给我。” 酉时三刻左右,兰殊前往幄帐。 幄帐里只有三个人,赫连洲坐于正前方的桌案后,右手边坐着接他们回来的纳雷将军,而左边,坐着一位令兰殊意想不到的人。 术曷烈。 耶律骐的得力干将。 兰殊的第一反应是术曷烈这样的硬骨头怎么会投诚赫连洲,再仔细看,才发现术曷烈的脚腕处有一串冷硬的铁制脚铐,原来是被俘虏的败将。 但可以看出,赫连洲仍以礼待之,术曷烈的头发一丝不苟地束着,并不污脏,坐也是坐着和纳雷一样的红松木椅。 术曷烈闻声回过头,看到了兰殊。 他愣怔片刻,然后惊声道:“兰先生!” 兰殊这才反应过来,共商要事是托词,验明正身才是事实,此事不过是赫连洲的计策。兰殊自称是耶律骐的幕僚,赫连洲并不像林羡玉那样轻信于人,自然要想办法验证。 术曷烈难以置信地说:“兰先生,您竟然还活着,去年十月,我分明是看着您下葬的,怎么会……” 兰殊朝他颔首微笑,语气熟稔,像老友重逢:“好久不见,将军。” 一旁的纳雷见到这个场面,对赫连洲微微点了下头,兰殊也直直地望过去。 兰殊和术曷烈的营帐一南一北,相隔很远,兰殊进帐之后再没出来过,两人也没有串通的机会,此刻术曷烈的话必然是真。 赫连洲抬手道:“请兰先生入座。” 兰殊于是落座。 赫连洲又望向术曷烈,他问:“兰先生已经是本王的幕僚,将军还不愿归顺?” 术曷烈眼神里有万般无奈,他看了一眼兰殊,然后跪地向赫连洲赔罪:“这几日在王爷营中,看到王爷和将士们同甘共苦,小人终于明白为何西帐营能无往不胜,但小人是个愚臣、蠢将,只知道食其禄,忠其君。生是斡楚的人,死也要死在斡楚的土地上。” 赫连洲并不恼怒,反而愈发钦佩,他说:“本王知道了,来人,送将军回营。” 术曷烈离开时仍用不解的眼神望向兰殊,兰殊垂眸,并不解释。 门帘落下,赫连洲问:“兰先生,以你对耶律骐的了解,你觉得若本王攻上山,他做得出屠杀百姓那样的穷途之举吗?” 兰殊毫不犹豫地回答:“做得出。” “他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 兰殊向赫连洲一一道来。 结束时已经月明星疏,兰殊离开时忽然回头,迟疑开口:“王妃的事……” 赫连洲蹙起眉头。 “属下不该妄议王爷与王妃之间的事,只是当时王妃的七窍心还差一点便可洞明,属下见他总是烦恼,又不知为何烦恼,便自以为是地点拨了王妃。今日与王爷交谈,方知王爷用心深远,但——”兰殊停顿片刻,还是说了出来:“但王妃对您也是用情至深,只是他还小,还读不懂自己的心事。从都城来这里的路上,王妃时常从梦中哭醒,他怕您在战场上受伤,在属下看来,在王妃的心里,您的份量比任何人都重。” 赫连洲深受震动,但仍面色仍沉着:“兰先生,你不该点拨他。” 兰殊颔首:“属下谨记王爷吩咐。” 兰殊离开之后,赫连洲在指挥幄帐之中静坐了许久,然后才起身回到主营帐。 谁知林羡玉不在。 他问了侍从,侍从回答:“王妃在她的贴身宫人的营帐中。” 赫连洲于是前往阿南的营帐。 他挑起门帘看到林羡玉搬了一只小木凳坐在阿南的床头,手里拿着一只锦帕,用温水浸湿之后,拧干了帮阿南擦手。 阿南侧身躺着,很是不安地说:“殿下,您怎么能干这样的粗活呢?” “照顾你怎么是粗活?”林羡玉挽起阿南的袖子,用温热的锦帕擦他的胳膊,还笑着说:“从小到大都是你照顾我,现在你受伤了,当然该我照顾你了。” “可您是世子。” “我也是你的兄长啊,你是我的弟弟,我们是亲人,再说了,你是为了保护我才受伤的,我怎么能不心疼呢?” 阿南悄悄掉了眼泪。 林羡玉帮阿南擦了胳膊,又擦了擦他的腿和脚,然后才把锦帕放回到木盆里。 他看阿南睡得太靠近床边,又不能动阿南受伤的身体,于是想拖拽被褥,可他力气太小,怎么都拖不动。正要喊士兵进来时,身后伸过来一只结实的臂膀,轻松就将阿南的被褥往里拖了一半。 林羡玉转过头,看到赫连洲的侧脸。 他竟不受控制地红了耳尖。 真是奇怪,明明之前从不觉得害羞。 “王爷!”阿南吓得就要起身。 “不要动,”赫连洲对林羡玉说:“帮他把被子理好。” 林羡玉回过神,帮阿南盖好被子。 他对阿南说:“阿南,那你乖乖睡觉,明早我再来给你上药,陪你一起吃早膳,有什么事你就让人来喊我,不要忍着。” 阿南点了点头,说:“谢谢殿下。” 赫连洲先走出了营帐,林羡玉随后追了出去,又不敢在将士们面前太过肆意,直到进了主营帐,他才加快步伐从背后抱住赫连洲。 赫连洲猛然间顿住。 “赫连洲,你为什么不理我?” 他说话比以前还黏糊,赫连洲不知该应对。 “让你给我一句承诺,你不给,问你喜不喜欢我,你也不回答,你怎么这么讨厌啊?”林羡玉哼了一声,凶巴巴地威胁道:“你再这样我就不原谅你了。” 见赫连洲还是沉默,林羡玉又从他的身后绕到身前去,还没开口,就被赫连洲打横抱起,力度有些粗暴地,将他扔到床上,又不由分说地压了上去。在林羡玉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赫连洲已经捞起他的腿弯,将他拖到身前,身体紧紧贴合。他的温柔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危险和侵略,好像野兽对待猎物一般,林羡玉吓得呼吸急促,两手刚抵在赫连洲的胸口,就被赫连洲攥住压在头顶。 赫连洲逼问他:“想和我成为真正的夫妻,你知道什么是真正的夫妻吗?夫妻的合欢之礼可不是之前那样简单,疼也不能躲,疼也不能哭,你只能受着,不怕吗?” 林羡玉瞳孔颤动。 “成了夫妻,我就不会再放你回祁国,我要你永远待在我身边,我不会再给你自由,你再也不是林羡玉了,你只是怀陵王妃。” 赫连洲用最自私最恶劣的话刺激林羡玉,他想让林羡玉知难而退。 他还说:“你就再也见不到你的爹娘。” 可林羡玉还呆呆地望着他,压根没听见后面的话,他咬了咬嘴唇,好奇地问:“那真正的合欢之礼是什么样的?为什么会疼?” “……” 林羡玉还追着问:“哪里疼?” 赫连洲松开他,转身就冲出营帐,侍从问:“王爷,您要什么?” 赫连洲哑声说:“给我打桶凉水。”
第41章 赫连洲直到半夜才回营帐。 酥油灯还亮着晕黄的光, 照着床尾,明明四周的摆设和昨日没有差别,可因为林羡玉的到来, 赫连洲觉得一切都变得不同了。 放下门帘, 风声被隔绝在外。 营帐里一片静谧安详。 他望向床上,林羡玉大概等了他很久, 久到阻挡不住困意,直接躺在床边睡着了, 他穿着月白色的缎面寝衣, 长发散乱, 呼吸均匀。 赫连洲走过去, 俯身看他。 看他秀气的眉毛、鼻子和嘴唇,看他白里透红的脸颊, 好像怎么都看不腻。 许久之后,赫连洲才发现林羡玉的侧颈上有一道细小伤口,毫厘之长, 细看才能发现,应该是下午他穿越风沙朝鹿山奔来时被飞起的沙砾划伤的, 可能不怎么疼,所以连一向娇气的林羡玉都没有察觉,赫连洲却蹙眉不忍, 恨不得伤口全都划在他身上。 被爹娘捧在手心里娇养长大的人,却因为他受了苦楚, 赫连洲怎么能不心疼? 又怎么不想和他成为真正的夫妻呢? 只是他的身边太危险了。 夺位是一条满是荆棘的血路,他的蝴蝶该回到花团锦簇的南方去。 他俯身靠近, 林羡玉的脸颊上印了一个很轻的吻。 可能是感觉到赫连洲身上的冷意,林羡玉微微蹙眉, 嗓子里冒出轻软的哼声,赫连洲便不敢再靠近,只帮他盖上被子,掖好被角,然后就坐在桌案后的凳子里打了一会儿盹。 天蒙蒙亮时,他便起身离开。 林羡玉醒来时下意识喊了声“赫连洲”,无人应答,睁开眼才发现天光正亮。 他看了看身侧的床铺,毯子齐整如新,看来赫连洲一夜都没有回来,来不及生气,他赶忙洗漱穿衣,去隔壁营帐照看阿南。 阿南也醒了,正躺在床边发呆。 林羡玉走到他眼前了他都没有反应过来,直到林羡玉把药味浓烈的金疮药递到他鼻间,他才猛然回神,眼睛一亮:“殿下!” “想什么呢?想得这么入神?” “想……”阿南小声说:“兰先生。” 林羡玉顿住,“什么?” “昨天您离开之后,兰先生跟我讲了许多他弟弟的事,他说他和他弟弟感情很好,可惜他弟弟很早就染病离世了。” 林羡玉想起来:“兰先生说过,他弟弟若是在世,和你差不多大呢。” 阿南垂眸,不知在思考什么。 “阿南,我来给你上药。” 林羡玉刚坐到床边,阿南定睛一瞧,伸手捏住林羡玉腰间的系带,咧嘴笑道:“殿下,您系了个死结。” 林羡玉低头望去,才发现还真是个死结。 他自幼便饭来张口,衣来伸手,在祁国时是奶娘和阿南一起照顾他,来了北境,北境的服侍厚重繁琐,更是全由阿南帮他穿。这次若不是阿南受伤,林羡玉还不知道自己连穿衣洗漱这种小事都要依赖比自己小两岁的阿南。 阿南眯着眼,努力解开结,还说:“我要快快好起来,这样就可以继续服侍殿下了。” 林羡玉拍了拍他的肩膀,轻声说:“你要慢慢养伤,我……我有赫连洲照顾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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