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那狗东西伏击时遇见的,替我解了毒,还算有几分本事,幸亏有他,我才没死在黄沙山上。”乌檀撩一撩眼皮,依旧对朔月发现那侍卫是自己下属这件事颇为不悦,“恩格阿穆尔以后就是我的贴身侍卫了,给他在府里安排个房间,不必纳进队里。” 副将狐疑地瞥向朔月,朔月报以礼貌的微笑,跟随乌檀进了书房。 “三日后阿岱要摆宴,庆贺我大难不死。”乌檀道,“届时大法师应当会出现。我与大法师没有交情,只能带你到宴席上,具体如何,全看你自己。” 朔月点头:“有劳殿下。” “你的办法是什么?”乌檀忽道,“我看了你送的东西——那幅画像是你的法子?” “我说是,殿下信吗?”见乌檀沉吟,朔月微笑,秀丽的面庞上尽是志在必得,“不管我说什么,都是空口无凭,殿下不如等结果便是。” 乌檀沉默片刻,锐利的目光扫过去:“办不办得成另说,你最好别动什么歪心思,否则,我不介意多取一条性命。” 此时此刻,周军大营。路过的士兵们皆屏气凝神,生怕让里头两位吵架的将军发现,成为被殃及的池鱼。 “周将军可真有魄力和胆识,就这么把人扔进北狄老巢了?”楚静澜素来温和,此时此刻也忍不住了,“你知道朔月是什么人!他……” “他是陛下心仪的皇后”这句话卡在喉咙里,进也不是,退也不是。 尚未等他组织好语言,便被周廷山抢过了话头:“我知道朔月是我朝的客卿,足以克制那北狄的狗屁神仙!” “国难当头,朔月自称有办法破解北狄法师,自请卧底,我岂能不圆了他这份报国之心?”周廷山心头骤然浮现出那夜血肉复生的一幕,虽不知真假,心头却多了几分笃定,“我信朔月,待他归来,边关自然平复!” 楚静澜七窍生烟,无奈战事吃紧,还要跟这姓周的毛躁东西共事,最终只能愤愤地扔下一句威胁:“届时朔月出了什么事,你便等着陛下降罪!” 周廷山声音压低,怒火却丝毫没少。 “是,打胜仗不难,可这大法师一事该当何解?难不成要我大周所有兵将和百姓看着,有一个北狄人永生不死,有神仙庇佑北狄?唯有破之、杀之、灭之、绝之!唯有如此,才能定民心,一劳永逸!”他厉声质问,“陛下让他前来,难道不正是此意?” 白水城中,朔月对着如血残阳出神,雁城中两位将军吵嚷不停,士兵们窃窃私语着北狄法师的神迹,祭坛之下盘旋成长蛇的队伍终于渐渐缩短。 在遥远的长安,谢昀合上书信又展开,一点点抹平纸上的褶皱,眉头却始终没有松下来。 书房外传来通报:“陛下,娘娘请您过去一趟。”
第54章 宴席,赐酒,神灵 三日已至。 朔月换上了北狄的服饰,一路跟在乌檀身后,低眉颔首地前去。 王宫里宾客皆至,美酒佳肴罗列如棋。朔月随着乌檀踏入正殿时,正有一个高鼻阔面、金冠锦袍的年轻男子迎上前来,正是北狄二王子阿岱。 “前些日子王姐叫周军偷袭,多日来音讯全无,叫本王好生担心,所幸上天垂怜,让王姐平安归来,想来定是这些时日大法师祈福之功!” 一路上朔月听周将军提起过,北狄老单于年迈,不理朝政,一味放任诸子争斗。 阿岱此人急躁易怒,原不出挑,但母族强势,又因大法师一事颇得民心,朝中势力多半向他倾斜,眼看便是下一任太子。 此次外出巡视受到袭击,多半是阿岱从中作祟,乌檀心明眼亮。 奈何自己势力远不及他,父王又从不在意子女争斗,只一心保自身权势和挑选继承者,纵使将证据摆出,也无非轻轻揭过,反倒在父王和诸臣那里落下软弱可欺的印象。 “那倒多谢大法师和王弟了。”乌檀话锋一转,“如今我平安归来,不知今日大法师可有空,也好让我亲自谢一谢?” 阿岱阴翳面色未改,却隐不住自得:“大法师为民祈福,近日又闭关精进神力,怕是没时间见王姐。” 夹枪带棒一同寒暄,众人纷纷落座。炙羊肉香气直冲鼻子,朔月默念三遍自己不吃也饿不死,在饥饿中等待着大法师的到来。 对于与大法师相见这件事,朔月还算有信心。毕竟那一日在祭坛,他递出去了大法师不可能拒绝的东西。 只盼乌檀的属下能将东西如实交过去。 说起来,他甚至还不知道大法师的名字。 自北境到中原,信徒们只称其为神明、奇迹、大法师,从未有人说出过他的名字。酒过三巡。 美人歌舞,热气氤氲。朔月全心全意地当好公主身边的柱子,心知今日见到大法师的可能性不大了。 正叹惋着,一直与人谈笑的乌檀却缓慢坐直了身子。 一旁的人也停了敬酒的动作,闲聊声、恭维声、与美人调戏的声音也渐渐止住,几十双目光一齐投向门口突兀出现的身影。 朔月亦望过去。 那人的打扮介于北狄和中原人之间,衣裳是北狄人喜好的斑斓颜色,最底下却是雪白的。 隔着远远的宴席,看不清面容,那人却几乎径直向他走来。 ——传说中的大法师。 “见过诸位。冒昧打扰,实在抱歉。” 是极其平淡温和的声音,但注视着他的目光却截然相反。 讶异,虔诚,更多的是毫不掩饰的狂热——要将眼前这奇迹般的人一寸寸剥开皮肉,一口口吞吃心脏,藉此攫取他的力量,获得同样长生不死的天赋。 不过大概是过去的惨痛教训让他们恢复了理智,他们最终都止住了,重新扮出热络尊敬的模样,一一问候。 阿岱率先开口,有些不虞:“你怎么来了?今日不是……” 大法师前些日子好容易才答应为他炼制长生不死药,直到现在还没有成果,又违背他的意愿来到这里,出现在一直对他虎视眈眈的权贵、尤其是乌檀面前,更令他不悦。 “殿下莫急。”大法师似乎对阿岱的不悦全然无所谓,只简单安抚了一句,便面朝众人道,“今日我得了一壶好酒,特地来与诸位分享。” 大法师的酒,自然是好的。何况阿岱的不悦几乎写在脸上,有心人不难看出大法师似乎并不全然听命于他,心中便忍不住再度蠢蠢欲动。 朔月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那年轻的大法师,终于看清了他的全部形容。 那是一张年轻的面庞,任谁来猜也不会将年龄加到三十岁。但朔月有一种莫名的感觉,并且这种感觉越来越强烈:他一定活过很多很多年。 他与大法师隔着几步距离,像是隔了几百年的飘渺云雾。 大法师赠酒,自然不包括朔月这样的无名侍卫。可是那一双琥珀色眼眸却穿过人群向他看来,露出浅淡的笑意:“既然来此,便都是这杯酒的客人,岂可遗漏。” 酒液透亮,透出含蓄的香气,众人莫不为此心旌摇曳。 大法师遥敬四周,款款道:“今夜长安,我与诸位共饮此杯。” 说罢,率先仰头饮尽此杯。 那声音平静如海浪,穿过几万丈遥远的距离,轻轻拍打在这片苍茫干涸的土地上。 朔月低头看向手中的琉璃杯盏,酒液微微晃动,映着头顶悬挂的烛火,泛起一圈一圈的金色涟漪,仿佛一张张吞噬人的嘴。 ——见血封喉的枯霜。 宴席依旧进行着,没人注意到他。 在这静谧的欢腾中,大法师端着空酒杯,微笑地注视着他:“怎么不喝?” 朔月的目光在宴席上游走——有人还在欣赏大法师赠与的神酒,有人回味着自己刚刚喝下的酒,并坚信有了这杯酒,自己一定能延年益寿,百病不侵,乃至得道成神。 毒药,毒酒。朔月在大周的皇城里已经不知品味过多少。不同的酒,颜色,气味,光泽,包括服下毒药后疼痛到死亡的各种症状和过程,俱已烂熟于心,足以编纂出一本书。 如今看来,北狄酿造的毒酒也并未比周朝的高明多少,只需粗略一看,便能辨认出名字。 此酒颜色清亮,烛火下却透出隐隐暗绿,酒液浓香中带有奇异的酸涩气味,毒酒无疑。 大法师……只给自己的这杯酒中下了毒? 朔月心头一动,环绕四周,正对上乌檀的眼神。 她虽笃定大法师不敢在众人面前动什么手脚,对阿岱的人却也抱着十二分的警惕,假意将酒喝下,实则在掩面饮酒时悄然洒进了袖中,就这样简简单单地抛弃了来自神明的恩赐。 她望向朔月,剑眉微蹙,似有千般疑惑。 陆续有人望向朔月,眼神写着“这奴婢怎得这样不知好歹”,开始注意到这个被公主带来的侍从。 大法师不为所动,只是微笑地看着他,又问了一遍。 “怎么不喝?” “怎么不喝?”无需再催。 “第一次见到神仙,看愣了……大法师勿怪。” 朔月腼腆地笑笑,一饮而尽。 毒酒自喉咙一路下滑,所过之处烧起烈火,掠过的器官一片狼藉。 身体开始自内而外开始溃烂。 七窍将要淌出黑血,四肢失去力量,催促他倒下。 他竭力遏制住死去的愿望,催促自己快一点复活。 红塔中的面孔属于大法师。 大法师赐下毒酒,想必是看到了送去的画像,记住了自己的面庞。在自己的酒中下毒,是试探自己是否不死。 但如果这个猜测是错的…… 觥筹交错的声音渐渐变得遥远。不知怎的,他却想起谢昀。 他像是发现了新事物的顽童,迫不及待地想告诉谢昀——陛下,你知道吗,原来中毒后可以立刻死去,也是一件幸福的事啊。 流血的耳朵勉强捕捉到什么声音。朔月竭力咽下血沫,一字一字笑道:“……多谢大法师赐酒,不胜感激。”
第55章 画像,师徒,解释 朔月醒来时,在一个温暖安静的房间里。 床四周拉着雪白垂地的帷幔,层层叠叠却依旧轻盈,遮住了一切喧嚣。 感觉有人拉开帷幔,朔月翻了个身,在柔软的床铺上迷迷糊糊唤着谢昀——今日的功课还没有完成,弓箭也没有熟练,大约又要挨陛下训斥了,这可如何是好…… 他咕哝道:“陛下……” 来人站在床边,默不作声地注视着他。 “陛下,我今日已经习完六张字帖了,练了两个时辰的箭了,实在是累了……” 千里之外的长安城,谢昀自噩梦中惊醒。纵使睡沉了,他也习惯性留出了最外侧的位置,即使那里已经空无一人。 半月前,太皇太后执意去了京郊白云寺礼佛。随着太皇太后的急流勇退,昔日烈火烹油的林家也渐渐消停了些许。若能如此解决,谢昀也是不愿赶尽杀绝的——但他知道,这绝不可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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