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拥帝举着酒盏呵呵一笑:“文易终于回京,朕与文若皆是甚感欢心。今日午膳便当作是我刘家家宴,庆贺!” 家宴不与嫔妃同饮,反倒是拉着堂兄与妹妹在花园里小酌。 先帝子嗣不丰,虽说后宫佳丽三千,可偏偏像中了邪似的,皇子公主皆早夭的早夭,殒命的殒命。先帝搜罗天下能人异士做过各式各样的法事,却依旧效果甚微。 折到最后只留得偏房贵人的一对儿女。 先帝就这样怀着恐惧撒手而终。 若不是如此,刘相是万万坐不上这个皇位的。 他将酒一饮而尽,叹气:“若是能将离王召入宫中一同用膳就好了。” 文若在一旁提醒:“皇兄,离王他有公务在身,已离京多日了。” 齐拥帝望向天边:“朕知道。小叔虽然性子冷淡了些,幼时对朕也是照顾许多,只可惜膝下无儿女,逢年过节府上都太冷清了些,朕替他难过。” 刘景珉边夹菜,随口附和着道了声:“陛下仁义。” 齐拥帝呵呵一声苦笑:“文易,你可是在夸我呢?” 他给妹妹碗中添了块糯米梅花糕,又苦言道:“朕的那群大臣也整日说朕仁厚,重情。可面上看去各个都不像在说好话。” 不像好话便对了,刘景珉心想,这哪是夸帝王的话呢? ...... 接风宴设在卯时,群臣皆可参加。刘景珉坐在矮桌前,前来搭话的老臣是一个都没搭理,瞧着顺眼点的,就给着面子喝一盅酒。 他好些年不回长安,上次时还是年少时与父亲小住了几个月。眼下回京,不免有各方人士来这宴会上探他的口风,见他一副爱答不理的样子,又讪讪而去,摇着头离开了。 有人压低声音咬耳朵:“瞧瞧这像什么样子,这圣上也是,依老臣看还是离王勤政爱民,听闻前些日子接管淮南事务,累病在案牍前......” “这话可不能叫别人听去,小心到陛下面前告你......” 这话不知有无旁人听到,反正刘景珉听了半句,剩下半句听不真切。 前来敬酒的人多,即使他不想搭理,也来来回回举杯了不少次,宫中的酒入口有些辣,不若岭南醉花阴那般柔顺,也不如梅子酒那般甘甜,并非佳酿。桌上的“鹅鸭炙“,水盆羊肉油得发腻,叫人难以下咽。他皱着眉,将酒盅重重撂在桌上,朝面前的人微微一笑:“我只是一介闲散王爷,没个一官半职的,不像其他人那般可堪以大用,大人就不必找我闲唠了。” 各路人马散去时,已是月明星稀。 刘景珉站在高台石阶前。 身侧的宫灯散着幽幽的暖光,可也只能照明脚下的方寸之地,远处的朱红墙壁与青石台阶仍被黑夜拢在怀中,泛着乌色。 此时人已经走得差不多了,他踱着步子下了台阶,马车已经等在宫门外。 驻足回望,殿门已经离他很远了,遥遥看去似乎隐去石阶留在了天边。殿内没了灯烛光亮,只留殿前的两盏石灯,此时此刻齐拥帝大概已被下人簇拥着回了寝殿。 刘景珉收回视线,一言不发地上了马车。 …… 马车将刘景珉放在了陵南王府,他和出门相迎的老管事瞠目对视片刻,叫人备了马,一路疾驰回了客栈。 老管事站在门前含泪目送:“殿下,常回家看看呐——” 谷余背手站在房门前,他推开门:“主上,林公子已经睡下了。” 灯火随开门时起的微风跳了几跳,桌上放着一碗汤,一盘“槐叶冷淘”,还有一壶小酒。 “主上,这是林公子留的晚膳,您若是吃过了,需不需要我收下去。” 刘景珉一抬手,道了声“不必”,他随眼一瞥,瞥见林师房间随关着门,门缝间却还透着微弱的灯光,他还没睡。 他吩咐谷余将酒温了,站在桌前将那碗汤一饮而尽。汤已经放得有些冷了,在夏夜的五脏六腑中透出一阵清凉,他坐下来,吃了那一碗槐叶冷淘。 透着槐叶清香的凉面,添着肉沫臊子,顷刻间下了肚。 添了些味,又解了些腻。 他起身接过谷余温好的那小壶酒,站在林师房门前,抬手轻叩。
第26章 客栈相谈 房门吱呀一声被拉开了。 林师披着外衣,手中拿着卷书,靠在墙边,发尾还有些潮。他瞧着站在门外的刘景珉,眉眼间弯起来,似乎在调笑他的先前所言:“去去就回?” 刘景珉被他问得噎了一下,他的睫毛垂下去,干笑了两声,挠挠头,语气里甚至夹杂着几分心虚:“一些突发状况,被人留下来硬吃了顿饭才放人,我还推脱不得。” 林师忍俊不禁,许是被他这罕见的神情逗笑了,他背手佯怒道:“可让我好等。” “早知该叫上谷余一同的。”刘景珉撇撇嘴,“这样还能半路传信回来与你。”他懊恼道,“失策。” 其实不然,谷余留在此还是有些用的。 中午时分楼下堂内有客人起了争执,一顿骚乱。 他本在午间小憩,被吵醒后透过窗子瞧了一眼。三言两语间得知,似乎是店里的打杂姑娘受了客人骚扰,怒而反抗。那人马尿喝多了上头,眼看提着桌椅就要砸店,掌柜的缩在一边不敢得罪。 林师正要路见不平施以援手。 房门刚开,就见打杂姑娘慌不择路,顺着楼梯一路跑上二楼,此时正巧路过房门。本守在门口的谷余站在二楼廊道,沉默着给了追在后面的那客人一拳,那人当即倒地不起。 “主子在睡觉,请勿大声喧哗。” 刚推开门的林师:“……” 谷余这话虽然说得并不那么有说服力,但那人八成是个欺软怕硬的主。看看谷余,瞧瞧林师,一个侍卫打扮,背手站在门口,一脸不好惹的神情,一个腰间佩玉,面色波澜不惊,他怕是哪家不好惹的大人,忙不迭遛了。 打杂姑娘合手鞠躬千恩万谢,林师指指谷余,轻声道了句“谢他。”闭门睡回笼觉去了。 刘景珉听后放声大笑:“先前集市上买来的小玉佩,你不肯收,这不是唬唬一般人,还是很有用的嘛。” 没笑两声,被林师扯住袖子,低声劝他此时半夜,还是小声,遂噤声。 谈笑间,林师嗅到他身侧萦绕着一股酒香,不若醇厚香甜,反倒有些辛烈。他留了小壶清米酒在桌上,但它此时被刘景珉拿在手里,显然还未曾打开。 他捏了下鼻尖,垂眸不自觉往后退半步。 刘景珉这才觉得方才宴上还是有些贪杯了,此时头有些晕,他甩甩脑袋。正瞧见林师后退的那半步,心中猝然一急,蓦地伸手抓住他手腕。 烛火乍明乍暗,烧得人眉眼间朦胧暧昧。 他的手腕凉凉的,隔着衣袖都能感觉到。手中握的那本书并没有随着突如其来的动作掉下来,显而易见书的主人也并没有被他突如其来的动作吓到,反而颇为镇静,他轻声问:“怎么了?” 刘景珉又向前一步,林师本能想侧步一退,但身后已经没有了空间,被堵在了墙角。 他身上有股好闻的木槿叶的味道,大概是方才沐了浴,淡淡的萦绕在鼻尖,教人安心不少。 林师觉得有些好笑:“怎的不说话?” 小皇帝晌午时的话,恍然间如魔音般不合时宜地在刘景珉耳边响起,几乎要击碎他眼前的这片宁静祥和—— “文易可是在京城里结识了朋友?” 他握筷的手当即一顿。 “昨日吕侍郎来见朕,还特意告诉朕你身边有位俊秀公子。”齐拥帝笑道,“可是哪位世家公子?” 刘景珉牵着他的手腕,林师侧头透过他的碎发去去瞧他的眼睛,不似平日里那般明耀,夹杂着些许顾虑,片刻又听见他低声道:“我想你离开长安。” 最初说要冒着风险调查,林师也说得出“九族不过我一人”这样的话来,可今日桌上齐拥帝真真切切地问出那人是谁时,刘景珉忽觉有些脊背生寒。 那股寒意顺着脊柱直冲大脑。 事情既然能捅到齐拥帝耳中,说明这群人已经将他的的身份里里外外摸透了。 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他不知道,也不敢猜。 他不忌惮齐拥帝,但是他低估了朝堂上那群吃人不吐骨头的老狐狸。 林师没想到他也会这么说,不禁眉头一皱:“为何?” 白日里苏柳木那加密书信中讲了一次,晚上刘景珉又急匆匆地来找他,说的还是同样的话。 “我当初问你,那群人我们得罪不起,即使继续查下去,可能会定罪下狱危及生命,你也愿意查下去吗。”刘景珉深吸一口气,正色道,“但我现在忽然觉得,官场内斗水深,我本不该把你牵扯进来。” 林师沉默了良久,刘景珉原本以为以他的性子会生气,也许会坚持留在京城,或者说一句“我怎可临阵脱逃”,“这不该你一人决定”诸如此类的话。若真是如此,那他定是要再劝上一劝,说服他去找他南下江南,正巧这几日孙如卷姑娘打算离开京城回到长渊镇,他二人若能结伴而行定是更加安全;若是他不愿,亦可去找那位传闻中做官的朋友,或者他那个师妹。 可等刘景珉终于松开了他的手腕,才听得他缓缓开口:“即使你今天不问我,我也打算走了。” 这下轮到刘景珉愣住了。 林师转过身去,将书置于桌台上,他解释道:“苏大夫今日秘密书信与我,同样告知我须得尽快离开长安。” 烛火随着他的动作跃动几下,又静了下来。 刘景珉忙追问:“你打算去哪?” “去飞沙镇。” ...... 打马一路向西,叶语安赶到飞沙镇时,已然入夜。 飞沙镇是个不大不小的边陲小镇,因地处边关常年有军队把守。又因坐落于通向陇右道与西部诸国要道,因此能在街上瞧见来来往往络绎不绝的行商与休沐结伴出行的士兵。 镇子不大,最高最大的建筑是一家驿站,专供行至此的商队歇脚,名气十分响亮,叶语安所行一路上听了许多人提及它的名字——走石栈。 飞沙走石,名字起得倒是应景。 眼下叶语安就站在这间驿站门口。 定睛一看,牌匾上分明刻着几个龙飞凤舞的大字“有石栈”。 西北多风沙,她裹了一件灰色的挡风斗篷,衣裳裙摆也不若之前在长安城中时的光鲜,腰间提溜吊挂地系了一串小物件。为了能将她的马尾围起来,她一手拽着被风吹得哗哗乱舞的兜帽,另一只手掂了掂腰间的荷包—— 不够住店了。 如果今日能找到廿信所属的西北军驻扎的营地,兴许今夜就不用睡在树枝上了。 叶语安叹了口气。 她已经睡了两天树枝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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