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已经至此勿须再言……两国交战不斩来使,你回去吧,毕竟你现在赶回去也来不及了告诉你们皇帝老儿了。” 闻言吉达可汗虽面露几分踌躇,但沉吟片刻后他还是开了口,语气淡淡,毕竟他并不相信这么个文弱的汉人书生还能翻再起些什么浪花。 然而就在下一秒,立于帐央的杜衡文却骤然暴起!他抽出一直贴放在袖内的刀片,一线封喉,下一秒吐蕃的使节已然颓倒在地,鲜血自他的脖颈处井喷般喷涌而出,顿时泅红了大片毛毯,却是那吐蕃使节如被扼住喉脖的鸡崽般断了气! 事出突然,兔起鹘落,帐内一时却是噤声——毕竟眼前这个文弱白净的白袍书生的暴起着实给了帐内众人莫大的冲击! 面对吉达可汗投来的震惊目光,始作俑者的杜衡文却是淡淡拭去面颊上的血渍,冲其俯身施礼,眼神锐利若锋: “大汗,军政大事从来不讲什么先来后到。” 杜衡文此语掷地有声,而回应其的却是长刀出鞘的铮然嗡鸣。 一柄乌兹钢弯刀贴在杜衡文颈处,冰凉的刀锋散发着丝丝寒意,稳持弯刀之人浓眉阔口,鹰鼻高挺,皮肤黝黑,颌下生得一丛钢针般的粗髯,正是可汗之弟、身为叶护的阿史那·岱钦。 在突厥中,叶护一职只有宗族内强者才堪担任,岱钦任其职却是名至实归。 他为人虽沉默寡言,却骁勇善战,谓是西突厥最大的国之“杀器”,一身的腱子肉无不彰显着其之过人膂力,在如此天寒地冻中他都不过穿着件黑色单袄。那袄上以金纹绣着九条树枝状的花纹,每一根树枝都象征着一百条死于其刀下的亡魂。 岱钦注视着杜衡文,冰冷的视线倾泻而下。 据说,在战场上看过他的这般眼神的人都死在了这柄乌兹钢弯刀下,而且最终都被活生生地被撕成了碎片。 “尊贵的可汗还有在场的各位英雄勇士们,我只是帮你们解决这些没有必要的困扰罢了。” 战场上不少士卒便是看到岱钦这个人屠便被吓得屁滚尿流仓皇奔逃,但置此险境杜衡文却是仍是面无畏色,仍是镇定自若。 岱钦手腕微动,便要挥刀,吉达可汗却挥了挥手,仰身靠在身后的狼皮椅背上,面露几分倦容:“罢了……事已至此,便是杀了他也于事无补。” “大汗,吐蕃给予贵国的画饼,不好会好吃,而我朝却可给予贵国真正的利好。” 当杜衡文此时再敛衽行礼时,吉达可汗看向他的眼神却是变了,不再复先前的轻蔑藐视,而带上了几分晦暗莫测—— 明明是一个文弱的汉人书生,可身上却透着股武士般的坚毅果决与视死如归,若是一个使者都能有如此风骨,那么放眼整个王朝又该会辈出多少济济人才?若是各个都有这般不避斧钺视死如归的精魄,又有什么能摧毁压弯得了他们的脊梁? 一叶知秋,见微知著,吉达可汗心下不由一震。 但与其说他是被这个年轻人所震慑,倒不如说他是被煜朝泱泱大国的气魄所慑,进而心悦诚服。
第73章 雪满弓 黎明, 玉门关前的原野上泛起了一层轻纱般的朦朦白雾,还未完全融化的白雪将那晨曦微光映照出一圈虹晕,刺眼得教人难以睁开眼。 城楼上一个守城的吐蕃士兵眯着困意朦胧的双眼, 从睡得东倒西歪的一众士卒们中轻手轻脚地站起了身, 带着些倦意地舒身打了个哈欠。一旁, 斜倚靠在城墙上的长矛红缨上挂着几星晶莹雪子, 一晚未碰的弓弦僵直得仿佛一碰即碎。 昨日是汉人的除夕,在得了斥候传来的报令,言说煜军在杀鸡宰牛开怀畅饮, 以此欢庆佳节。守城的士兵们便暂且放松了紧绷数月的神经, 倚着女墙的凸面便三三两两地沉沉睡去。 他们都累了。 虽说前几月一直是煜军在受挫败退死伤众多,可那汉人小将就是死咬着城关寸土不让。其间他们已然攻破了羊马城, 直逼瓮城, 剑指关内,却遭那黑袍小将帅率数十精悍亲兵自出暗门,横槊驭马, 尖刀入腹, 将吐蕃原本严整的阵型冲击得四分五裂。 城中马队亦伺机而动,加之城头机弩,三方围抄, 把吐蕃军桎于其间,生生绞杀净了这三千余人,便是他们的副将在此役中都为斩于马下,使吐蕃平白失去一员龙虎大将。 “他奶奶个腿, 这见鬼日子什么时候才能到头……” 一面用骂骂咧咧着, 那吐蕃士兵一面用冻僵的手指去够腰间的酒囊, 仰头一饮, 却发觉其中的酒水早已经透凉成冰,一倒只能落下些冰碴儿。 用吐蕃语叽里呱啦地骂了几句后,他便把那酒囊忿忿一掷,倚着墙垣仰头望起了头顶西移渐隐的星月—— 他想到了自己的女儿,那个古灵精怪的小丫头,她才刚过了六岁生辰,爱穿着花罗裙梳着两个小辫围着自己跳舞,还总喜欢让自己抱着她转圈咯咯直笑,说就像飞一样。 他们需要更加辽阔肥沃的牧场用以放养牛羊,吐蕃的勇士从不畏惧流血,畏惧牺牲,可这却并不代表他们心如磐石,没有牵怀挂念的人, 他这么想着,眼底郁蕴着的疲惫一扫而空,原本刚毅紧绷的面颊线条顿时柔和了下来。 然而就在此时,一声凄厉沉闷的号角划破天际自望楼骤然响起,密密麻麻的鼓点夹杂着饕虐的风声从四面八方呼啸灌来,象征着集合束队皂色旌旗在风中翻飞狂摇。 不知何时煜军竟已渡过了那刺骨冰凉的护城河,十万兵马奔雷一线,携数百攻城械具,奔轶绝尘,烟埃滚滚,阔江大潮般朝着朝着城楼嫖姚而来。更为令人震惊的是,定睛细看,城关外不远处不知何时借着夜间霜雪以沙土砾石冻垒起了一座冰冻沙墙。 吐蕃瞭望兵大骇,城内登时战鼓大噪,震耳欲聋,而方才从睡梦中惊醒的吐蕃守城士兵还迷蒙着睡眼,然而煜军的鋨鹘车和抛石车却已逼近城池,铁铲与石块扬起掷向城墙,顿时在围护城垣的女墙上留下数道阙口。 按理说来制造如此百余架重型攻城器械,耗费时本该远大于此,吐蕃以为煜军不会这么快来犯的原因也正在于此。而在绞杀何子骞后,因柏修齐昏迷不醒而接任临时掌门一职的秦徵却是将归元峰内谓是师承墨子的“神机所”中所制械具倾囊赠予了煜军,并留给贺重霄一张字条上言“投桃报李”。 女墙瓦解离析,城墙上传来惊雷般接连闷响,方才还因骤然夜袭加之黎明时分心神恍惚而发懵的吐蕃士兵,眼下也已全然反应了过来,他们当即伴着鼓点拉满长弓床弩,万道火箭鸣镝若飞蝗陨星般铺天盖地地朝城下激射而去。 贺重霄当即下令,甲骑具装,重甲补进,黺慍吕公车先行,加之沙墙壕沟作护,这一轮箭雨煜军并未损伤太多。待至箭势渐弱,便以轻骑扫掠,双翼合围,割离迎面而来的吐蕃骑兵,与此同时黺慍吕公也已逼近城门。 在后方箭雨的掩护下,以白骁为首的先锋精锐以二十人为一组,架设云梯轻梯,城楼之上顿时滚木擂石齐发而下,不少士卒顿时惨死其下肝脑涂地,而白骁却借其后箭队床弩射.出弓矛腾与手中长挝挪蚁附死咬不放,猿猴般攀上了城墙。 见白骁先登,煜军顿时士气大振,而伴随着变调的鼓点和升起的变阵黄旗,以牛大壮为首的陌刀队亦已于千军万马中绞杀出一条长龙。 “喝——呀!” 率步兵一团的方沐之此时却陷入了前后夹击的困境,其咬牙而战亦难抵肩胛中箭而产生的剧痛。 见周匝士卒一个个浴血倒下,方沐之心神晃动,眼见敌军马槊便要逼至眼前,他闪躲不及,暗叫“完蛋”时,一陌刀却倏然而至,挑开那马槊,重器相撞,铮然巨响,牛大壮大喝一声,腕压反挑,却是借着蛮横膂力将那吐蕃骑兵震荡逼退,栽至地面,为铁蹄践踏而亡。 “……谢了,兄弟,一壶好酒记在账上。” 方沐之抬手一拭面上的血迹,再度握紧了手中刀剑,挥刀斩杀冲锋而来的一敌军时朝牛大壮如是喝道。 “嘿嘿……”牛大壮憨憨一笑,但手中挥舞的陌刀却是未断,纵马入敌,又是数名吐蕃士兵拦腰而亡,“俺要两壶!” “好,两壶就两壶!你记好今日砍下的人头,若是比我多,便是两大坛都无妨!” 丢下这么一句后,俩人便再度分头冲杀入敌。 见煜军势如破竹,原本立于城头的吐蕃将帅再难坐住,当即率领数百精兵,控马执槊,从东门之冲杀出来,目标直指贺重霄领亲卫兵所护的煜军大蠹! 忽闻耳后罡风声乍起,贺重霄俯身闪躲,硕斧斫轮而过,贺重霄反手一摸,背甲掉落,却只添了道轻微血痕,便控马侧身拉开与之距离。 “驾!” 那吐蕃却又是抽出腰间弯刀当头劈来,贺重霄躲闪不及,双手交叉,直接以护腕格挡,双臂发麻,腕上顿添一道血口。但他却不顾,拉缰驭马,借俩人相错之机,陌刀下压扫堂马蹄,那马儿吃痛扬梯蹄趔趄,贺重霄便抽马横拦,背后一刀刺穿了对方。 几个吐蕃兵咿呀怪叫地包抄而来,贺重霄臂沉运刀,手中陌刀便将那将领尸骸旋抡抛出,一众士卒被绊倒在地,他便拍马上前,抽出腰间赤霄,手起剑落便夺了那数人性命。 抬头见数敌兵趁机奔向煜蠹意欲斫旗,贺重霄抽出背后弓.弩,扣摁机括,三矢齐发,顿爆眉心。 解决完这群精兵,城楼外剩余的残兵已不足为惧,而在此时,在里外夹击的攻势下,城门终为攻城槌所破。 见此情形,贺重霄却也不急,吹号而示,全列收整,略点清损伤后稍一编列整队。 “大煜的儿郎们——” 贺重霄拉缰回马,手中刀剑锐利如芒,顶尖湛湛寒光恍若金鳞,他开口,沉声鼓荡,似有数万回音相和:“杀——!” “杀——!” 在这山呼海啸间,贺重霄一夹马肚,座下乌骓踏雪疾驰,激溅起一地雪子,一骑当先,率先驰入了城关。 吐蕃欲以火攻,城门烟熏火燎,火舌四窜,加之巷道窄小,陌刀队优势一时难以发挥,但贺重霄方才将步兵点为鸳鸯阵法,进退两宜。自己又携亲兵“品”状先入,他手中重霄削金如泥,抡剑引弓,所指之处便是血肉横飞,生生冒着火海悍兵撕开了一条口子。 因城门攻破、主将战死,吐蕃士气大减,唯一支撑着他们的信念便是先前应诺前来支援、共抗煜军的西突厥援兵。 抱着这一丝残存的信念,吐蕃士兵拼死伏击,苦陷鏖战,然而就在此时,一阵奔雷巨响滚滚传来,吐蕃兵回头而望,便见玉门关西面天地相交的边际线上,伴着那轮初升的火红耀日,倏地出现了一道黑线。 残存的三千吐蕃士兵以为那便是西突厥前来驰援的援兵,当即大喜过望,然而下一瞬他们的笑意便凝结在了脸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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