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快步走到门口,跃身跨上银鬃马,向皇庭奔去。 乌力罕在院子里僵了许久,他不明白赫连洲话里的意思,萧总管告诉他:“你只想拿公主泄气,有没有考虑过王爷的颜面?王爷之前已经因为太子的威胁吃过一次亏了,以他的性格,怎么还会任其摆布,任其试探?” 赫连洲直奔皇庭,到宫门口下马。中常侍拾阶而下,迎了上来,但赫连洲并不向他询问情况,只是说:“我有要事向皇兄禀报。” 中常侍刚准备告诉赫连洲“公主在御帐”,话还没说出口,赫连洲已经径直去了明光殿。 如今德显帝病重,朝廷全由太子把持,赫连洲刚跨进明光殿,就听见太子的声音:“二弟,匆匆忙忙地,来寻什么?” 他坐在高位,遥遥望向赫连洲。 话里含笑,像是胜券在握。 可赫连洲俯身行礼,平静道:“臣弟想禀报一起边关贪墨案。数日前,臣弟发现有祁国人在没有通关令牌的前提下擅自进入北境,以此为引线,牵出了边关防守的贪墨重案。” 太子赫连锡脸上的笑意陡减。 “其中苍门郡郡守呼延穆,已被查实任期内贪墨朝廷拨款千两。据呼延穆交代,去年朝廷为巩固边防,向苍门郡拨款四千两,可到呼延穆手里,却只有一千两,”赫连洲抬头看向太子,冷声道:“不知皇兄有何看法?” 太子当即回道:“定是官员层层贪墨。” 赫连洲看了他一眼,并不言语。 太子站起身来,胸口起伏明显,他故作镇定地问:“呼延穆人在何处?” “在西帐营的大牢里。” “怎么会在西帐营?应当把他押到刑部,让枢密院派人审他。” 赫连洲趁势逼问:“皇兄,此案要往上查吗?” 他眼神凌厉,太子一时之间乱了神,只说:“自、自然是要查的,交由刑部处理。” 赫连洲早有预料,拱手道:“是,不过此案牵扯太多,呼延穆签字画押的文书和证词都不能经他人之手,臣弟想——” 太子打断他:“呼延穆一事由枢密院侍卫司派专人负责。” 太子能听出来赫连洲在威胁他。 北境皇庭的贪墨风气自德显帝病重后渐涨,赫连洲平日只管军务,不理朝中之事,所以太子党无所顾忌,可如果赫连洲追究—— 太子强压着怒意,咬牙道:“明日大婚,二弟还是专心婚事为好,时辰不早了,父皇应该也和公主聊完通使之事了,二弟还是尽早将公主带回去,准备明日的婚礼。” 赫连洲俯身行礼,“是,臣弟领旨。” 太子背过身去,脸色晦暗。 赫连洲离开了明光殿,走向御帐。 天色已经完全黑了,离林羡玉被带走已经过去将近三个时辰。那个胆小的哭啼鬼,怕血怕死狐狸怕一个人睡觉,在一个完全陌生的地方,孤立无援地待上三个时辰,会怕成什么样子?赫连洲能想象到他此刻哭得有多可怜。 他的眼泪是流不完的,撇一撇嘴角,眼泪就像断线珍珠一样掉下来。 赫连洲最烦他哭。 乌力罕说得没错,其实来不来接他是无所谓的,反正明日大婚,太子还是要原封不动地把公主送回来,可是赫连洲不想看他哭。 在这里待上一夜,能要了哭啼鬼的小命。 赫连洲加快了脚步。 御帐就在明光殿的后面。 赫连洲走过去,还没靠近,就看见中常侍急急忙忙跑过来,说:“王爷,公主不见了!”
第11章 林羡玉先是被御辇送进宫里,紧接着又被一个身材肥硕的中常侍送到绣着金边的白色毡帐里,阿南想跟着进去,却被拦在外面。 林羡玉请求中常侍放阿南进来,中常侍并不理会,只说:“王妃,请您在这稍坐片刻。” 很快,阿南被中常侍带走了,留下四个侍卫看守御帐。林羡玉陷入巨大的恐慌,环顾四周,才发现毡帐里只有他一个人。 起初他想等赫连洲来,可是等了很久都没有动静。天光将尽时,他的最后一丝希望终于随之,看来乌力罕根本没帮他通知赫连洲。 也是意料之中的结果。 乌力罕那般恨他,怎么会帮他? 可是赫连洲回到家,发现他不在,会不会看在他们“永结同心”的情分上,来救他? 他暗暗祈祷着。 时间愈久,他就愈发心焦,坐也坐不住,溜到帐帘处,听到外面的侍卫正小声议论: “大婚前日请公主过来,是何用意?” “城中百姓都在传,说祁国的公主貌如天仙,怀陵王一见倾心,太子殿下想试探怀陵王,看他对这位祁国公主究竟是什么态度。” “什么态度?定是恨之入骨。” “你的意思是怀陵王今天不会来接公主?” “不会,反正明日成婚前还要来宫里拜祭祖庙,现在把公主接回王府,平白遭人口舌。” 林羡玉的心猛地一沉。 是啊,赫连洲不会来的。 苍门关饶他一命已经是赫连洲大发善心,他对赫连洲来说毫无用处,还败坏名声,赫连洲不会一而再再而三地做损己利人的事。 他缩在角落里,无助地张望着四周。 他要在这个陌生的皇庭里待上一晚吗? 阿南不在身边,若是宫人服侍他时发现了他的男子身份,该怎么办? 正煎熬着,忽然听见帐外有人喊:“长越宫走水了,速速来人,速速来人!” 帐外忽然混乱起来,有人高声喊“怎么又走水了”、“火势越来越大了”,林羡玉也没听清是哪里走水,只听见侍女的尖叫声,还有帐外来来回回的脚步声,像催命的鼓咒,让他本就惴惴不安的心更加恐慌。 阿南呢?阿南被带到哪里了? 他要去找阿南,他不想在这里待到明天早上,犹豫片刻后他不管不顾地冲了出去。 帐前的侍卫被支去送水,有人穿着烧了一半的衣裳、满面黑灰地跑出来,乱作一团。 林羡玉连忙朝着没人的地方跑。 他一路往前跑,惊叫声逐渐远去。 不知跑了多远,等两腿酸软,力气耗尽时,林羡玉气喘吁吁地抬起头,才发现自己来到了一处荒寂的宫殿。 屋檐破败,窗棂半朽,衰败的野草和丛生的荆棘淹没了砖石小径,在劲风中倒伏着。 四周静得让人发怵。 林羡玉感觉到头顶有东西在晃动,他小心翼翼地抬起头,看到一张比他脸还大的蛛网。 他吓得慌不择路,直往前跑,刚冲到殿内,又被一块碎石绊倒,身子不受控制地往前摔,他下意识用手肘撑地,又扑了满脸的灰。 又疼,又脏。 从小到大,他何时受过这样的苦? 他刚要呜咽出声,忽觉四周安静得落针可闻,连哭声都显得突兀,他登时不敢哭了,正要起身,不远处骤然响起窸窸窣窣的声音,像是脚步声。 林羡玉屏住呼吸,那脚步声似乎越来越近了,他猛地抬起头,竟在残垣边看到一个黑影,再等他定睛细看,黑影已经消失。 林羡玉吓得张开嘴却发不出声音,僵了许久才回过神,正要撑着墙壁站起来,余光一扫,竟看到一只硕大的黑色八脚蛛缓缓爬下来,它的头离林羡玉的指尖不到一尺远。 “啊——” 林羡玉思绪瞬间飞到九霄云外,脑中一片空白,他慌张地跑出去,先是哭着喊阿南,紧接着又变成:“赫连洲,你快来……” 可是赫连洲不会来的。 他只能自寻生路,结果刚跑到院子里,靴子又被肆意生长的野草绞住。他差点儿踉跄摔倒,草地密不见底,像是藏着无数鬼魅。这时天色已晚,冷风将窗棂吹得吱呀作响,头顶一只黑鸦略过,林羡玉吓得瑟瑟发抖。 就在这时,不远处响起熟悉的声音。 “谁让你来这里的?” 林羡玉怔怔地抬起头,看到昏暗中站着一个高大的身影,林羡玉再熟悉不过。 是赫连洲。 赫连洲往前走了几步,眼神里似有愠怒,又有几分无奈。 林羡玉眨了眨眼,赫连洲还在。 他真的来了。 赫连洲不是活阎罗吗?可为什么,赫连洲一出现,周围的一切都变得没那么恐怖了。 林羡玉一瞬间鼻酸到不行,他顶着满头的草屑和满脸的灰土,起身扑到赫连洲怀里。 赫连洲尚未开口,就被他扑了个满怀。 “你怎么才来啊?”林羡玉抽噎着喊。 赫连洲的身子微微发僵,两只手不知该如何摆放。 林羡玉委屈到了极点,哽咽道:“你再不来,我就要吓死在这里了。” 他在赫连洲的怀里号啕大哭,声声都是数不尽的委屈,他怪赫连洲来得这么迟,怪乌力罕不通报,怪北境的人拿他做人质。 “快四个月了,我连一个好觉都没睡过……” “还有一只大黑蜘蛛……” “还有鬼……” 赫连洲被他哭得头疼,想推开却推不动,只能冷言反驳他:“哪里有鬼?” 林羡玉把脸埋在赫连洲的胸口,一只手伸到身后胡乱挥了挥,“都是鬼,好多鬼!” 赫连洲沉默片刻,低声说:“这里是冷宫,就算有鬼,也是受尽冷落的冤魂。” 林羡玉的哭声一下子止住了,他泪眼婆娑地抬起头,睫毛上还挂着泪珠。 “冷宫?” 他慢吞吞地回过头,看了一眼周围的断壁残垣,这竟然是一间废弃冷宫,里面住着谁? “这里曾经住着谁?” 赫连洲没有回答他,而是反问:“你怎么在这里?” 赫连洲话音刚落,林羡玉的委屈劲立马又上来了,他抽抽噎噎地向赫连洲控诉:“他们、他们把我关在一个帐子里,还把阿南带走了,还说你不会来接我,我要一个人在这里待到明天早上,然后宫里走水,我……” 他讲着讲着猛然发现不对劲,眨巴眨巴眼睛,问:“你是来接我的吗?” “不是,”赫连洲别开脸,说:“我来汇报军务。” “哦。”林羡玉有些失望,但也不意外。 他思索片刻,揪住赫连洲的袖摆,试探着问:“那你可不可以顺便把我带回家?” 他仰着头,巴巴地望着赫连洲。 他说:回家。 赫连洲听到这两个字时冷不防愣了一下,就在这时,荒芜的院落忽然刮来一阵风,林羡玉觉得冷,又往赫连洲的方向靠了靠。 那风恰似有意将林羡玉往他的方向推。 赫连洲看着眼前的冷宫,这里承载了他和他的母妃最凄惨的几年光阴。母妃去世后,他为活命,独自离宫,之后十年征战,无事不回都城。此次若不是听到林羡玉的求助,他大概此生都不会再回到这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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