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照的声音传入耳廓,裴勉心底仅存的那点儿耐心最终被这声质问消磨殆尽,他黯下眸色,少见地露出庄肃之色。 “云照。”他望着身侧的人,试探道:“今晚回府吗?” 在得到云照否定的答案后,裴勉的心态又一次崩了。 “为什么?”他满腹不解,拔高音量问道。 云照瞥了他一眼,“什么为什么,昇儿遇险,我这个叔叔怎能坐视不理?” 理是这么个理,但会不会太过了些? 先不说这宫内把守森严,即便是有哪个不要命的刺客闯入,依云照现在的状态,是能上去将刺客打跑了,还是以身挡剑去保护自己的小侄子? 显然,这两个都不是他想要的结果。 想着,裴勉烦躁地抓了把头发, 颓靡的萎态入了云照的眼,不由回忆起近日的点点滴滴,似乎确实有些忽略了裴勉,便道:“再等等吧,过了今夜,我就随你回府,如何?” 裴勉一听,顿时一扫内心幽怨,“那咱们约定好了,你可不能说话不算数啊。” 云照无奈地笑了笑,“好,算数。” - “皇上驾到———” 将将用完午膳,门外便响起了小太监尖锐的嗓音,紧接着是一阵欢快的脚步。 “皇叔!”一进门,云昇便兴冲冲地寻找云照的身影,但扫视了一圈,他并没有瞧见,不禁有些失落。 正欲转身离开,身后忽然响起一道慵懒的声音:“陛下大驾光临,不留下来喝杯茶?” 熟悉的语调让云昇努了努嘴,不甚喜悦地扭过头,问:“裴哥哥,皇叔呢?” 裴勉从里屋走出,悠哉悠哉地晃到云昇跟前,“他出去了,一会儿就回来。” 云昇听罢歪起头,接着高兴道:“那朕就在这里等等吧。” 裴勉应道:“自然可以。” 他想了想,然后故意又道:“毕竟臣和安王殿下今夜就要回府了,日后鲜少会来宫里,还望陛下莫要念想。” “什么?”云昇惊问:“今晚就要回去了?” “是啊。”裴勉道,心里满满的得意。 云昇瘪着张嘴,那模样好似下一刻便会哭出来。 连着几日都未得云照正眼,裴勉现下可谓是一雪前耻了,但为了圣上的面子,他又不得不作出一副难过的样子道:“陛下放心,臣和安王日后定会时常来宫里看您的。” 泪花儿在眼眶里不停地打转,云昇干脆不忍了,一屁股坐到地上撒泼滚打,“裴哥哥骗人!朕不要皇叔走!不要!呜呜呜…………” 裴勉终于慌了神,连哄带骗道:“陛、陛下您这…………要不,臣现在就带您去寻云照,如何?” 哭声戛然而止,“真的?” 裴勉头点得如同拨浪鼓,“真的真的。” 云昇这才吸了吸鼻子,“那我们走吧。” 眼见那抹小身影往外走去,裴勉心里松了口气,立即拔腿跟上。 另一边。 明明是六月夏至,偌大皇城的某处宫邸却是萧条无比。 冷宫外,一道孤影徘徊不前。 鸦雀停栖在冷宫的屋檐之上,偶尔几声鸣叫,让本就落寞的宫邸显得更加孤寂。 云照站在冷宫外一颗破败的榆树之下,怔望着眼前这个他生长的地方。 里面关着的,是他的母亲。 粗重的锁链后,是他与母亲生活的点点滴滴,也是他满身戒痕的最佳佐证。 记忆中的画面不断涌出,云照双拳紧握,眼底不禁划过一抹伤感之色,情不自禁地往前走去。 待他回神后,眼前已是一堵残门破柱。 血红色的宫门与纤纤白衣交相辉映,惹得路过的宫女频频回头。 忽然———“子安?” 门缝内,一道女声蓦地传出,云照身形一颤,用尽了全身的力气才堪堪稳住呼吸。 “儿臣…………参见母后。”隔着厚重的宫门,云照看似平静地行了一礼。 门缝后是一抹纤瘦的身影,里头的人看见云照云淡风轻的面孔,风韵尚存的眉眼尽是喜悦。 “快过来,让母后好好瞧瞧你。”沈南枝温柔地向云照发出指令,粗糙的指节扒着门缝,好似要将那门豁出一道口子来。 云照站在原地,自听到沈南枝的声音开始便一直垂眸看着地面。 “怎么不过来?”许久等不来云照的回应,沈南枝询问道。 云照知道,方才的三言两语只是母亲惯有的演戏,并非是真的想他了………… 纵使心中怅然,云照还是满眼渴求地走了过去,每靠近一步,他都觉自己的心脏几乎快要跳到了嗓子眼儿。 “子安长大了,模样也愈发俊俏了。”沈南枝透过门缝看向云照,纤细的手腕用力穿过面前的洞口,轻轻抚上了云照脸颊。 温热的触感让云照恍然如梦,他略显呆滞地张了张口,满腹委屈最终变成一句淡淡的:“见也见过了,母后若无其他事,儿臣就先退下了。” 沈南枝表情一僵,显然没料到云照会这般同她讲话。 “子安长大了,学会顶嘴了?”她指尖轻挲着云照的颌骨,一道红痕赫然入眼。 冷冽的语气让云照下意识低下头,但很快他又意识到,自己已经不再是那个犯了错就会挨打的孩子了。 “子安,看着我。”沈南枝再次发号施令,只是语气没有了一开始的温柔。 云照纤睫微颤,接着缓缓抬眸。 视线相撞的那一瞬,沈南枝眸底闪过一丝狡黠,继而冲云照露出温煦的微笑。 “乖孩子。”她褪去肃容,取而代之的是触人心弦的柔和,“子安,告诉母后,你是来救母后出去的,对不对?” 耳边是云照从未体会过的温柔低喃,他似是着了蛊般怔望着沈南枝,表情有一瞬间的愣神。 沈南枝见状继续诱哄道:“子安想念母后吗?你许久未来,母后日日念着你,头发都白了。” 说着,她挑起一缕发丝,佯装无意地在指间转了转。 透过狭小的门缝,云照看着沈南枝苍老的容颜,与记忆中那张倾国之姿的面孔重叠,竟有种说不出的心酸。 这些年来,他未曾靠近过这里,惦念是有的,但每每想起母亲沈南枝的脸,皇兄云衹枉死的画面便也跟着涌现脑海,思念与怨恨在体内争相交错,久而久之,他不敢、也不愿去回忆了。 “母后…………”忽然,云照轻轻唤了一声。 “嗯?”沈南枝立即笑应道:“怎么了?” 云照盯着面前坚实的锁链,慢慢把手搭了上去。 沈南枝见此眸底迸出喜色,就在她以为自己终于要逃离这噩梦般的地狱时,却见那只手又垂了下去。 沈南枝笑容一僵。 云照敛眸后退半步,接着又冲沈南枝行了一礼,“今日是母后的生辰,儿臣没什么重礼可赠,只知母后喜爱桃花,便路过折了一支,还望母后莫要嫌弃。” 说罢,他从袖内拿出一支开得正盛的桃花送到沈南枝面前。 沈南枝却像是没看见一般,她并没有抬手接过,而是仍旧诱哄云照打开这道铁链。 云照眸色黯了黯,干脆道:“母后不必浪费口舌了。” “什么意思?”沈南枝脸色一沉。 云照默默垂下手,道:“您于大郢而言是什么身份,您比儿臣要清楚得多。” 里头没了动静。 云照平淡的语气说着令沈南枝愤怒的话,每一句都像是锥子般刺进沈南枝的皮肉。 倏然间,破碎的宫门发出一道震耳动响,沈南枝愤然捶打着眼前的阻碍,指着门外的云照斥道:“很好,真是母后的好儿子!不帮着自己的母亲,反倒对一群庸人这般关心。” “子安,母后再说一遍,把门打开!” 云照站在原地,无动于衷。 看着终于露出爪牙的沈南枝,他面儿上目无波澜,心却是早已碎成了粉末。 第25章 母后,儿臣已经不再是那个任您打骂的孩子了 剑拔弩张的氛围一触即发,纵使隔着厚重的宫门,但沈南枝给云照带来的阴影却是不可磨灭的。 “一别多年,子安不但学会了顶嘴,连带母后的话也不听了?” 云照薄唇微张,最终还是没有说话。 他眺视着沈南枝那张阴沉的面孔,好似站在她对面的不是自己的孩子,而是一个有着血海深仇的仇人。 胸口处倏地一阵绞痛,云照任由指甲嵌入掌心的皮肉,晌久开口道:“母后当真以为自己还是那高高在上的皇后?” 清冷的声音款款传来,在沈南枝愕然的目光中,云照淡淡一笑,又道:“儿臣身为大郢的摄政王,必然要以天下百姓的安危为重。” 沈南枝眸色渐冷,“子安的意思,是不认我这个母后了?” 云照垂下眼帘,“儿臣从未说过此等大逆不道的话,倘若…………” 他深吸了口气,幽幽道:“倘若母后放下过去,儿臣定拼尽全力换您自由。” 话毕,周围静默了半晌,紧接着是一阵狰狞的狂笑。 云照心不住地下沉,原本还留有一丝期盼的眸子顷刻间暗淡无光。 他知道,母亲是这是在与他抗衡。 沈南枝笑得张狂,其中不乏嘲讽的意味,她视线投向云照那张看似波澜不惊的脸上,许久才止笑道:“看来子安是离了母后太久了,连头脑都不清醒了。” 云照缄默无言。 沈南枝脸色渐沉,冷声问:“告诉母后,母后小时候是怎么教你的?” 云照不愿再费口舌,但人总是有妄念的,他贪心地想要沈南枝回心转意,即便知道这样的结果微乎其微。 “回答。”许久等不来回应,沈南枝不耐地提醒云照道。 云照却闭口不谈。 最终,沈南枝嗤了一声,阴怪道:“子安啊子安,你可真是母后的好儿子。” 目光带着极致的嘲弄,沈南枝上下扫视着眼前的人,警醒般道:“既然子安忘了,母后不妨提醒你。” “你乃大梁公主之后,身体里流着我梁国的血液,你日后所做的每一个决定,都要是为了大梁,为了母后。” 童年的魔咒再次萦绕耳廓,但云照已经不是从前那个只知讨母亲欢心的无知孩童了。 “母后错了。”他看着沈南枝,眼神坚毅道:“儿臣姓云,是大郢的摄政王,身体里流着大郢皇室的血,而非梁国之后。” 言毕,周遭陷入了死一般的沉寂。 沈南枝眼底的惊愕与愤恼逼得云照喘不过气来,胸口的起伏彰显着她此时的心情。 沈南枝怒不可遏,这是云照第一次忤逆她,阔别多年,以往那个对她言听计从的傀儡不见了,未曾想再见之时,倒多了一个与她作对之人。 想到这里,沈南枝忍不住又嗤了一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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