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意思就是,”林羡玉挨挨蹭蹭地凑到赫连洲身边,小声说:“我想吃荔枝了。” “不可能。”赫连洲直接说。 萧总管在一旁干着急,他该拦着殿下的。 林羡玉还想争取,“为什么不可能?北祁两国之间已经通使了,再加上我们,也算是通婚,那通商不就是顺其自然的事么?” 赫连洲脸色渐冷。 林羡玉小心翼翼地说:“其实我们祁国也不是你想的那样。” 赫连洲说:“你可以回祁国,我不拦着。” 饭桌上瞬间一片安静。
第14章 林羡玉怔怔地望着赫连洲,手里的盘子都拿不稳了,萧总管连忙上来替他托住,还不忘打圆场:“这两天甜瓜成熟了,老奴下午就去买,咱们北境的甜瓜可好吃了,殿下定要尝一尝。” 萧总管拿走林羡玉手里的盘子,盛了一碗肉汤放在他面前,“殿下,先用午膳吧。” 林羡玉的目光依旧定定地落在赫连洲的脸上,可是赫连洲连一眼都没有看他。 赫连洲以前只是凶他,从未如此冷淡。 一直被赫连洲护着,林羡玉都快忘了自己的危险身份,忘了他能安然坐在这里吃饭,都是因为赫连洲的宽宏大量。在苍门关时赫连洲明明可以弃他不顾,可是赫连洲没有。 对于救命恩人,林羡玉的态度过于任性恣意,也难怪赫连洲讨厌他。 他低下头。 委屈劲上来了,也一声不吭。 乌力罕在一旁幸灾乐祸,嘴角都快咧到耳根了,他想:王爷终于能回西帐营了。 吃完午膳,林羡玉就坐在院子里,呆呆地晒着太阳,脸上一点表情都没有。 阿南看到他的样子吓坏了,连忙跑去问萧总管,萧总管叹了口气,说:“王爷从来就不是好说话的人,让殿下提前知道也好,免得他以后酿出大祸,再被王爷责罚。” 阿南回来时,迎面撞上赫连洲和乌力罕,乌力罕厉声问:“你跑什么?” 阿南看见赫连洲像耗子见了猫似地,说话都发抖,“王爷,殿下他一直坐在院子里发呆,我怕他受风寒,所以急着回去。” “去吧。”赫连洲说。 阿南脚底抹油地跑了。 乌力罕刚想问赫连洲要不要去一趟负责赈济灾民的安抚司,赫连洲就转身去了后院。 乌力罕愣住,“欸?王爷!” 赫连洲绕过蜿蜒回廊走到后院。 林羡玉正抱着膝盖坐在屋子门口的台阶上,绿色的裙摆散落在地,低着头,两只鞋尖交替抬起,他伸手去拨弄鞋尖上的金珠。 赫连洲走到他面前。 阳光瞬间被遮住,落下一片阴翳,林羡玉迟缓地抬起头,看到了目光沉沉的赫连洲。 赫连洲这次没有负手而立,也没有用审视的眼神看林羡玉,他的两条手臂都垂在身侧,似乎有些无奈。他精通兵法,可以领十万兵马戮血奋战,却搞不定一只哭啼鬼。 林羡玉低下头,装作没看见赫连洲。 两个人就这样僵持着。 最后是赫连洲先服软,他在林羡玉面前蹲下来。 两个人离得很近,赫连洲的衣摆落在林羡玉的鞋尖,盖住了两颗小金珠。 赫连洲比他高出许多,林羡玉明明坐在台阶上,却还要抬头看他。 只是这一次,他的眼神没那么冷了,好像又恢复成林羡玉习惯的那个赫连洲。 林羡玉的嘴角不自觉往下撇。 “又要哭?” 林羡玉一吸鼻子,扭过脸去,“我才不哭,我以后绝不在你面前哭。” 赫连洲听了这话反而皱了下眉。 “有什么好委屈的?”他问。 林羡玉抽了抽鼻子,嗡声说:“不能吃就说不能吃,为什么非要说那样的话?你以为我不想回家吗?你以为我想来这里被你凶来凶去吗?你如果讨厌我,就不该救我,救了我,又不正眼瞧我,最讨厌你这样的人了。” “我什么时候不正眼瞧你了?” 林羡玉越说越委屈,偷偷抬起鞋尖踩住赫连洲的衣摆,“一直,你一直用那种看笑话的眼神看我,看我犯蠢看我被乌力罕欺负。” “我罚过他了。” “鞭子是他自己领的,你没有罚他,平日里他对我冷嘲热讽,你也没有管过,”林羡玉盯着赫连洲的眼,愤愤道:“你就是偏心。” 赫连洲说:“他在我身边长大。” 林羡玉怔了怔,猛然反应过来,是啊,赫连洲为什么不偏心?赫连洲和他才认识几天,连交情都算不上,但乌力罕是在赫连洲身边长大的孩子,他凭什么和乌力罕比? 他到底凭什么指责赫连洲偏心? 他缩回脚,藏在裙摆里,低着头,两只胳膊紧紧圈着自己的膝盖,极其防备的姿态。 赫连洲看着他慢慢缩成一团。 他上一次如此,还是苍门关初见时,抱着赫连洲的长枪,在沙地里瑟瑟发抖。 他胆子比针尖小,遇事就哭哭啼啼,可只要感受到一点善意,就会像小兽一样翻个身,朝对方露出肚皮,暴露娇气的本性。 有时候赫连洲分不清林羡玉到底是怕他,还是不怕他。 “林羡玉。”赫连洲喊了他一声。 林羡玉本想不理他,可是念及自己的身份,还是怯怯地抬起头。 “北祁两国的恩怨不会因你而消除,我也不会为你开闸口,买什么岭南的荔枝,除此之外——”赫连洲停顿片刻,说:“我会注意。” “注意什么?”林羡玉没听明白。 “不会再对你说那样的话了。” 林羡玉愣了许久,像是不敢相信,许久才扇动睫毛,强忍住眼泪。 一定是北境的风沙太大了,才惹得他总想掉眼泪。 他没有说谢谢,反而突然起身,又因为两腿发麻,猛地一踉跄,差点摔到赫连洲怀里,扑了赫连洲满面的香。他扶着赫连洲的胳膊站起来,急匆匆跑进房里,再急匆匆跑回来。 “这个,送你。” 他把一只金葫芦送到赫连洲眼前。 “这是我爹爹在我出生前,去寺庙里求的五福葫芦,这一只是康宁葫芦,保佑健康安宁的。你在外领兵打仗,危险重重,我把康宁葫芦送给你,保佑你每次都能平安归来。” 赫连洲没有接,他便强行塞到赫连洲手里,然后转悲为喜,坐在赫连洲面前的台阶上,晃动自己鞋尖上的金珠子。 显然心情已经好转。 赫连洲望着手里的金葫芦,看到上面刻着的“康”字,便知林羡玉在怎样的疼爱中长大。 健康,安宁。 赫连洲神色有些怔然,他将金葫芦握在手里,说了声“多谢”,便站起身来。 他转身往前院走,林羡玉在后面扬声问:“你要出去吗?忙什么事?” 赫连洲说:“筹备军需。” 林羡玉“哦”了一声,继续坐着。 赫连洲走到回廊下,乌力罕立马迎上来,说:“她又摆出那副可怜样子了,王爷您千万不要被她蛊惑,祁国人向来狡诈——” “去街上买些甜瓜和蜜脯。” 乌力罕呆住:“啊?” “老萧动作慢,你骑马去吧,未时一刻前赶回来,再同我去一趟军器监。” 乌力罕几乎变成一座随时碎裂的石像。 萧总管正好走过来,问赫连洲:“王爷,老奴是去买南羌产的甜瓜好?还是买丹州产的青瓜?老奴怕小殿下吃不惯咱们这儿的瓜。” 赫连洲对乌力罕说:“各买一些。” 乌力罕如遭雷击,彻底碎了,他往后跌了几步,喃喃道:“完了完了,全完了!” 一个时辰后。 林羡玉终于吃到了传说中的甜瓜。 南羌的甜瓜红瓤绿皮,瓤肉绵密爽口,丹州的青瓜则是绿瓤黄皮,瓤肉清脆酸甜,连同皮都能一起吃下肚。林羡玉美滋滋地品尝了个遍,暂时将吃荔枝这件事抛之脑后。 萧总管笑吟吟地看着他,林羡玉问:“总管干嘛看着我笑?” 萧总管笑而不语,只说:“殿下还想要什么?要不要在这院子里添置些东西?” “可以吗?” “当然可以啊。” “我想栽一棵树,”林羡玉忽然站起来,伸手在院子里比划了一个大大的圈,告诉萧总管:“这样盛夏时节就可以在树下乘凉了!” 萧总管忍俊不禁:“离暑节还有两个月,哪有两个月就长好的树?” 林羡玉忘了这茬,又问:“一棵树要多久才能长得枝繁叶茂?” “十几年,甚至二十几年。” “什么?”林羡玉一脸惊诧,“二十年,那我是看不到它长成参天大树了。” “为何?” “我那时候肯定已经回祁国了啊。” 萧总管神色微变,先是皱了下眉头,随后又舒展开来,叹气道:“也是,您迟早要走的,王爷也要再娶妻,都要回到原本的生活里。” 听到赫连洲要再娶妻,林羡玉不知为何,像被人挠了一下心,浑身不自在起来。 正说着,后院外传来吵嚷的声响。 有叫喊声也有刀枪的碰撞声,不绝于耳。 林羡玉想去围墙边向外探看,被萧总管拦住,“殿下,不可以过去!” 萧总管罕见严肃起来,“您在府里怎么玩都可以,外面的事是绝对不能碰的,不要听不要看不要理会,知不知道?” 林羡玉乖乖点头,但是等总管一走,他就朝阿南使了眼色,两个人鬼鬼祟祟地跑到围墙边,阿南搬了凳子,让林羡玉踩在上面。 林羡玉好不容易扒着墙头站起来,就看到临近后院的街上已经乱成一锅粥了。一群官兵追着几个穿着破旧短褂的男人跑,看热闹的老百姓围在两侧,不知在说些什么。 阿南也搬了一只凳子,踩着攀上来。 两个人露出脑袋,好奇地看着外面。 只见其中一人指着王府的方向大喊:“那儿就是怀陵王府!祁国公主就住在那里!” 林羡玉吓得连忙缩回去。 “我们仰慕怀陵王的威名,西帐营的兵马所到之处,老百姓都是赠衣送水,夹道欢迎,然而在苍门关大战的紧要关头,怀陵王接下了祁国的议和书,咱们饥寒交迫在城门外等死的时候,他正在和祁国公主举行婚礼!咱们老百姓错信了他,这世道,咱们还能信谁?” 林羡玉急得当即就要跳出墙外,被阿南死死抓住,“殿下,殿下!” “他们怎么可以这样污蔑赫连洲?” 赫连洲节衣缩食,王府破成这样都不舍得修缮,把薪俸留出来赈济灾民,这些灾民不记他的恩情也就算了,竟然还污蔑他?再说了,和亲一事是太子的阴谋,和赫连洲有什么干系?赫连洲为了百姓,才吞下这口苦水,凭什么所有罪过都要安在赫连洲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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