朔月没有回答。他专注地看着缓缓睡去的少年天子,心中有股说不出的高兴。 时间过得真快,转瞬之间便由春到冬,他已然与谢昀认识快一年了。 谢从澜只是他与谢昀平静生活中的一朵小小波澜,谢昀才是广阔蔚蓝的海。 这片海宁静、广阔而温柔,他将用生命保证,往后年年岁岁也将如此。 此时此刻,新年的烟花照亮夜幕,天涯海角的人们都将迎来新的一年。 他默念道:“陛下,新年好。” 【作者有话说】 按照最初的计划,这一章应该在2023年的除夕发布,结果出了一点点意外。那就提前祝大家2024新年快乐吧~
第46章 他也像我一样吗 谢从清祭日那天,该由新帝去宗庙主持祭祀。 恢弘的宗庙前,朔月欲言又止:“陛下……”谢昀了然。 纵使读了书也习了武,这人还是执拗于契约,想寸步不离地保护自己。不过这里是天子宗庙,戒备森严,岂会有事。 他朝朔月笑笑,顺手摸摸他的头发:“没事,我一会儿就出来。” 陛下好像误解了什么……朔月顿了顿,乖巧应道:“好。” 殿内烛火幽幽,周朝七位先帝的灵位高高摆放,除谢昀外再无他人。 谢昀撩起衣袍,一一拜过祖宗灵位之后,朝着最末的灵牌缓缓下拜:“父皇。” 细微的风钻进庙堂,烛火微微跳动,好像那早已逝去之人在用这种方式回应他。 他向着已经逝去之人的魂灵说话。 “朔月在我身边过得很好。” “我会好好治理国家,也会好好对待朔月。” “虽然你对他做了很多过分的事,但还是谢谢你……将他送到我身边。” 早春时节,宫殿飞檐红瓦上冰雪融化,绵延滴落,声音清透。 朔月眼见谢昀进去,犹豫片刻,向李崇借口离开,在后殿外寻了个偏僻无人的角落。 风拂过萋萋芳草,身旁的百年老树冒出了绿芽。他朝着宗庙的方向,认认真真地磕了一个头。 “陛下,我是朔月,我来看您了。” 他一介白衣,并非皇室,进不了宗庙,更祭不了谢从清,只好在此地遥遥祭拜。 风声簌簌,像是对他的回应。 人人都说先帝荒唐无道,喜好术士,朔月不懂这些。 他只知道自己初来宫中的那一夜,先帝摸着他的脸颊,温言宽慰:“别怕,有朕在,再也没人能欺负你。” 往后十一年,不论是毒药,还是刀剑,亦或者流言蜚语,他便再也没有怕过。 不管是哪次死亡,谢从清都会出现在他睁开眼睛的第一刻。 “陛下,新帝待我很好。”朔月轻声道,“我会一直记得陛下的。” 不知不觉间,他对谢从清的称呼重新回到了原点。 ——“陛下”。 人们有人将他当成先帝爱宠,如藤攀缘依附,有人认为他被先帝拘禁,对先帝深恶痛绝。言笑晏晏下百般幽暗心思萌生,便是皇权在上,也阻碍不了从未停止的猜忌之心。 但对朔月来说,谢从清没有那么多奇异诡谲的身份。他是领路人。 如父如兄,如君如神。 他被谢从清奉为座上宾,视作长生不死的神灵和观音。 但于他来说,谢从清才是那个将他领出阴暗地窖的神明。他把自己从漆黑阴冷的地窖中带出来,劝解父母的缺席,供给无忧的衣食,赐予生命的意义,缔结不朽的契约。 他赋予了自己生命的意义。 他记得玉蟾丹,但不能忘记谢从清。 那时谢从清已经病重,时时要他陪在身侧,牢牢抓着他的手,仿佛能从他的躯体中攫取永恒的生命力。 “朔月……你可知,你很快就不属于朕了。” 朔月不言不语。 谢从清也并不想要他的回答,只是一味哀叹:“朕这些儿子,他们都争不过谢昀……届时,你也要去他身边了……” “我会履行契约。”朔月静静道,“陛下无需忧虑。” 谢从清回应他的是苦笑。 很久之后,朔月才有些明白谢从清的意思。 自己是他精心教养的爱宠,百般灌输契约,便是为了让自己能够永生永世地守候在他本人身边。 奈何长生并不眷顾谢从清,他终要看着自己去往并不喜欢的儿子身边。 “朔月……”谢从清颤颤巍巍地抓紧他的手腕,竭力吐出最后一句话,“你会……忘记朕吗?” “我不会忘记陛下的。” 朔月轻轻回答道。 他眺望着远方的宗庙,知道那里有谢从清的魂灵。 此时此刻,这位一心追求长生的帝王,或许正盘桓在浓云之上,用他一贯柔和而欣赏的目光注视着自己。 陛下,你得到长生了吗? 身后,有一道目光遥遥注视着他。 谢昀寻他不得,顺着李崇的指引来到后殿外古树下,却乍然沉默下来。 ——他在祭拜谢从清。 即使谢从清用他试毒,剜他血肉,禁他读书,他也依然没有忘记谢从清。 他陪伴的第一任皇帝,他人生中遇到的第一个人。 李崇迎上前来:“陛下,可要返程吗?” 目光中,朔月已经站起身,朝自己走来。似乎看见自己在等他,还招了招手,能想象出那双弯月一样的眼睛。 谢昀闭了闭眼,再睁眼时神色如常:“返程。” 只是祭拜而已。谢从清在朔月身旁十一年,他有祭拜之心也是寻常。 何况,祭拜又如何,念念不忘又如何? 谢从清毕竟已经死了,他日日夜夜陪伴着的,是自己。 是,如今只有不到一年,但往后还会有十年、二十年、三十年。 天长日久,摧枯拉朽。 朔月早已不属于谢从清了。 返程后不久已是晚上。朔月等谢昀半晌未果,索性下床去找人,不料却在千鲤池旁看见了谢昀。 夜色深深,水波粼粼,偶有未眠的金鱼搅动几丝水波。朔月在旁边看了一会儿,好心提醒道:“陛下,那里容易掉下去。” 谢昀头也不回:“怎么还没睡?” 朔月一起坐过去:“陛下不睡,我在等陛下。” 早春的长安夜晚仍然透着凉意。谢昀瞥一眼盯着月亮发呆的朔月,看似随意地问:“冷吗?” 朔月这才回过神来,诚实地点点头:“有点冷。” “让你不多穿点。”谢昀轻嗤一声,解下披风扔过去,“穿吧。” 朔月喔了一声,乖乖把狐狸毛笼在脖子里,雪白绒毛暖绒绒的围着脸,让人不自觉生出想捏一捏的冲动——谢昀强迫自己移开视线,四下目光无处落脚,只好也如朔月一样将目光望向天边的皎皎春月。 皇帝陛下坐着不走,朔月一贯最听话,当然没办法自行离开,只是他实在想念庆元宫柔软的床榻,尽管人还老老实实跟着,眼神却不时地飘向谢昀。 朔月:“陛下,夜色已深……” 谢昀却道:“你从前怎么称呼……他?”他? 朔月素来迟钝,此刻却骤然领悟了谢昀的意思。 “陛……陛下?” “以后不要这么叫我。” 谢昀发现自己很难想象朔月和老东西在一起的模样——谢从清也会这样抚摸朔月柔顺的头发吗?他也会在夜色中凝视朔月浅眠的睡颜吗?朔月称呼自己时,怀揣着的心情与昔日称呼谢从清时一样吗? 他也像自己一样爱着朔月吗?……“爱”? 谢昀忽而怔怔。这个念头让他不可遏制地战栗起来,好像正在触碰什么不敢靠近的可怖之物。 那个可怖之物低调地沉默着,却用自己的一切吸引他去触摸,去深处。 自己……爱着朔月吗? 这个念头像春天的雨冬天的雪一样自然地落下来,浸湿了他的心尖。 他道:“我名谢昀。” 朔月疑惑道:“我知道。” 谢昀默然抬头望向天边皎月,心想,哪怕是一轮真正的月亮,也该听懂自己的言外之意。 不知坐了多久,朔月枕上了他的肩膀,大约是睡着了。 谢昀保持着端坐的姿势一动不动。他不敢动,怕朔月掉下去,又怕自己离真相更远,只听得自己的心跳一声一声。 这里是守卫最为森严的皇城,是千千万万人向往的神仙地界。每天有上千名宫女内侍在宫殿间穿梭,有全天下的奇珍异宝源源不断地进贡。无数人曾为金銮殿上的一席之地争斗不休,无数人为那至高无上的权力血流成河。 千年皇朝更迭,来去人影无数。 可此时此刻,圆月下只有他们二人。 此时此刻,千百万人消失无踪,明月只为他们照耀。 他轻轻看向朔月,心中是前所未有的宁静。 好像宇宙所有的星光涌入心脏,点燃了过去十九年孤寂的血,在静谧的漫长的燃烧后,留下满天细碎闪耀的星屑。 他的躯体叹息出长长的释然一声。 爱——这就是爱吗? 是的,这就是爱。 那些躁动和不安有了解释。那些柔软和期待有了归处。 很意外的,意识到这一点的谢昀很平静,他甚至觉得再没有比这更水到渠成的事情。 是的,他们的现在,正是无数夫妻的日常。 他们日夜相伴,同榻而眠。分享秘密,交托信任,毫无保留,共面危机。 至亲夫妻莫过于此。 大概是睡得不舒服,朔月偏了偏头,含糊地抱怨:“陛下……” 这个称呼将谢昀从云端拉向地面。 但凡相爱,必然唯一。 他是天底下最不能唯一的皇帝,而这一点尚可克服避免,而朔月却是从时间长河逆流上岸的神迹,他的身边注定会不止自己一个人。 那是万万里之外的明月。月亮高悬天际,月色柔和地落在肩头,看似触手可及,却永远无法捕捉。 月亮短暂地照耀着他,却不可能为他永远停留。……将他留下来。 让他与自己永永远远在一起。 与他一道长生,或共死。 从未有过的想法激烈地敲打着他的心绪,不可告人的欲望野草般疯长。 谢昀克制住了那些。 他轻轻揽住朔月,双唇触碰到朔月的眉心,算作今夜自我剖白的结束。 他心中从未如此宁静。 不问来日,只问今朝。 今时今日,在你身边的是我。 【作者有话说】 小谢直面自己的第一天,他突然发现自己爱着朔月呢。
第47章 锋芒初露 一晃眼,年节已经过去。天气一日日暖和起来,朔月卸下厚重的冬衣,站在宫殿红瓦下,伸手去接融化的积雪。 去年的春猎因着国丧一事没有举行,今年必然是要办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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