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都不要的人,他看不透,也握不住。 终于有一天,皇帝再也无法容忍卧榻之旁有这样一个令他畏惧的存在。 自己不能拥有,自然也不会让与旁人。为了防止多罗阁主逃出稷夏,效力于他国别主,这位帝王决定将其连根拔起,彻彻底底地毁了它。 他忖度着,多亏了多罗阁早先的低调处事,反正这地方的威能在稷夏尚且不为人知,就算覆灭,也不会有多少人在意。 世人再也不会知晓,他的王权是从何得来。 *** 沙依格德仍有不解之处:“既然皇帝早有意向铲除多罗阁,为何还要派我师父出使西域,委以勘察丝路、联络诸国的重任?” 兼五一道:“殿下想错了,不是圣上要派简先生出使,而是阁主察觉危险之后,趁着还未与圣上完全决裂,谏言让简先生出使。 “圣上觉得此事无足轻重,便依从阁主下了旨意。即便如此,礼部也没有将此次派遣使者一事提前告知西域诸国,只在文牒上简述了一下。因而简先生只能轻装独行,一路也无人接洽,想来吃了不少苦头。 “可见圣上根本不在意结果如何,毕竟要覆灭整个多罗阁,自然也不会放过简先生。” 阿浮皱眉道:“我还是不明白,多罗阁都到了生死存亡的地步,为什么阁主还要多此一举,让简先生去……啊,难道是为了另辟蹊径,让简先生逃过一劫?那简先生万不该回到稷夏呀,否则岂不是辜负了阁主的一片苦心?” 兼五一道:“阁主行事自有因果,我等不会擅自揣测。” “既然如此,那师父你别入关了。”沙依格德忙道,“我即刻安排护卫送你去曛漠,等我回来,往后由我来奉养你就是。” “行了,别瞎猜了。”简生观解释,“礼部只给了文牒,没有大张旗鼓地宣扬我使者的身份,不是圣上存心刁难,而是我本来就需要便宜行事,阁主特地恳请圣上让我一切从简。因为我此行的目的不在于丝路,也不在于苟且偷生,从一开始,我就是来找沙依格德的。” “找、找我?”沙依格德蒙了。 “隐瞒使者身份让我省去了一切繁文缛节,才能用最短的时间穿越莫贺延碛见到你。之后不过是打着勘察丝路的名头,将你平安护送入关,再为你治病。” “为什么是我?”沙依格德下意识地问。 “因为你是阁主的八厄之一。”简生观回答,“只有你能解多罗阁的死局。” “怎么解?” “我不知晓,恐怕阁主本身也不知晓吧。”简生观说。 沙依格德半晌才回过神来:“也就是说,阁主早就料想到了与皇帝的反目,他算到了眼下所发生的一切因果,在阁主的筹谋中,我是拯救多罗阁的关键?只是我具体会怎么做,他无法提前预知?” 简生观说:“对,我好不容易保下你的命,不想功亏一篑。所以入关后我若遇险,不要管我,你先逃命要紧。” “不行,我做不到!” “我不会跟你争辩能否做到的问题,”简生观神色淡然,仿佛谈论的不是自己的生死,“我要你记住,只要你还在,我就有活路。” “师父……” 简生观转向兼五一:“时间紧迫,我们要尽快离开积吾。虽然情势于我们不利,但只有回到稷夏我才能把他的病治好,也只有在稷夏境内,我们才能得到阁主的庇护。” 兼五一领命:“是,我这就安排,明日一早准备入关。” 尽管阿浮听不太懂这些纠葛,但他知道自己挚友的危难尚未度过,于是仗义相助:“我还是多陪你走一段吧,至少等你把病治好再说。” 沙依格德锤了一下他的肩:“好兄弟!” *** 然而他们还是慢了一步。 当夜,一群黑衣杀手潜入驿站,显然是冲着他们而来。 幸好他们早有准备,在对方行刺时机敏反应——阿浮和兼五一率领护卫拦阻杀手,沙依格德保护简生观,带他从事先谋划好的后路撤离。 铿锵之声回荡在积吾的夜幕之中。 师徒俩一路奔逃,来到备用的藏身地点躲好,等待着黎明到来,边关城门开启。 这里是一处普通民居,是兼五一自己偷摸在积吾置下的房产,她很喜欢积吾的生活,打算在这里成家立业。这次是迫不得已借用给他们,明日他们将稍作伪装,跟随阿浮的商队进入稷夏边关,最大限度地不惹人注意。 两人坐在院中树下,简生观仰头看天上的星辰。 沙依格德侧耳听着墙外的动静,双刺紧握于手中,犹在警戒。 回忆着方才那群杀手的招式和行事风格,他喃喃自语:“是瑟娅的最后一搏?不,这不是瑟娅的手笔。” 简生观道:“嗯,这是稷夏那边的路数。” 星穹低垂,他幽幽叹息:不知道江故那边怎么样了啊……
第65章 入关 丑时,跟屁啾扑扇着翅膀落入民居小院。 沙依格德拆下它脚上的信笺,看过后终于松了口气:“阿浮他们脱身了,为防止被人跟踪,暂时不会到这里与我们会合。舞衣说卯时边关城门大开,但我们不能在那时入关,因为杀手在那时也最为警戒,一定会紧盯城门动向。” 简生观颔首:“确实,最好耗上他们两个时辰,对方等得疲了,一方面会怀疑我们趁其不备已经混入关了,一方面又会怀疑我们是不是打算继续留在城内。” 沙依格德写好回信,让跟屁啾带着去找阿浮:“我让他们正常安排商队的入关事宜,到时候我们见机行事。” 两人在尚未铺被褥的屋内对付着睡了一会儿,卯时三刻,跟屁啾再度飞了进来。它看见简生观躺在榻上,似乎睡得正香,顿时又起了报复的心思,准备飞到他的上方,在他的脸上精准地留下一泡屎。 然而它刚刚靠近简生观,就见这精神矍铄的白发老人挺身而起,迅捷无比地伸手抓住他的翅膀,抡起一个圆弧,让那鸟屎甩到了沙依格德的脸上,还顺道从它身上拔下一根羽毛。 跟屁啾:“??” 沙依格德迷迷糊糊地摸了把脸,立刻惊醒,看着手上的鸟屎,被恶心得大叫:“跟屁啾你干什么!多大的黑翅鸢了,还控制不住撇屎吗!” 可怜跟屁啾被自己主人揪了过去,戳着脑袋教训,一双圆溜溜的眼睛哀怨地看着简生观。 简生观看完信笺道:“商队巳时会经过这个小院门口,兼五一让我们在屋里找些不惹眼的衣服换上,届时悄然混入商队,不容易被发现。” 沙依格德深以为然:“嗯,我这样的容貌气质和师父你这鹤发童颜确实太好辨认了,舞衣不愧是多罗阁掌签,想得颇为周到。” *** 翻箱倒柜找了半天,沙依格德崩溃了:“怎么只有女装啊!” 简生观倒是不以为意:“兼五一本来就是女子,这里是她给自己准备的独居之处,只有女装不是很正常么?别拿她那些颜色鲜艳、绫罗轻纱的衣裳,越暗淡寻常的越好。” 不情不愿地选出两套宽大朴素的积吾女子服饰,沙依格德撇了撇嘴:“知道了。” 于是商队在经过小院门口的时候,阿浮就看见两个身穿积吾布裙的“女子”款款而来,利落地跳上了拉货的板车。 阿浮警戒:“什么人?” 沙依格德撩起赭色的头巾,翠绿的眼眸眨了眨,柔情似水地说:“是我呀,你不认得我了么,阿浮郎君。” 阿浮:“救命……” 兼五一赶过来,看了看围着灰色头巾的简生观,又看了看正调戏阿浮的沙依格德,摇头叹道:“太粗糙了,跟我去后面的马车,我给你们再乔装打扮一下。” 三人上了马车,只见兼五一拿出一套齐全的家伙事,熟练地在他俩脸上涂涂改改,画上积吾女子的妆容,还给他们编了头发,乍看上去当真毫无破绽。 看着她乐在其中的模样,沙依格德忍不住说:“我怎么感觉你是在玩我们?” 兼五一承认:“我是啊。”她掀开车帘往外瞥了两眼,“马上到城门了,入关的手续我已经派人打点好了,你们俩又成了这副模样,保准那些杀手不会起疑心。” “辛苦了。”简生观全程如人偶般任其摆布,闻言谢道,“这一路多亏有你。” “这有什么的。”兼五一摆手,双眼放光地欣赏自己的杰作,“倒是简先生你,没想到你这张脸看着素净,装扮起来却比王储殿下还要俏丽。” “我看看我看看!”原本揽镜自照的沙依格德立刻放下镜子,迫不及待地凑上来欣赏自家师父的女相,当那张朝夕相对的面庞映入眼帘,他居然怔住了。 不同于自己的高鼻深眸,稷夏人的轮廓本就偏柔和,在舞衣的精心妆点下,莹白色的眉若渺远雪山,唇如绛珠,不似宝石般耀眼、醇酒般浓烈,却美得犹如一汪清潭,星瞳微移,就像往其中丢入一颗石子,泛起阵阵涟漪。 忽有一缕白发散落在简生观颊边,沙依格德猛地惊醒,刚刚他思绪都跑岔了,净想着若是能与稷夏和亲,定要迎娶一位像师父这般的温婉美人回去。 简生观对美丑毫不在乎,淡淡道:“我的骨相很方便塑形改装。” 沙依格德麦色的面皮还渗着红,不知所谓地说着:“嗯嗯,方便,应该能蒙混过关了。” 兼五一道:“放心吧,肯定不会出纰漏。” *** 正如兼五一所说,整个商队都顺利入了关。 盘查时他们都没有刻意避讳,扮作积吾女子的师徒俩就这么大喇喇地坐在拉货的板车上,压根无人起疑。兼五一与阿浮也稍稍做了乔装,他们昨晚跟敌人交过手,幸而夜色浓重,谁也看不清谁的长相,只要把打眼的衣饰换了,便不好认出来。 进入稷夏地界后,他们暂时摆脱了那群杀手。 但对方不是瑟娅的势力,出了莫贺延碛就拿他们束手无策,既然是来自稷夏的威胁,有第一拨就会有第二拨。于是简生观半点不敢拖拉,让兼五一直接把他们带到多罗阁事先安排好的据点,他好尽快给沙依格德解毒治病。 这是一处边境的赌坊,属于多罗阁在纹州的产业。 赌坊并没有因为他们的到来而关门歇业,老板只是客客气气地把他们迎了进来,带到了地下一间名为“發發發”的独立场子中。这个场子非常宽敞,里面放着一张赌桌,八个用膳的案几,还有一个供人休息的隔间,用屏风挡着。 唯一不足的地方是,哪怕是独立的场子,外头吆喝叫骂的声音还是太过吵闹,兼五一有些担心会影响到简生观治病。 简生观却道无妨,还是老规矩,只要在他给沙依格德治病的时候,所有人都出去就行了。 于是其余人等都退出了那间“發發發”,兼五一和阿浮守在门口。护送卧狮晴眼的曛漠护卫也都混在商队里,他们与阿浮的人共同守卫在赌坊内部和外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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