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刚他急着冲进来, 只扫了一眼,便看见那个破公主衣衫半敞, 单薄的斜襟里衣分明是男人的款样,他的神态、他的声音…… 分明没有半点女人的羞怯! 他本就觉得这个祁国公主处处透着古怪, 明明是宫规森严的闺阁公主, 却全然不知察言观色, 张口闭口就直呼王爷名讳, 动不动就哭哭啼啼,丝毫没有半点公主的端庄。他原本只觉得厌恶, 此刻才发觉出异样,又想到萧总管身为男人,竟可以随意进出后院, 难不成…… “我叫你出去,听见没有?” 赫连洲第二次出声呵斥, 乌力罕浑身抖了一下,他知道赫连洲已经快到发怒的临界了,满腹的怨言再盛也只能生生吞下。 他两手握拳, 忍着气,默默转身走了。 木门吱呀一声关上。 听到脚步声离去, 林羡玉迅速钻出脑袋,小脸涨得通红:“怎么办?这可怎么办?” 赫连洲只是说:“没关系, 他不敢乱来。” 林羡玉的神色依旧惊慌不定,“他会不会去揭发我?他本来就讨厌我, 之前就要为了你去刺杀太子,现在更是不可能容下我这个隐患,赫连洲,我——” “他不敢。” 赫连洲只一句便安抚了林羡玉。 林羡玉悬着的心微微落下,凑到赫连洲面前,故意问:“你会保护我吗?” 那日在西帐营,赫连洲刚刚得知他的身份,不仅没有对他痛下杀手,反而把他背下山。回营帐之前,他曾怯生生地问赫连洲:“你可不可以保护我?” 那时赫连洲回答:“不可以。” 可是这一次,他看着林羡玉的眸子,轻声说:“会。” 林羡玉倏然笑了,转念又想到兰殊的话。 劝降绝无可能。 他不禁垂眸叹息,赫连洲察觉到他突然低落的情绪,问:“怎么了?” 林羡玉摇了摇头,“如果我能帮到你就好了。” 赫连洲意识到林羡玉可能已经知道他领命劝降斡楚一事,沉默片刻,转头望向他,说:“你照顾好自己,不要以身犯险,对我来说就是最大的帮助了。” “我知道了。”林羡玉又要卖乖,说着就要往赫连洲怀里躺。 赫连洲抵着他的肩膀,故作冷淡地说:“把衣裳穿好。”随后便拿了件外袍穿上,出了门。 乌力罕正抓着马鞭,把萧总管拦在庖房边,逼问道:“那个祁国公主到底是不是真的公主,你知道的是不是?快点告诉我!” 萧总管尚不知发生了什么,一脸的茫然:“什、什么真公主假公主?老奴一概不知啊。” “你分明知道!”乌力罕开始回忆起从苍门关匪乱到大婚再到迄今的种种,陡然皱起眉头,恍然大悟般:“还有纳雷,你们都是突然就对他百般好,好像完全不在乎他是王爷最憎恶的祁国人一样,是不是因为……他压根不是公主?” “您说什么呢?公主就是公主啊。” “你再装傻!老萧,你非要我动真格的——” 乌力罕刚想用马鞭吓唬萧总管,就听见身后传来赫连洲冷冽的声音:“几场胜仗把你打得不知道天高地厚了?” 他吓得立即收手,转过身面对着赫连洲低下头。 赫连洲看了萧总管一眼,萧总管会意,从乌力罕手里拿走了他的马鞭,交给赫连洲。 赫连洲接过来,甩起就是一鞭,掺了银丝的软梢抽在乌力罕的肩膀上,乌力罕疼得身子剧烈地抖了一下,面上却不敢露半分。 萧总管心疼得伸手想拦,赫连洲的第二鞭就接踵而至,乌力罕的胳膊立即渗了血。 “知道我为什么打你吗?” 乌力罕跪下,说:“我不该对总管不敬。” “总管是你的长辈,从你五岁入府时起就照顾你的衣食起居,对你如亲生儿子一般,你刚刚那句话是什么意思?动真格?” 赫连洲把马鞭甩到乌力罕面前,厉声问:“你想动什么真格?” 乌力罕把头埋得更低,肩膀微微颤动。 “你和纳雷同为持令将,但论起资历能力、遇事的冷静、处事的周全,你哪里能比得上他?军中对你的身份常有议论,你倒好,不以为耻,还洋洋自得起来,觉得自己很了不起,这一条马鞭敢抽公主,抽总管,你将来还想抽谁?” 赫连洲一发火,整个院子都静得叫人喘不过气。 乌力罕此生最怕赫连洲,也最敬重赫连洲,他最不想从赫连洲那里听到“你配不上持令将一职”这样的话,这简直比杀了他还锥心。 他始终低着头,不敢回话。 萧总管见状立即打圆场,“知道错就行了,王爷,您知道的,小乌将军也没有坏心眼。” 赫连洲却不应,仍冷眼看着乌力罕。 乌力罕朝向萧总管的方向,依旧跪着:“总管,我错了,我不该对你无礼。” 萧总管连声说:“好好好,快起来吧。” 可乌力罕还是没有放弃,壮着胆子迎上赫连洲的目光,说:“王爷,我怀疑公主的身份有假。” 萧总管脸色都白了,无措地望向赫连洲。 “你怀疑什么?” “他是男子,他不是真正的嘉屏公主。” “是。” 赫连洲直截了当的一个“是”瞬间把乌力罕砸得头晕目眩,“什、什么?” “我说他是,他就是。” “祁国敢这般戏耍我们,这不正是挥师南下的好借口,王爷,您为什么要包庇他?” “因为他是无辜的。” 乌力罕哑然失言。 赫连洲负手而立,余光望了一眼后院,低声说:“今日之事就到此为止,我没有追究他的身份,也轮不着你来追究。你可以和他井水不犯河水,不相往来,但在人前,他是怀陵王妃,你须得对他放尊重些,不要让人发现了端倪。” 见乌力罕不说话,他又问:“听到没有?” 良久之后,乌力罕才说:“听到了。” “他前几日特意为你买了淡痕膏,我问他为什么,他说,你毕竟是我的养子,将来还要娶妻,脸上的疤如能淡去,岂不更好?” 乌力罕神色怔怔,嘴角抿成一条直线。 赫连洲看着他,似是不忍,放缓了声音说:“把伤口处理一下,半个时辰后,过来向我汇报西帐营的军情。” 赫连洲转身离开,萧总管看他走远了才急忙走上来扶起乌力罕,只见乌力罕眼底有泪花闪现,又不愿被人看见,立即用袖子抹了。 “哎,小将军,以后就别针对王妃了。” 乌力罕磕磕绊绊地回房,咬牙切齿道:“你也替他说话。” “老奴和王妃相处久了,心里的确对他有了几分偏护,但老奴算什么,萧总管压低了声量,对乌力罕说:“你没发现,王爷十分在意王妃吗?王爷以前一年就回两趟都城,自从成亲后,他都多久没回西帐营了?” 萧总管摇了摇头,叹道:“傻孩子,你怎么就什么都看不出来呢?” 乌力罕愣在原地。 是王爷在意王妃,不是王妃勾引王爷。 乌力罕只觉得脑中嗡嗡作响,他忧心忡忡地想:那以后南下攻祁的大业,还能继续吗? . 林羡玉一直到晚上才知道乌力罕挨了两鞭子的事。 一口茯苓茶差点儿就喷出来了。 “什么?赫连洲打的?” 阿南拿帕子帮他擦了擦嘴,“是,我听萧总管说的,乌力罕的胳膊都被抽出血了。” 林羡玉倒吸了一口凉气,只觉得阿南口中的赫连洲和他平时见到的赫连洲好像不是同一个人,又觉得乌力罕挨的两鞭子有他的原因,心里顿时一团乱麻,只问:“乌力罕他还好吧?” “萧总管说身体无碍,战场上刀剑无眼,这点小伤不算什么,只是他挨了王爷的一顿骂,把自己关在房间里关了一下午。” “还骂他了?”林羡玉更心虚了些。 他有些坐不住,想了想还是走到前院,装作若无其事地路过了乌力罕的屋子。 屋里还亮着光,看来没睡。 他刚准备让阿南凑过去听一听乌力罕正在做什么,房门倏然打开,乌力罕捧着一盆洗脸水正准备倒出去,刚跨出门槛就看到林羡玉。 王府里家丁少,除了门房就是马夫,赫连洲和乌力罕都是亲力亲为,没有佣人服侍,整个王府只有林羡玉最像金尊玉贵的主子。 林羡玉见他出来,吓了一跳,正准备故作镇定地离开,视线还是忍不住望向他的肩膀。 裹了好几层的白纱,看起来伤得很严重。 乌力罕觉得丢人,皱起眉头狠声说:“看什么看?” 林羡玉哼了一声:“谁看你了?” “别以为瞒住了身份就万事大吉,王府外还有那么多人盯着,你迟早要成为王爷的拖累。” 这话简直戳到林羡玉的肺管子了,他怒气冲冲道:“你除了会说风凉话还会什么?亏得我们还给你买淡痕膏,立即还给我,你不配用!” 乌力罕放下脸盆,回房拿出淡痕膏。阿南跑上来接过,还顺便朝他翻了一个大大的白眼。 林羡玉叉着腰说:“你就让那道疤永远留在你的脸上,当一辈子的丑八怪吧!” 乌力罕扭过头去,竟没有反驳,默默回了房间关上门。 林羡玉吵架没吵过瘾,又跑到赫连洲的房里继续发泄。 赫连洲正在灯烛下看绛州的地舆图,远远地听到“噔噔蹬”的脚步声,便知道是谁来了。 他刚抬起头,就看到怒气未消的林羡玉。 “赫连洲!” 他故作可怜,先扑到赫连洲的桌前,半个身子趴在上面,说:“我讨厌乌力罕!” 赫连洲眉梢微挑,“他又怎么了?” 林羡玉立即绕过桌子,站到赫连洲身边,绘声绘色地讲述刚刚发生的事:“……他竟然把淡痕膏还给我了,真是好心当成驴肝肺,我以后再跟他说一句话,我就是……就是太子赫连锡!” 这可真是毒誓。 赫连洲轻笑,林羡玉更不满了,扯住他的衣摆:“你还笑!看看你教出来的人,对本王妃没有半点起码的尊重。” 赫连洲心尖微颤,不露声色地问:“你是王妃?” “至少名义上是,他该对我恭敬些。” 赫连洲的目光如无其事地扫过林羡玉因为生气而显得格外鲜活的脸,然后继续看舆图,平静道:“那你也该稳重些,不要总和他呛声,也不该说他是丑八怪。” “他脸上的疤到底是怎么回事?”林羡玉好奇地问:“还有你眉毛上的。” “他十二岁的时候,刚在师傅那里学完功夫,就瞒着我逃出军营,兴冲冲地去找当年杀了他父亲的山匪,要替父报仇。结果寡不敌众,很快就被山匪包围了,我去救他的时候,他已经被打得只剩半口气了。我也没带多少兵马,虽然以少胜多,剿灭了山匪,但眉上落了一道疤,他养好病后,刚下床就跪在我面前,拿出匕首在自己脸上划了一道,说要和我一样脸上留疤,还说从今以后要为我出生入死,用命还我的恩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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