拽起吓破了胆的徒弟,老差人连扇他两巴掌:“回魂!还不快跑!” 年轻差人勉强清醒过来,牢牢抓着师父胳膊,跟着他踉跄而逃,奔着西城门去了。 一阵混乱之后,乱葬岗只剩下常氏兄弟二人,很显然,他们的计划就此落空,这一晚上算是白忙活了。 “妈的,人倒霉起来真是喝凉水都塞牙缝……”常大敦揉着腿爬起来,恨恨啐了一口,走到弟弟身边说,“快起来!再不走,等着他们喊人来抓咱们吗!” “咯咯咯哥、哥……坑、坑里……”常小实直愣愣望着那个挖开的坑,满眼都是惊恐,已然语无伦次。 “坑?坑里怎么了?”常大敦转头,就见一只惨白的手扒住了土坑边缘。 他们终于知道,刚刚那两个差人为何停手不挖了。 *** 常氏兄弟也被吓得魂不附体。 方才分明听见那个年轻差人说,他们挖的这个有主穴至少有七年了。七年多的旧坟里头爬出来的,能是什么鬼东西! 常大敦捡起年轻差人落下的铁锹,警惕地望着那个坑。 常小实克服腿软,爬起来步步后退。 自那只惨白的手之后,坑里那东西逐渐露出了全貌—— 他的个头很小,看身量,不过是个五六岁的孩子。凌乱虬结的长发不仅遮住了面目,甚至拖到了脚面。纤弱单薄的身上挂着早已朽烂的衣裳布条,在这严寒之地,近乎赤|裸。他很瘦,瘦得肋骨根根分明,腕骨突出,指甲很长。 活脱脱一个枉死的小孩鬼! 小孩鬼光着脚爬出大坑,朝常氏兄弟一步步走来。 这下连常大敦都慌了,为了给自己壮胆,挥舞着铁锹大声叫喊:“你、你是什么东西……不、不管你是人是鬼,我都不怵你!我拍死你!我拍死你!” 常小实已然两股战战尿了裤子,崩溃道:“哥,他、他是鬼啊……你要怎么拍死鬼啊!哥,我们完了,我们要被鬼索命了呜呜呜……” 小孩鬼抬起头,拨开遮住眼睛的头发,看了看他们。 被那黑幽幽的眼珠子一瞪,常大敦当即放弃抵抗,撒开铁锹跪下来求饶:“鬼大人饶命!惊扰了您的不是我们,是那两个差人啊!冤有头债有主,您去找他们泄愤吧!我们只是路过而已,真的与我们无关啊!” 常小实也并排跪着磕头,口中模模糊糊地喃喃:“小鬼爷爷饶命,小鬼爷爷饶命……” 下一瞬,小孩鬼来到他们面前,冰凉的小手搭在两人头上,往中间猛地一磕。 两颗头撞在一起,常氏兄弟登时晕厥过去。 小孩鬼开口:“吵死了。” 热气吐出,在寒冷的冬夜里,消散成烟。
第76章 盘查 “就在那儿,两个贼人袭击我们,还有个鬼娃子诈尸了……”老差人在前头领路,带着六名封寒城的守卫赶往乱葬岗。 “贼人也就罢了,鬼娃子到底是个什么东西?”守卫队长再三确认。 方才他们在西城门值守,就看见运送尸体的两个差人仓惶跑来。徒弟神志不清,口中不停念叨着“鬼娃子索命”,师父还算好些,但也受了极大的惊吓,前言不搭后语地说了自己在乱葬岗的经历,恳求他们去捉拿贼人,镇压鬼娃子。 守卫听了也犯怵。 贼人他们抓过不少,倒是不算什么,可那鬼娃子诈尸的说法实在太邪乎。若真是鬼魂,他们去了又有什么用,该找精于此道的大师来才行吧? 可既然出了事,他们总要去看个究竟,于是一行人壮着胆子去了。 老差人取出一个陈旧的水囊,散发着微微的腥臭味。这东西算是他们这行防身用的,平时也使不上,挂身上就是图个心安,这会儿正是派上用场的时候。 他递过去说:“各位军爷,稳妥起见,还是在身上抹点黑狗血吧,我这儿还剩一点,抹在手上、脸上、刀上都行……” 那个年轻差人已然涂得满脸都是,若不是他师父拉住,所有黑狗血都要被他用光了。 几个守卫犹豫了下,队长摆了摆手说:“我不信这个,什么邪祟作怪,多半是天色黑沉看走了眼。不过你们要是害怕就抹上一点,我不拦着。” 另外几个人都是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的,闻言都倒了些黑狗血抹在手上和刀上,不管怎么说,有备无患嘛。 年轻差人本来死活都不肯回那地方,被他师父狠狠教训了一番,说他这次不去弄清楚,往后都要落下心病。与其疑神疑鬼成个废人,还不如索性冲撞这么一下,兴许发现不过如此,还积累了经验,这行当就还能干下去,饭碗也就保住了。 有了这么多阳气旺盛的青壮护卫着,年轻差人这才瑟缩地跟来了。 等他们到达事发地,就看见一个披头散发的小孩坐在火堆边,裹着与他身量不符的宽大衣衫烤火取暖。在他不远处躺着两个成年男子,他们的外衫都被扒了下来,俨然就是小孩身上裹着的那两件。 这情景,诡异中又透着一丝合理,倒是并不怎么阴森可怖。 在守卫们眼中,那不就是个小孩吗?哪有恶鬼还怕冷要烤火的?最多就是这孩子出现的时机和地点有点古怪,需要好好问问缘由。 守卫队长踢了踢地上两人,对老差人发问:“这就是袭击你们的贼人?” 老差人仔细打量着那个小孩,心中惊疑不定,对躺着的那两个人只是瞥了眼便道:“就是他们。当时我和徒弟正在挖坑准备埋尸,这两人埋伏在我们身后,要用砖头砸晕我们,幸而我们反应够快,没让他们得逞。” 事情过去还不到一炷香的时间,雪只积了薄薄一层,根据老差人的描述,守卫们很快就找到了两块青砖,这是明确的证物。 队长示意手下把晕倒在地的两人绑起来:“带回去审问,看着点,别让他们冻死了。”又问老差人,“发现他们要偷袭,你们师徒二人反抗了,是你们把他们打晕的?” 老差人回忆着说:“这个……我当时也很慌乱,有些记不清了……只记得我用铁锹打了一人的腿,我徒弟受了……鬼娃子的惊吓,铁锹掉在了坑边……这两人怎么晕的,我、我也不是很清楚了。” 一名守卫找到铁锹交给队长,指了指贼人身旁:“在那边发现的。” 队长皱眉看向老差人:“你说你徒弟的铁锹掉在坑边,但却是在这里发现的。你再好好想想,到底是掉在哪里的?” 此时年轻差人稍稍回了魂,他见那个小孩安静地缩在火堆边,不像是要暴起吃人的样子,加上自己这边有这么多人坐镇,终于能勉强答话了:“我、我的铁锹肯定是掉在坑边的……不知道怎么会到这里……” 队长推测:“可能是贼人自己起了内讧?”或者是那个孩子做了什么? *** 贼人的事情查得差不多了,接下来就轮到那个鬼娃子了。 听过老差人的描述,其他守卫不敢上前,只围了一圈,以防这孩子逃跑或是伤人,队长独自上前,踩着雪一步步靠近。 那孩子似乎是口渴了,回身抓了一捧雪吃,看见有人过来,抬眼看了下没有搭理。 队长一直走到他跟前蹲下,这孩子都没有什么太大的反应。离得近了,队长看得更加清楚,他越发确信,这就是个寻常的孩子。 会怕冷,会口渴,暴露在外的小手小脚冻得通红,被头发遮住的面容也很正常,不像什么面目狰狞的鬼怪,就是眼珠子特别黑亮罢了。 队长问他:“你叫什么名字?几岁了?是哪里人?” 有了雪水润嗓,孩子很清晰地回答:“不知道,不记得了。” 队长看了看自己的手下,又看了看躲在外圈的差人师徒,使了眼色告诉他们,瞧瞧,还会说人话,哪里是邪祟? 他又问:“你是孤儿?流民?” 孩子顿了下,点点头。 “那两个人是怎么回事?”队长指了指被架住的贼人。 “不知道。”孩子低头嘬饮手心里融化的雪水,“可能是被我吓晕的吧。” “……”问不出更多的了,队长下令收工,“带上这孩子一起回去,明天等曹将军来审。且查查他们什么来历,若是逮着了敌国细作,咱们也算是大功一件。” “是!”众人领命。 “你们两个,该办的差事还是要办,这坑先放着别管了,城里运出来的两具尸体另外挖两个坑葬了。”队长嘱咐差人师徒,“明日曹将军提审的时候,你们也要到场。” “好,好,知道了军爷。”老差人应下,带着徒弟继续干活。 见到的守卫队长跟那孩子对话,又看到那孩子在火光下的影子,年轻差人的恐惧感确实消散了不少,他甚至也觉得是自己当时眼花看错了,对老差人说:“师父,我想了想,当时那个坑边上好像还有个雪窝子,那孩子应当是掉到雪窝子里了吧,刚好被我们救出来了。” 老差人挖着土没说话。 徒弟吓糊涂了,他可没有糊涂,那孩子从哪里爬出来的,他看得一清二楚。那个穴绝对有十年以上了,里面怎么可能还有活人?更何况,若是近日掉到雪窝子里的孩子,怎么会不着寸缕?他记得挖出这鬼娃子的时候,那身衣物都已朽烂,所以才需要扒下贼人的衣裳裹身。还有那两个贼人究竟是怎么晕倒的,这些都是蹊跷之处…… 可老差人闭紧了嘴巴,专心干活,什么都没再提。 *** 鬼娃子人小腿短,又是光着脚的,守卫队长估摸着他最多六岁,还是个稚子,实在看不过去,便将他抱起来带回了城。 被抱起来的一瞬,那孩子浑身紧绷,显然很是防备,但最终只是老老实实地待在队长臂弯里,身体板正地拉开距离,皱着眉头忍耐。 进了封寒城,因不知道这孩子和两个贼人的来历,守卫队长将他们都关入了牢中。不过是分开关押的,待遇也截然不同,两个贼人就是往地上一扔了事,这孩子却是关在他们对面,给了铺盖和食水。 清晨,牢房的天窗里投下一缕阳光。 常大敦悠悠醒转,捂着额头发懵,一时不知道自己身在何方。他四下看看,发现这里好像是个牢房,当即暗道不好,自己这是偷鸡不成蚀把米,被抓了呀! 他连忙摇醒身旁的弟弟:“小实!醒醒!快醒醒!” 常小实睁开眼,以为自己还在流民营,迷迷糊糊问道:“哥,怎么了?” 常大敦拍拍他的脸,提醒道:“咱们昨天晚上……” “昨天晚上!”常小实猛然惊坐而起,一抬头,就看见对面的牢房里站着一个披头散发的小孩,那苍白的肤色,那幽黑的眼珠,唤起了他全部的记忆,呆愣之后,整个牢房里响彻了他的惊叫,“啊啊啊!鬼啊啊啊啊!” 常氏兄弟到底还是混进了封寒城,可惜不是按照他们预想的方式进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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