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便如此,陆随的警惕性还是很高,楚荆刚抚上他的脸,陆随已经睁开眼醒来了。 “吵醒你。”楚荆收回手,刚要起身。 陆随拉过他的手不放,眷恋地在手心蹭着,道:“那让我再抱你一会儿。” 桌上的账簿记录字迹清隽工整,每一笔都条理清晰。那些地主乡绅本以为陆随那日只是嘴上吓唬他们,没想到真敢当场就把人杀了,见他动真格了,第二日就老老实实补缴了欠款。 最终清点出来,三年的量,共补缴白银五十万两。 眼下备战今冬的军费是充足了,楚荆却能看出陆随近日总是忧心忡忡。 “你可知李员外咳——” 楚荆说得急了,忍不住咳了几声,嗓子隐隐刺痛。 “慢些,喝口水。” “可知李员外是什么人?” 这些人的身家底细陆随清楚得很,李员外在此地嚣张跋扈,跟朝廷的那位老谋深算的内阁首辅脱不了干系。 陆随答道:“王礼的亲家,我知道。” 李员外连同数名乡绅被斩的消息早就传回了长安,无疑又是一片弹劾之声。 陆随嗤笑道:“这帮朝廷大员应当是吵架吵累了,现在我成了眼中钉,有说要捉拿我归案的,也有说革我的军职的,连死法都替我想好了。” “李锡呢?” “并无表示。” 楚荆早觉怪异,李锡最重视军粮,依他多疑的性格,不可能放任陆随行屯田之事,更是数十万军饷。 陆随冷笑道:“一群隔岸观火的废物,不管他使的什么阴谋诡计,军饷已经拖不得。” 楚荆敏锐察觉到他话中之意,问:“是北狄?” 陆随点头,拿出密探来信。 [扎亚台已出狱复职。]联军战败后,北狄一段时间没有动静,准格尔部归顺不久,本就蠢蠢欲动,半月前北狄突然出手,斩杀了准格尔部叛军头领。 本以为北狄会囤积粮草,休战至少半年,没想到自此边境便时常遭受北狄骚扰,有时是夜袭,有时又光天化日,挑衅过后便立即撤退,行踪不定。 陆随生疑,施了个计策,才打探出扎亚台出狱的消息。 “扎亚台瞎了只眼,还能领兵,真是小看他了。”陆随拳头紧握,像要把密信碾碎,“既然北狄贼心不死,扎亚台的项上人头,我西北军是要定了。”
第83章 边军内调 温启国已在御书房外站了一日,为了求见李锡。 更深露重,房内的灯火已经熄灭,整座皇宫死寂无声。 胡公公手持一盏昏黄的灯笼,再次前来劝回。 “温尚书,夜深了,陛下已经安寝,您还是请回吧。”胡公公的声音在寂静的宫墙间回荡,带着几分无奈。 温启国置若罔闻,他紧紧盯那扇紧闭的御书房大门,仿佛能窥见躲藏在门后的人。他跪地行礼道:“老臣有要事求见陛下,边军内调之事务必慎重!” 胡公公已经愁得眉头皱成一团,皇命难违,他只能为难地摇头:“你的折子陛下已经看过了,陛下自有决断,温尚书早日回去吧。” “边兵弱则夷狄为患。”温启国对着漆黑的书房高声道,“北狄与乌拉汗对边境多年虎视眈眈,此时内调边军至长安,边关城防空虚,无异于将我大昭的国门敞开给外敌。尤其是北狄两次进攻为果,但主力并未受损,我军却有大批将领投向敌军,一旦边军有调动,他们必定立刻进攻。” 巡夜的太监也听到这不小的动静,纷纷侧目。 这话是说给李锡听的。 今日早朝前,众臣昏昏欲睡,站在最前排的两位就已经吵了起来。 温启国与王礼据理力争,在百官面前不顾礼仪,指着他的鼻子骂架,已然撕破了脸。 荆州之役,京军主力几近覆灭,元气大伤。北狄突袭长安那一战导致京城守备雪上加霜,余下都是伤病残将,起义军迟迟未灭,发展至今人数已达数十万,有向北进军之势,长安城内人心惶惶。 王礼上书提到西北军骁勇善战,提议部分边军与京军对调,让边军入京保卫京畿,同时训练京军戍边,补充兵力,一举两得。 “边关安危重于泰山!” 温启国一把年纪,险些动起手来,他骂道:“北狄多年从未停止进攻陇西,狼子野心世人皆知,如今更是视西北军为仇敌。先不说边军内调消耗军资极大,一旦有调动的消息,北狄会立即出兵。若陇西失守,不仅是长安,整个大昭都岌岌可危!” 王礼早预料到会遭反对,他反驳道:“陇西天然占据险要之地,易守难攻,眼下更危急的是起义军的战火就要烧到长安,到那时长安失陷,边军还有谁会再听朝廷调拨,岂不一样天下大乱?” 两拨人各持己见,吵得朝堂像早市一样热闹,李锡却迟迟未现,直到胡公公赶来,宣布朝会取消,众人才散去。 温启国猜到了圣意,他从早站到晚上,滴水未进,只为了求见。 闻言,温启国身体猛地一颤,仿佛被重锤击中。他沉默良久,然后缓缓摘下官帽抱在手中,站了一日的双腿终于觉得酸软麻木,年迈的老臣只是一瘸一拐地,愣愣转身出宫。 夜风带着几分寒意,只有一人空旷的宫道慢慢走着,口中喃喃道:“天要亡我大昭啊……” 西北营内灯火通明,无人入睡。 天还未亮,粮草辎重已经列队整齐,长安路途翻山越岭,算得上遥远,士兵们忙碌地整理着行囊,待天一亮就要拔营出发。 在营地的边缘,几个小兵围坐着检查行军的刀剑,身影在火光孤独地跳跃。 一人低声打破了沉默:“你们说为什么朝廷会突然下令边军内调?” 身材瘦削的士兵摇了摇头:“我听说那些京军打仗都不行,长安都被北狄围攻了好几回了,京军没一次打赢的。” “说来说去,还不是皇帝怕死呗。要是长安被攻陷,皇宫里第一个被杀的就是他了,所以才要派我们这些边军调去保护他。”小声嘀咕的人也在角落坐着,声音虽然小,但语气中却带着几分不满。 看着最为年轻的小兵,他眼神警惕地四下看了看,连忙摆了摆手:“嘘!小声点。妄议陛下可是要砍头的,小心点,可别被人听见了。” 有人插话道:“诶,你们去过长安么?” “我?”瘦削的士兵自嘲地笑了笑,“我自小就戍边,在这西北的边塞上生活了二十三年,连营都很少出,哪儿也没去过。” 边塞荒凉,尽是无休无止的战争,一代代将士们从年少到白发,在这片土地上熬尽了一生。 “听说那里是个好地方,繁华得很。” “那可是天子脚下,听说长安有喝不完的美酒佳肴,让人流连忘返。”年轻的士兵接过话茬,“到了长安,我一定要好好尝尝那里的酒。” “你小子就知道喝酒。”一人打趣道,听往来的商人都说,长安城是个热闹的地方,比这里繁华上十倍、百倍。 他想着想着,突然沉默片刻,继续说道:“不过天子脚下的官儿也多,那些当官的一个个眼高于顶,嚣张跋扈,稍微得罪就可能被拉去砍头。” “哼!北狄的刀都砍不断老子的头,怕他个鸟!”一老兵性格豪爽,听见了他们闲聊,大笑着同他们坐在一起。 他扯开领口,露出了脖子上的陈年伤疤,说:“你们看!七年前大将军领我们收复陇西十四郡,这是跟北狄贼拼命的时候留下的!他们都没能砍断我的头!还怕那些官儿?” 那老兵享受了一阵小兵们的崇拜,哼了一声:“不过你们别想得太美。” “朝廷那帮人爱把咱们当牛使唤,上回京城被北狄联军包围,大将军率兵救急那事儿,你们还记得吧?” “那当然记得!”小兵几乎要跳起来,虽然他当时被分配到留守西北营,却把这经过打听得比亲身上阵的人还熟,“大将军可是一箭射瞎了扎亚台,仅率三千骑兵就击退敌军,可称大胜!” 老兵愤愤不平,说:“弟兄们日夜奔波袭敌,又立大功,京军那帮废物是逃的逃,躲的躲,朝廷先不说有赏,起码退敌了,怎么也该好酒好肉犒劳一番吧?” “是啊。” “当然!” “谁知道那皇帝跟打发乞丐一样,北狄刚退,见京城安全了,立刻命我们原路返回陇西,不得逗留。你们说说,有功不行赏,有这样的道理?” 老兵见眼前几人突然站起,一副义愤填膺的样子,说:“连你们光听着也觉得那些人真不是个东西!” 几个小兵都不敢出声,最后还是那胆子大的提醒,冲他背后打了声招呼:“连副将……” 老兵一回头,只见连城满脸怒容地看着他们。 “连副将!”老兵以为是自己说错话。 “谁不是个东西?”不知是谁触了他霉头,连城脸都黑了,肉眼可见的极为不爽。 “没有!没有!我们只是在闲聊!” 连城瞪着他们,说:“你们在说皇帝?” 被抓了个正着,几人连忙低头认错,道:“将军恕罪。” “李锡真不是个东西!” 将军营大敞着,连城怒气冲冲地闯进来,嘴里骂道。 楚荆和沈邈二人坐在帐前的草垛上,一人摸黑磨药粉,一人在擦他那把多年未用的长弓,有一搭没一搭地交谈着,有种异样的和谐。 “将军呢?”连城问道。 楚荆指了指里头,陆随在等他。 连城第一句话就是:“将军,我不去长安!” 陆随放下传来的信报,他不问原因,只说:“军令不可违。” “换别人去也是一样,我连城不是贪生怕死之徒。” 陆随反问道:“你这么说,调往长安那些曾经出生入死的将士,都是贪生怕死之辈?” “将军知道我不是这个意思!”连城这方面一向说不赢他,仍固执道,“李锡下令内调西北营近半兵力,还要把军心溃散,毫无战力的京军调来,北狄一定会趁虚而入,我不能离开。” 陆随还有心思调笑他,说:“怎么,有我在也不够?” 连城急道:“将军,你知道我的意思。” “你可知我为何命你前去?”陆随拍了拍他的肩膀,收敛了神色。 “……知道。” “先是凉州被围,我命你率兵支援卢文,是因为当时周边四城陷落,守将逃散,但我信你绝不会弃城而逃。”陆随拍了拍他的肩膀,收敛了神色,“如今近半边军内调,朝廷中各怀鬼胎,兵部之辈皆成不了事,我边军脾性不是庸庸之辈能镇得住的,唯有交给你统领我才能放心。” 跟随他出生入死十年,连城何尝不知陆随的器重,可他就是不服,说:“将军,李锡赏罚不分,他如何待你,如何待西北营,大家都是有目共睹的,现在又是迎敌的紧要关头,何不搪塞几句应付过去,调兵不急于一时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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