懒得理会对面的鬼哭狼嚎,鬼娃子侧耳听到一阵脚步声,不多时,就见一个高挑俊朗的青年走到了两个牢房中间。 牢头冲他拱手行礼:“曹将军,这就是昨夜抓到的贼人和小孩。” 曹肆诫先看向贼人那边:“常大敦、常小实,显州琥县人,家中以打铁为生,因战乱沦为流民。忌恨杜家能早你们几天进入封寒城,想赶在他们之前应征凛尘堡工匠,故而出此下策,想要敲晕运送尸体出城的差人,替代他们混入城中,是也不是?” 这两人的身份背景他已盘查清楚,倒真不是什么克林国安插的细作,就是猪油蒙了心的流民罢了。只是他们的所作所为既蠢又坏,绝不能姑息。 常氏兄弟辩无可辩,当下认了罪。 而后曹肆诫转向另一边,看着那个蓬头垢面的孩子,问道:“这就是你们说的鬼娃子?” 鬼娃子仰起头看他,杂乱的长发落到身后。 看到他的面容,曹肆诫莫名一阵恍惚,再定睛望去,却又觉得只是眼花,不过是个没长开的孩子,哪里会像那个故人呢? 曹肆诫说:“你的问题就比较麻烦了。你不知道自己名姓,不记得自己来历,这非常可疑,就算你是个小孩,我也不能轻易放你走。” 鬼娃子说:“不放就不放,管吃住就行。” “你为什么会在乱葬岗?” “醒来就在那里。” “这么冷的天,怎么光着身子?还要去偷两个贼人的衣裳穿。” “我有自己的衣裳,”鬼娃子从怀里丢出一截破破烂烂的布条,“只是烂了,不保暖。” “……”这何止是不保暖?谁能看出来这是衣裳?曹肆诫事先找两个差人了解过情况了,他也觉得这孩子看似不是鬼,却比鬼的出现更离奇,但若硬抓着这些离奇的地方追问,又问不出什么有价值的东西来。 于是他只好换个方向。 曹肆诫颔首:“行,我就当你是附近州县的流民。”他走到常氏兄弟的牢房前,让老头打开门,自己走进去,摸了摸两人的脑门说,“你们两个,记得自己昨晚怎么晕过去的吗?” 常小实畏惧地看着对面:“我……我就记得那个鬼……鬼娃子从坑里爬出来,他瞪着我们,要朝我们索命……” 曹肆诫道:“然后你们就被吓晕了?” 常大敦摇头,他记得清楚些:“不、不是,鬼……鬼娃子走过来,我拿铁锹驱赶吓唬他不成,他就按住我们的头,把我们敲晕的!” 循着他们脑门上的鼓包,曹肆诫扶住他俩的脑袋,做了个往中间磕的比划:“像这样?” 常大敦:“对对,好像就是这样。” 曹肆诫转向鬼娃子:“你一个五六岁的孩子,这么大手劲?” 鬼娃子:“他记错了,他们俩胆子太小,被我吓得跪地磕头,脑袋上的包是磕出来的,然后就晕过去了。” 常大敦:“啊?” 常小实:“我、我确实磕头的……” 鬼娃子振振有词:“我不过是走到他们前面,借了两件衣裳穿,你也看到了,我衣裳太薄了,冷。” 曹肆诫:“……” 这张口就来的诡辩,果然跟故人一点都不像,师父可是照着排演好的词句圆谎都费劲的实诚人。可这三两句话把人堵得哑口无言的风范,还有那种令人费解的神秘感,又颇让他熟悉。 自师父崩坏已有三年,尽管多罗阁对此避而不谈,似乎又重新推举出了一个阁主,但他还是觉得,师父没有死。 因为师父说过,他是不会死的。 所以,他会找回他。
第77章 讨饭 曹肆诫亲自去调查了案发地,因为过了一夜,大雪掩盖了许多痕迹,不过在守卫的保护下,青砖、铁锹、土坑和熄灭的火堆都还在,很容易还原出昨晚发生的事情。 在他询问时,年轻差人出现了记忆混乱,声称当时光线昏暗,自己可能看错了,那孩子应该是从旁边的雪窝子里爬出来的。老差人只道自己就是在挖坑的时候看见了一个孩子,至于为什么坑里会有孩子,这孩子到底怎么回事,他不知道,也不想妄加揣测。 曹肆诫可以肯定,鬼娃子的出现绝对有蹊跷。 两个差人就算再眼花,也不至于分辨不出孩子是掉进雪窝里的,还是躺在荒冢里的,否则他们也不会受那么大的惊吓。而且这孩子半点不像近期落难又偶然被救的模样,他的衣着、身形、指甲,都符合“刚出土”的特征。可总揪着这些疑点不放也于事无补,难不成给此事的定论就是乱葬岗里有鬼诈尸? 所以曹肆诫斟酌之后,对鬼娃子的审问就此不了了之。 就算真是这孩子敲晕了常氏兄弟,也可以说是为了自保,算不得什么错。如此看来,他不过是个来历不明的流民孤儿,若是非要以疑似细作的名义把他关在牢里也无不可,但曹肆诫觉得没有必要,还不如放他出去,看他在城中做些什么,说不定还能放长线钓大鱼。 鬼娃子的举止言谈都不像是寻常稚童,他倒要看看,这孩子打算如何在这战乱中生存下去。 之后,曹肆诫给意图不轨的常氏兄弟下了判决。 就算手艺再出众,凛尘堡绝不会招募他们这般品性的人成为工匠,更何况他们手艺也不怎么样,根本达不到凛尘堡的要求。 封寒城自然也不欢迎他们,直接将他们逐出城外,也逐出了流民营,剥夺了入城的资格。还在他们的过所上附注了此番罪行,以警示之后接纳他们的州县。 常氏兄弟懊悔不已,磕头求饶不成,又口无遮拦地指责曹肆诫专权,声称要向府衙申辩。 曹肆诫冷笑离去,懒得再搭理他们。 押送他们出城的衙役嘲讽道:“封寒城谁做主,谁说了算,你们心里没数吗!” 毫不夸张地说,作为凛尘堡的堡主,曹肆诫支撑起了整个州府的吃穿用度,作为守城将领,他也构筑了边关最为稳固的防线。 他的专权是朝廷给的专权,哪个敢多一句嘴? 与此同时,牢头让鬼娃子洗了澡,修剪了头发和手脚指甲,还给他换上了合适的衣裳鞋袜,就放他去了城中的流民营,面上不再管他,只暗中派人盯着。 到底人多口杂,有人听说了城外乱葬岗挖出个鬼娃子的奇闻,很快传扬开来。恰好守卫把这无名无姓的孩子送了过来,大家看他瘦弱又阴森,一副不好接近的样子,问什么都说不知道不记得,干脆就喊他鬼娃子。 鬼娃子自己也没什么异议,就这么顶着旁人异样的眼光,堂而皇之地住在这里。 *** 流民营给刚进城的人提供一日两餐,可以无偿提供十天,之后就需要他们花钱来买,这是为了督促进城的流民自行去找活干,不能当个闲人等着吃白饭。 不过一旦流民们找到了活计,通常也不会再来买衙役们提供的饭食了,毕竟这些只能勉强果腹,毫无口味可言,既然赚得了钱,与其花在这种没滋没味的食物上,还不如几个人凑份子采买些粮食肉菜,香喷喷地摆上一桌子,那才叫吃得舒坦。 已经有不少流民过上了这般自给自足的日子,然而也有人力不从心,比如那些受伤生病的,还有年纪小的孤儿,就算他们自己想去给人干活,店家们大多也不愿意接纳。一来怕他们有个什么闪失,对自家的名声反而不好,二来也嫌弃他们肩不能挑手不能提,同样是花钱雇人,自然是想要身体健壮、干活又多又快的。 无奈之下,这些人就只能当街乞讨,总之先想办法养活自己。 鬼娃子是流民营的新人,有十天的无偿餐食可以吃,大可不必急着出动,可他对食物的需求量巨大,饭量堪比三个大人,那两顿稀粥压根喂不饱他,喝下去就如同泥牛入海,于是他来的第二天就加入了乞讨的行列。 沁春客栈是封寒城中绝佳的讨饭地,由于凛尘堡需要不断运送矿石和兵器,往来的官差和商贾大多会在此处落脚,因此这家客栈的油水是最足的,光是每日的剩菜剩饭就够丰盛的了。老板也算心善,乐得将这些饭菜分给来乞讨的孤儿,所以每天傍晚沁春客栈的后门都围着一帮子小孩,只等着后厨放饭。 流民营里的孤儿自成帮派,也有各自划分的地盘,沁春客栈这块地方归属于其中最厉害的一个孩子帮。他们共有八个人,带头的叫王小柴,人称柴子哥,十一岁,壮得像头小牛犊,打遍流民营无敌手,很是威风。 今天他带着手下们来到沁春客栈后门,却看见有个小孩先他们一步等在那里,俨然是要瓜分他们的餐饭,当即怒火中烧,冲上去推了他一把,大声喝骂:“你懂不懂规矩!知道这是谁的地盘吗!” 那小孩又矮又瘦,看着也就五六岁,王小柴手劲大,在他的预想中,自己这么一推,对方势必要大退几步栽个屁股蹲,然后就可以坐在他肚子上压着他打,给他一个教训,让他再不敢跟自己作对。可没想到第一招就事与愿违,那孩子只是稍稍歪了歪身子,下盘几乎都没动,随即转头看向他。 失了先机,又被那双幽黑冷漠的眼珠子瞪着,王小柴一时有点发愣。 身边的小伙伴用手肘搡了搡他:“柴子哥,他好像是那个……那个半夜从坟里头爬出来的鬼娃子!听说他邪门得很,要不咱们就别管他了……” 王小柴回过神来,他听说过鬼娃子的事,心里也有点发怵,但还是挺起胸膛说:“怕他什么!要真是个鬼,还会跑到这里来讨饭?” 另一个小伙伴讷讷道:“兴许是个饿死鬼呢……” 王小柴很要面子,伸手揪住鬼娃子的衣领,把他拎起来道:“我管你是什么鬼!规矩就是规矩,敢跑到这儿来抢我的饭菜,先让你尝尝我的拳头!” 说着他挥拳朝鬼娃子的脸上揍去。 流民营所有孩子都知道,柴子哥的拳头是实心的,打在身上邦邦疼!上回有个小孩多拿了一个包子,被他一拳崩掉两颗牙,之后见了他就躲,再也不敢跟着他们讨饭了,只能换个地方找别的孩子帮混。 眼瞅着鬼娃子就要吃苦头了,却见他微微侧头,就着被拎起来的高度,一手抵住王小柴的拳头,一手快而准地直捣他鼻梁! “嗷!”王小柴当即松开手,捂着鼻子后退,“你、你敢还手!” “为什么不敢,要挨打了不还手,我有病吗?”鬼娃子淡淡道,明显不把他放在眼里。 感觉到手心里湿漉漉的,王小柴擦了擦鼻血,深感自己的威严受到了挑衅,把心一横,发起狠来,招呼着手下们一起上:“这是明摆着要抢我们地盘了,给我打!” 孩子们对鬼娃子的来历有所忌惮,什么乱葬岗里的无名尸,什么索命小鬼来还魂,传得有鼻子有眼的,原本不想跟他扯上瓜葛,但眼下最重要的就是吃饱饭,那点对神神鬼鬼的畏惧碰上沁春客栈的丰盛饭菜,顷刻间就抛诸脑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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