赫连洲望向殿内,眸色深沉,仿佛穿透二十载光阴,重回某个相似的冷夜。 许久之后,他说:“走吧。” 林羡玉愣住,“真的吗?” 赫连洲斜睨他:“你不走?” 林羡玉立即揪住赫连洲的袖子,眸子添了几分神采,说:“走!现在就走。” 走出冷宫时,林羡玉回望了一眼。 这里曾住过谁?又为何如此荒凉? 和赫连洲有关系吗? 赫连洲步伐很快,林羡玉来不及思索,连忙跟上,小声抱怨着:“慢一点,我刚刚摔了一个大跟头呢,穿这条裙子走路很不方便的!” 赫连洲嫌他吵闹,“你不是说这里有鬼吗?还不快点。” 林羡玉想了想,“若真是冷宫冤魂,那就没什么可怕的,她们生前又不是坏人。” 赫连洲神色微动,不由放慢了步伐。 他们从冷宫回到御帐前。 看到公主完好如初地回来了,中常侍紧皱的眉头倏然舒开,他松了口气,连忙跪下:“近来天干物燥,宫中时常走水,惊吓了王妃,奴才该死,奴才这就护送王爷和王妃出宫。” 林羡玉拽了一下赫连洲的衣袖,还没出声提醒,赫连洲已经会意,帮他问:“王妃有一贴身宫人,随他一起进宫的,不知现在何处?” “奴才这就将他送来。” 很快,中常侍将阿南送到宫门口,阿南一路小跑着冲过来,还没站稳就紧张地问:“殿下,您怎么样?” 林羡玉红着眼,摇摇头说:“我没事。” 萧总管带着马车在宫外等候多时了,林羡玉坐进去,尚未坐稳就掀开帷裳,看赫连洲翻身上马,手握缰绳,和他们并行回府。 马车从宫门缓缓出发。 戌时之后,北境的街道已是空空荡荡,迎着满月银辉,回到王府,结束了半日的混乱。 赫连洲把银鬃马交给马夫,只身进去。 林羡玉昨日还嫌弃王府破旧,此刻简直归心似箭。刚下马车,他就急着往里走,跨过门槛又觉得哪里不太对劲。 他停下来,往后退了一步,再仰起头。 原本斑驳的屋檐和望柱都被重新刷了一层朱漆,漆料未干,被月光映得隐隐发亮,还有那只写着“怀陵王府”的匾额,也换了新的。 “是王爷让换的。”萧总管说。 林羡玉还没来得及惊讶,萧总管又说:“王爷还让工匠们用桐油把院子里的廊柱都刷一遍,台阶也都重新砌了石块。” 林羡玉怔怔地望着,“为什么?” “老奴想,应该是为了婚礼吧,毕竟是合二姓之好的大喜事,王爷心里还是在意的。” 这话在林羡玉心里泛起涟漪。 和亲太过突然,其实赫连洲和他一样是牺牲品,他不想嫁,赫连洲也不想娶。若赫连洲有心上人,那他岂不是误了姻缘? 得把这事问清楚。 他快步走进王府,还没来得及喊住赫连洲,先看到乌力罕穿着一身单衣,跪在庭院中央,低垂着头,后背有几道清晰的血痕。 林羡玉大惊失色,愣在原地,“你——” 乌力罕低着头,狠声道:“看什么看?” 萧总管解释道:“王爷说乌将军近日心思不定,莽撞误事,乌将军自愿领了二十鞭。” 乌力罕也不长记性,想到王爷去宫里接祁国公主回来,又扭头骂道:“祁国来的狐狸精!” 林羡玉更不是受气的性子,立即叉腰道:“我就当你在夸我长得好看了,毕竟也不是谁都能当狐狸精的!” 乌力罕气得两手握拳,眼看着就要冲上来了,林羡玉连忙拉着阿南往后院逃,吓得萧总管连声说:“哎哟慢点,慢点儿,王妃!” 赫连洲站在主堂屋门口,看着几个人从前院追到后院,第一次觉得王府吵闹。 林羡玉穿得多,跑得慢,眼看就要被乌力罕追上了。他灵机一动,从回廊的一端抽身跑向主堂屋,躲到了赫连洲的身后。 乌力罕气得咬牙切齿。 林羡玉紧抓着赫连洲的腰带,踮起脚尖,在赫连洲的肩头探出半个脑袋,对着乌力罕得意洋洋地说:“哼,看你还敢不敢打我!” 乌力罕不敢追了,在不远处停下来。 赫连洲看了他一眼,他便垂头丧气、一言不发地转身回了自己的屋子。 林羡玉这才松了口气。 他向赫连洲抱怨:“乌力罕老是针对我,欺负我,还骂我!” “他不会动手的。” “骂我也不行!”林羡玉转念又想:“不过他已经领了二十鞭,就算两清了吧。” “林羡玉。”赫连洲忽然喊他。 “嗯?”好久没听到自己的名字,林羡玉一时间竟有些不习惯。 “把手松开。” 林羡玉低头看到自己的两只手还紧紧抓着赫连洲的腰带。他悻悻收回手,想起刚刚准备要问的话,“赫连洲,你有心上人吗?” 赫连洲皱眉不语。 “和亲并非你所愿,如果你有心上人,那可就误了大事了,我们就要早早商议好对策。” 赫连洲并不理他,只说:“回去睡觉。” 林羡玉不满:“我很认真的!” 赫连洲冷声说:“亥时之前不回屋,和乌力罕一样,领二十鞭。” 林羡玉恼道:“你凶什么凶?” 赫连洲面无波澜地望向他,林羡玉吓得一哆嗦,立即抓着阿南,加快速度,赶在亥时前跑回后院。
第12章 这半日几乎用掉林羡玉一年的力气,他回到后院时就直接瘫倒在床边。阿南费了老大的劲才伺候他洗漱完,林羡玉在床上打了个滚,嚷嚷着:“阿南,床硬,再加一层毯子。” 阿南很惊讶:“已经垫了两层羊毛毯。” 林羡玉翻了个身,拍拍床板:“可是我今天腰酸背痛,骨头都要散架了。” 阿南只好又去跟萧总管要了一条厚羊绒毯,萧总管倒是没说什么,直接给了三条,还说:“北境没有绫罗绸缎,但是羊绒毯和鹿皮毯还是要多少有多少的,你放心拿去用。” 萧总管又说:“阿南,还麻烦你同殿下说一声,乌将军从小在军队里长大,王爷对他也是管大于教,再加上这两年他跟着殿下上战场,未尝吃过败仗,十六岁就当上持令将,所以脾气愈发暴烈,请殿下多担待。” 阿南愣愣地点头,萧总管见他眸子里满是稚气,其实也是个孩子,便笑着拍了拍他的肩膀,说:“快回去睡觉吧,明日就是大婚,殿下一个人怕是睡不着的。” 阿南也担心他家小世子睡不着,连忙跑回去。迈过门槛,刚想喊一声“殿下我回来了”,嘴还没张开,就看到林羡玉已经缩在被窝里睡熟了,门没关好,床帷也没拉好。 看来是真的累了。 林羡玉很早就睡着了,但睡得并不安稳。 梦里他回到万里之远的祁国,回到恭远侯府,娘亲坐在阳光通透的窗棂下,指尖拨动算盘,理着侯府的账目。听见林羡玉的脚步声,她抬起头,笑着招手:“玉儿,来娘亲这儿。” 林羡玉直奔过去,枕在娘亲的腿上,娘亲给他剥了一颗酸酸甜甜的葡萄。不一会儿,爹爹也回来了,爹爹问:“玉儿,院子里的桃花开了,要不要折下几支放在窗台上?” 林羡玉摆弄着娘亲的绢绣团扇,闻言仰起头,笑着说:“好呀,在我的床头也放几支。” 这时候阿南跑进来,林羡玉问:“阿南,你溜到哪里去了?是不是又去偷吃蜜饯了?” 阿南却拉着他的胳膊,要把他往外拽。 “阿南,你做什么?” “您要成婚了!快来不及了!” “什么成婚?” 林羡玉觉得好生奇怪,可是一转头,爹娘竟在他眼前凭空消失了。他腾地坐起来,再环顾四周,紫纱飘拂的卧房突然变成灰沉沉的四壁,窗外的桃树变成草原,一切都消失了。 耳边传来阿南的喊声:“殿下、殿下……王爷,这可怎么办?怎么叫都叫不醒。” 王爷?哪里来的王爷? “受风寒了吗?”一个低沉的声音替代阿南的焦急呼唤,冷冽的气息倏然逼近,林羡玉猛地睁开眼,看到了赫连洲紧皱的眉头。 赫连洲穿着一身玄服,探进床帷,正用手背触碰他的额头,见他睁开眼,便收回手。 林羡玉睡得不安稳,锦被和羊毛毯都绞在一起,身上的碧色寝衣也随之凌乱,领口敞开着,露出莹润的肌肤。乌黑的长发堆云般散在如意枕上,额上泛起一层薄汗,两颊敷粉,一双杏眸因惊醒而失色,旋即泛起泪光。 他一看到赫连洲,嘴角就向下撇。 总是这样,也不知是害怕,还是委屈。 赫连洲往后退了一步,触碰过林羡玉额头的手负于身后,微微握拳。 阿南见状立即冲上来,见林羡玉睁着眼睛,长长地舒了口气,连忙用帕子擦林羡玉额头上的汗,“殿下,您吓死我了,喊了半天都不见醒,我还以为您发癔症了。” 林羡玉终于缓过神来,“我没事。” 阿南去桌边洗帕子。 林羡玉撑起身子坐起来,两手攥着帷帘边,只露出一张脸。他还记着昨晚的事,没消气,幽幽怨怨地瞪着赫连洲:“就是因为你昨晚凶我,我都发魇了,差点醒不过来。” 赫连洲正低头看即将燃尽的银骨炭,闻言转过头,对上林羡玉的眸子。 林羡玉立即吓得缩了回去。 阿南洗好帕子,钻进床帷里帮林羡玉擦了脸,然后拿起红色的婚服,对林羡玉说:“殿下,把婚服换上吧,时间来不及了。” 林羡玉露出脑袋,看了看婚服,又看了看赫连洲,用眼神示意,赫连洲不解。 林羡玉急了,杏眼圆睁,恼道:“你待在这里,我怎么穿?” 赫连洲愣怔片刻,“你又不是女人。” “男人就要当着别人的面换衣裳吗?难道你不知道什么是非礼勿视?真野蛮!” 林羡玉说得有理有节,没想到赫连洲听了竟少见地轻笑了一声,似是揶揄。 林羡玉脸颊涨红,气急败坏地说:“你笑话我!” 他刚要下床,赫连洲已经走出屋子。 “他就是在笑话我,他根本不知道我——”林羡玉看到阿南拿出来的东西,羞愤地捂住眼睛,扑到床上,嚷嚷着:“我不要戴这个!” 阿南拿着两只棉布团,在林羡玉胸口比划了两下,“以前都有大氅遮着,不戴没关系,可是北境的婚服是束身的,要是不戴,肯定一眼就被人家看出来了。世子爷,您别反抗了!” 林羡玉抱着羊毛毯不放。 阿南年纪虽小,力气却大,两条胳膊灌足了劲,一用力就把林羡玉从床上拖了起来。 半个时辰之后,在阿南和梳妆宫人的忙活下,林羡玉终于有了新嫁娘的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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