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心和踏实如同海浪一般温柔地裹住他,摇啊摇,摇啊摇。朔月情不自禁地蜷缩了身体,如同十九年前自己刚刚来到这天地间一般。 而后,唇边被递上一枚丸药。 许是身体几乎失去知觉的原因,感官在此时更为敏锐。腥甜的血味儿肆虐着钻入鼻腔,将温暖柔软的海浪染成可怖的血红,无声昭示着自己的真正身份。 他本能地推拒,却听到母亲微微颤抖的声音。 “好孩子……”分明是要取他性命,母亲的声音却让人情不自禁地顺从,“好孩子……和阿娘一起回家吧。” “那里没有疼痛,也没有罪过,阿娘和你……永远在一起。” 【作者有话说】 终于……写完这周的两万字了……— 没想到剧情往越来越虐的方向走了,大家不喜欢的话及时止损,抱歉……
第79章 我是死了吗 没有疼痛,没有罪过。……永远在一起。 朔月恍然间明白了什么。 ——母亲早已经知道了长生的真相,在看到自己的第一眼,不,在知道这个真相的第一时间起,大概就存了杀死自己、终结诅咒的心。 可是……我做错了什么呢? 种种往事走马灯般在眼前回映,朔月拼尽全力地回想自己的一生。 自幼离开父母亲族,为皇帝教养长大,遵循契约,奉献无穷无尽的一生…… 然后他遇到了谢昀,一个总是嫌弃他不读书不用功、但却又时时刻刻为他打算的少年皇帝。 再然后,谢昀自皇位跌落,他依旧遵循着契约,站在了谢从澜身边,向着昔日的陛下刺出一刀。 如果说我真的做错了什么,真的对不起什么人…… 那枚药丸触碰到嘴唇,传来近乎浓烈的血腥气。朔月竭力推据着,奈何实在是太痛了,他无力抵抗。 他一生没有违背契约,但无穷的生命却似乎走到了终点。 不……我不能死。 母亲亲手缝制的香囊还攥在掌心,母亲温凉柔软的守抚过面庞。朔月茫然睁着眼睛,黑漆漆的眸中,倒映出的只有母亲的面容。 温柔的、慈悲的、怜悯的。 “阿娘知道你无辜,阿娘知道你从来没做错什么……阿娘知道你是好孩子。”东方夫人轻轻握住他发颤的手,声音平稳地回应他,“不会很久的……阿娘陪你一起。” 寂静的深夜,溪水默默地流淌,细碎的浮冰被水流冲刷着漂向远方,不知归处。 东方夫人却又剧烈地咳嗽起来,朦胧的视线中,朔月看见大片的鲜血。她却习以为常,抬手抹去嘴角的鲜血。 ——母亲已经命不久矣。 所以,她才这般等不及。她要趁着自己尚未死去,亲手将自己带走,彻底终结长明族的闹剧。 只是,他还有事情没做完。 朔月摇摇头,嘴角涌出血沫,他竭力道:“给我一点时间……” “好孩子,阿娘知道你想做什么。”惨白的月光下,东方夫人温柔地抚摸他的头发,就像是十九年前他刚刚出生时,初为人母的她带着无限柔情,亲吻抚摸着初生孩子的头发。 “这些时日,我被林遐关在密室,他常常过来与我说话。趁无人之时,我在密室中他能接触的物件上都上下了毒……他不会活太久的。” 在密室中下毒,固然能伤害到常常前来的林遐,但首当其冲的还是她自己。 这也意味着她亲手加重了自己的病情,让本就是强弩之末的身体更早地迈向死亡。 母亲她,什么都知道……朔月呼吸急促起来。 他推据不过,药丸轻轻入口,微凉苦涩的滋味在口中蔓延开来。 他还没来得及告诉母亲,自己早已决定了赴死。却又糊里糊涂地好奇起来,母亲早已知道自己不死之身,那又找到了什么方法杀死自己呢?是连朝露师父都不知道的方法吗? 还有,自己的身世呢?当真是被所谓的强盗抢走的吗?自己的父亲,当真是死在强盗刀下吗? 朔月没力气问出口,手指抓不住东西,香囊骨碌骨碌滚落下去,青绿的布料沾了河边的湿泥。 疼痛渐渐远去了,朔月好像要睡着了,母亲的声音听起来分外遥远。 “阿娘知道,谢昀待你好,一直以来都是他照顾你。” 汗湿的头发被捋到耳后,动作轻柔而小心。朔月不明白母亲为何会在这时候提起谢昀,心中陡然掠过一个可怖的猜测,于混沌之中睁大了眼睛。 他竭力地摇头,恳求道:“不……”不要伤害他。 “谢昀比娘待你好,娘愧对你。”东方夫人将他揽到怀中,眼帘低垂,自顾自地说下去,“好孩子,你放心。谢昀会明白你的苦心,他会原谅你的。” 朔月茫然地摇头。 他并不奢求谢昀的原谅,他只是想在自己离开前,尽最大努力为谢昀做最后一件事。 但母亲俯身亲吻他的额头,含着哀哀笑意,祝福这一对已经劳燕分飞的年轻人:“我的朔月……今生事已了,你们有缘下辈子再相逢,一定光明灿烂。” 夜风簌簌,冷月凄凄。林遐他们似乎调转了方向,没有往这边来,声音渐渐飘远了。 东方夫人背着昏迷的朔月,一步一步踏下山路,踏过被冻得硬梆梆的泥土和凋零的灌木丛,向后山走去。 那里有她早已给自己挑选好的墓地,大约可以安葬自己和久别重逢的孩子。 冬季的尾巴上,乔木高大依旧,但还没萌芽,但可以想象到春夏时这里将是何等的葱茏茂郁。 这里土地平整,少有人迹,没有人类也没有各色欲望,天气温暖起来时,应该有大片大片浅蓝鹅黄的小花,会有鸟雀在枝头停歇,蝴蝶在花间飞舞。 朔月或许会喜欢的,东方夫人轻轻把朔月放下,有些欣慰地想。 走了很久的山路,本就病弱的身躯渐渐有些撑不住。她扶着膝盖,靠着粗糙的树干坐下,任由素色衣裙落在地上,沾了大片泥土和血迹。 意识渐渐混沌起来。她知道最后的期限到来了。 她已经等待今天等待了很久很久。 东方夫人最后看了一眼朔月,那是一张与自己一模一样的面容。年轻的,俊秀的,有无限的生机和活力,闭着眼睛,像是睡着了。 她轻轻调整了一下姿势,让他靠在自己肩头安眠,而后闭上了眼睛。 一只雪白的信鸽正掠过夜空。 西郊宅院里,一只信鸽落在窗台上,笃笃叩响窗棂。 谢昀推开棋盘,问:“你的鸽子?” “鸽子是鸽子,输了是输了,别想赖。”严文卿如临大敌地护住棋盘,想了想又觉得不对,“不该啊,才过了这两天,易州这么快就查出东西送来了?” 说话归说话,严文卿推开窗子,从信鸽脚腕上解下一卷密信。 ——不是自易州而来的密信。 目光落到信上第一行字,他不动声色地瞥了谢昀一眼,侧了侧身,一目十行地读下去。 读罢,他几乎全然愣住,过了许久才听见谢昀的声音:“信上写什么了?” 严文卿顿了顿,道:“没什么事,日常汇报一下。” 说着他将那卷小字扔进了火炉,注视着火舌吞噬了字纸,方才随意道:“回头我说说他们,别有事没事寄信回来,鸽子的命也是命,累死鸽子还有谁给咱们千里送信……” “天色不早了,你歇着罢,我回去了。” 絮絮叨叨的话以此为终结。 谢昀眯了眯眼:“刚刚不是还说再来一局?” 这回心不在焉的多了严文卿。 他满脑子都是那封信中的内容,却不知内容真假,更无法与谢昀明说,和同样心烦意乱的谢昀一起,一盘棋下的颠三倒四惨绝人寰。 半晌,严文卿推开棋盘告辞。 只是那离去的方向,却不像是去严府。 谢昀皱了皱眉。大半夜匆匆离开,却又不回家,这是要去哪里?更别提那一幅欲言又止止言又欲的模样。 心中陡然间飞进一个猜测,一时令他如坠冰窟。 严文卿今日说了什么来着……山林别苑起火了? 炭火尽职尽责地烧着,谢昀却陡然一阵发冷。 好像有鸟叫的声音,是前几日的那只红嘴山雀吗? 不知道它的家怎么样了,当时走的太匆忙,没来得及帮它。…… 朔月不记得自己睡了多久。身体冷一阵热一阵,灵魂好像抽离出身体,飘在空中高高俯视自己的躯体。 我是……死了吗? 他猛然一惊,只觉得一道白光闪过,灵魂重新钻入身体。 深夜,山林中的一切都笼罩在阴影之中。朔月伛偻着身体,靠在东方夫人身边,头垂得很低。 母子二人依偎在一起,近乎一模一样的面孔,同样低垂的头颅和紧闭的眼睛,衣衫破旧染血,在这凄清月光幽深山林间,透出几分诡谲。 三五步远的地方,谢昀全然僵住。 他心中掠过一个不可思议的念头——朔月,死去了? 在他们之间的恩怨还没有了结,情感还没有理清的时候,世界上最不可能死去的人,离开了。 他就这么抛弃了一切,好像自己的所有纠结和挣扎都成了笑话。 角落里,各种情绪悄无声息地往上堆叠,棉花一样柔软而冷酷地将他淹没,几乎令他窒息而亡。 ——而后,那个人睁开了眼睛。 【作者有话说】 想不出标题,先空着好了。 本来以为25w能完结的,但写着写着发现25w不太够,估计还要再多一点。
第80章 还你 说不清是什么感受。 被欺骗的恼怒多一些,还是朔月没有死去的庆幸多一些?谢昀不知道,但觉得自己也不必知道。 为了严文卿那一点异样,大半夜匆匆出门本就荒唐得过分。但这还可以有理由解释——毕竟纠缠甚多,在他死去前再见一面也算了结。 如今他未死,这了结也不必了。 但谢昀随即发现不对劲。 朔月睁着眼睛,却没有看他,目光一直落在东方夫人身上。而这个曾与他有过一面之缘的女子,与朔月有一张近乎相同的容颜的人,此时此刻依旧沉睡着,头颅低垂,形容安详。这是…… 朔月木木地盯着母亲沉睡的面容,好像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听到谢昀的脚步声,抬起头看了他一眼,旋即又低下去。 那瓶试图杀死他的药从东方夫人怀中滚落,被谢昀捡起来。 “你母亲……”谢昀喉头滚动了几下,将要出口的话再度被咽下去。 朔月盯着东方夫人的面庞,喃喃道:“她死了。”死了? 朔月重复:“嗯,死了。” 东方夫人倚靠树干坐着,没有呼吸也没有心跳,确确实实是一具尸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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