朔月一阵风似的奔出去,徒留下操碎了心的严文卿仰望星空,默默祝祷陛下的感情生活一帆风顺。 朔月先看到了李崇,在李崇的指引下,在溪水边找到了谢昀。 夜深时分,天边明月笼了一层薄雾。林间气息清新,草木摇曳,偶尔有晚睡的狐狸兔子躲在草丛中,竖着耳朵颤颤巍巍地打量这两个不速之客。水流潺潺。 朔月紧走两步,小心翼翼地开口:“陛下,天色晚了,小心有刺客。” 他似乎听到一声叹息,谢昀幽幽开口:“你就只在意这个?” 朔月被问愣了——怎么,担心陛下安危也有过错吗? 这样的春夜,花影缠绵,少年更胜皎皎明月。 他一点一点朝谢昀靠过去,像只猫探出爪子,试探自己的领土范畴。谢昀盯着那只鬼鬼祟祟攀上自己衣袖的手,心中却是苦闷。 他的确嫉妒朔月在谢从清身边待了十一年,但这不是最重要的——一年过去,谢从清早就烂成泥了,还能从棺材里爬出来不成? 最重要的是,如果皇帝是别人……朔月也会对他这么好的。 朔月对他的好,只是因为他是皇帝。 无论是谢从清,还是自己,亦或者是未来代代帝王,在朔月心里都是过客,永恒不变的只有那该死的契约。 心中一刹那透亮,旋即灰暗下去。 谢昀默然起身,正要转身离开,朔月却不死心地凑上前去,手指碰到他的肩膀:“陛下不要生气了,我真的……” “我真的愿意”一句话尚未说完,后背突然覆盖上一阵柔软温暖。 那人一双手臂紧紧圈住他肩膀,呼出的气息吐在他颈项之间。 谢昀一阵麻木:“你……” 这家伙怎么还学不会好好说话,一有事便不分青红皂白就往人怀里扑? 等等——谢昀一滞。 有黏稠的液体滴落到颈间,春夜的风带起一阵血腥气。 极为短暂的怔愣过后,谢昀猛然拔剑,砍向那点自幽黑浓密的林间掠来的银光——“来人!有刺客!” 黄昏时分,帐内早早点起了蜡烛,烛火影影绰绰,将狭小的帐内烧得昏黄。 朔月迷蒙地睁开了眼睛,映入眼帘的是帐篷暗青色的顶部。 他动了动手指,慢慢回忆起之前的事情。 围猎,夜谈,中箭,而后昏迷……醒来。 帐内空无一人。 朔月慢慢地环视一圈,确认谢昀确实不在这个事实,心中漫上一阵浅浅的无所适从。 也许是因为,过去不论他哪一次死亡,谢从清都会守在他床前,替他安排好接下来的一切。或许暗夜幽深,或许人声鼎沸,但谢从清总归是在的。 仿佛是不可更改的约定。 时移世易,大约这世上总不会有一成不变的东西,他要慢慢习惯才是。 朔月轻轻地叹了口气,呼气的瞬间,胸腔肺腑传来刺痛,火燎一般。 应当是弩箭箭头带着的毒所致。 不过伤口痊愈的速度依旧如同神迹,贯穿脖颈的弩箭早已被取下,如今依旧光洁干净。 朔月很习惯这种似有若无的痛觉,因此并不在意,披衣出门。 正是黄昏时分,暮色流得漫天都是,橘红橙黄,烧着了似的,正浓烈。 一个小太监正候在帐外,见他出来,连忙迎上前去。 “……这位公公。”朔月张了张口,发现自己声音喑哑,许是被箭簇伤到了喉咙,“陛下……在哪里?” 小太监头垂得低低的:“回公子,陛下有事要忙。” 大约在处理刺客的事情。朔月钝钝地点了点头。他望向渐渐浓重的夜色,忽而意识到什么:“天黑了吗?” 小太监愣了愣:“是……天就要黑了。” 从清晨到黄昏,自己中箭昏死到醒来,足足过了一整天。 朔月有些不安——比起过往,这个速度似乎慢了很多。 他活动了一下四肢,只觉得轻便如旧,脏腑内的灼痛也逐渐消退下去了,就像那支弩箭从没贯穿过自己的颈项一样。他稍稍安下心来,也许是那支弩箭上有些,不过总归是消失了。 “你知道陛下现在在哪里吗?” 小太监头摇得像拨浪鼓,朔月问不出什么,只得自己去找。 不过围场里风平浪静,想来昨夜那场行刺并没有伤到谢昀,自己的身份也没有暴露,一应事务应当已经平息。 谢昀无事,他便放心了。 平宁宫里灯火通明,不知谢昀是否在里面。 面前走过一个熟悉的身影,朔月叫住了他:“严大人?” “呀,是朔月啊。”严文卿伸了个懒腰,显然是熬了一天,“来问昨夜刺客的事情?” “几个勾结北狄的逆贼,想借机刺杀陛下,不过如今已经为陛下所擒,正交代同党。”严文卿压低声音一两句话说完,又忍不住上上下下打量他,“你……” 朔月对这种目光已经习以为常。 严文卿收回目光。 好吧,永生不死,百毒不侵,这是活生生的奇迹。 “不过,如今对外宣称刺客那一箭没有射中便为人所擒,你的事并没有人知道。”严文卿叹了口气,觉得此事于朔月来说颇不公平,但碍于大局,也是没办法的事,“你身体都好了?要不要请太医?” 朔月并不知道严文卿的心思,即使知道,也不会在意——不过是一支弩箭、一个护驾有功而已。 这本就是他的职责。 “陛下还在忙着审刺客吗?”朔月向灯火通明的大殿探了探头,“这样的话我就不打扰了……” 这倒也没有……严文卿一时语塞。 不待他说话,朔月已经眼尖地瞧见了不远处站着的谢昀。他心中一松,正要过去,步伐却忽而止住。 山坡上夕阳余晖遍洒,谢昀身边站着林群玉。
第50章 糊里糊涂地过下去 “昨日那刺客没有伤到表哥,真是万幸。”林群玉庆幸道,“这些北狄的探子真是可恶,竟然能跑到猎场行凶,一定要好好拷问一番。” 真相显然不是林群玉说的这样简单。谢昀不置可否,也无心与林群玉说什么。 不知朔月怎样了。 脑海中再一次划过这个念头,视线一转,他忽而哑然。 落日将将坠下地平线,余晖漫天流淌,烧着了大片层云。朔月一身翠竹青衣站在暮云之前,眼神透亮,是橘红橙黄的浓烈中最清澈的色彩。 他想问陛下怎么在这里,刺客可有抓到,幕后主使究竟是谁——而后视线一转,却看到谢昀身旁站着一个红衣罗裳裙的姑娘。 那身红裙太过耀眼,仿佛是天边云霞裁出的衣衫,衬得姑娘本人如烈火般明艳英美。朔月不远不近地站着,想起这是林家的大小姐,是太皇太后为谢昀挑选的未来皇后。 ——按正常逻辑发展,矛盾即刻就要发生。 严文卿疾走两步跟上来,素来巧舌如簧的少卿大人面对此景此景,半晌没憋出一个字,悄悄给谢昀打手势,示意朔月刚到,什么都没听见。 纵然方才才被拒绝过,林群玉依旧保持着世家嫡女的风范,鬓间步摇分毫未动。 她朝朔月大方微笑:“原来是客卿先生,许久不见。” 朔月亦认真还礼,一派和谐景象。 看着朔月完好无损地出现在面前,谢昀本该庆幸欢喜,可他的心头像是被什么堵住了,连拂面的煦风也显得燥热沉闷。 昨夜朔月眼睛亮晶晶地说“我愿意”,而今日对着他与林群玉,却没有流露出一丝一毫的不悦和失落。 是啊,自己只是契约的一部分,朔月如何会为自己与他人的关系伤心。 ——他忠心不二,“我愿意”也是出于他的忠心。 一瞬的寂静过后,谢昀尚未开口,朔月却先温文地笑起来:“陛下,我回去了。” 夕阳落下,月亮慢慢地爬上山坡。 因为今日出了刺客,为着缉查审讯诸多琐事,春猎提前结束,明日众人便要回城。 身为大周朝的宰相,林相自然能分到一处宽敞院落,仅在谢昀之下。 一盏烛火幽幽,他看向对面女儿,问道:“陛下身边那个叫朔月的少年,你可认得?” “认得。”林群玉微微点头,“他原本是先帝为求长生寻来的方士,精通炼丹和医术,陛下心善,将他留作客卿,不至于没有去路。” 这些东西,林相一直是知道的,她不太明白父亲为何突然又提及此事。 林相微微颔首,眉间似有隐忧。 那朔月自然是不要紧的,要紧的是如今的状况。 林氏历经三朝,他又为官多年,位极人臣,早将宫内情形摸得透彻,可新帝登基,这宫里竟一点一点地变成了他不熟悉的模样,连久居深宫、身为太皇太后的姑母都并不十分清楚。 “不说这个了。”林相笑道,“今日你与陛下见面,可见到陛下身体如何?” 林群玉道:“陛下一切无恙。” 林相眸中划过一道晦暗情绪,又笑着叮嘱她几句与谢昀拉近关系的话。 谢昀待她客气疏离,一直以来从未变过,若要拉近关系,早该成了。林相又宽慰道:“能与陛下和睦最好,若是不成也不必在意,有林家在,没人能动你的皇后之位。” 这话并不陌生,林群玉懂事以来已经听过许多遍。她点头应是,脑中浮现出谢昀对自己的拒绝。 她过去偷偷看话本,看见那些女子被心上人拒绝后心痛悲伤的模样,然而如今被拒绝,心中却依旧无波无澜——那并非自己的心上人。 在她刚刚懂事的时候,林家长辈乃至于所有人都告诉她,你会成为未来的皇后。她很明白,如果皇帝不是谢昀,而是别人,她也依旧会成为皇后。她是愿意的。 她是林家嫡长女,身份尊贵,勤奋好学,诗书、女工、舞乐、骑射、术数、管家理事……一切能帮助她站上那个至尊之位的东西,她都异常努力地学着。 家族也将她当作皇后培养的人选,给她挑选最好的衣食、延请最好的老师,期待她像太皇太后一样,延续家族的荣光。 这天底下,留给女子的位置,最高的便是皇后。 她要做就要做最好的。 只是今日她突然开始想些别的东西。 “那当了皇后之后呢?” 林相微微一愣,继而笑道:“自然是相夫教子,母仪天下……就像你姑祖母一样,你不是最崇敬你姑祖母了吗?”林群玉默然。 是的,皇后,太后,太皇太后……就像她最崇拜的姑祖母一样,一步一步站上大周朝女子能站到的山巅。 众人都忙着收拾东西,篝火摇曳,热闹喧嚣,独有朔月坐在溪边,往溪水里一颗一颗地砸着小石子。 他脑中正一遍遍回想着谢昀和林群玉站在一起的场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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