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监作有点不耐烦了,盖上茶盏道:“这也看不出什么优劣来,要比到什么时候?” 卢望均很有眼力地让人给他们续了茶:“大人稍安勿躁,犬子与外甥少年心性,难免争强好胜,大人就当看个杂耍乐子吧。” 锵锵锵! 曹肆诫用上了江故教他的刀法,步步紧逼,招式变化密集如雨。 卢金启穿着数十斤重的铠甲,体力消耗甚剧,早已气喘吁吁。不过他想,没关系,再怎么样,曹肆诫伤不到他,而他只要证明曹肆诫的刀不中用就行了。 看到后来,裴典事也不得不赞了句:“好身法。” 徐监作揶揄道:“兵甲如何且不说,你是不是尽看曹家小子的功夫了。” 裴典事惊觉自己搞错了重点:“我……” 徐监作道:“不怪你,我也一样,只怪卢家小子那一身银铠亮刀,实在晃眼睛。” 十寸雨摸了摸自己圆胖的肚子:“快到吃饭的时辰了,曹家小子该赢了吧?就是不知他要如何赢?单单在刀法上赢的话,好像也没什么意思。” 说好是试验兵甲的,若只在武艺上比了个高低,岂不是白比了。 江故道:“先克人。” 曹肆诫迈着奇诡步法,将横刀在腰间轻旋,逼得卢金启避让后撤,随即握住刀柄,顺势上撩,卢金启已然力竭,只能靠在场边栏杆上,勉力抬刀。 江故道:“再克刀。” 锵锵锵! 又是三下刀身碰撞,然而这一次,曹肆诫的刀只蹭掉了些锈迹,反倒是卢金启的刀刃开了三道缺口。 曹肆诫用锈刀拍击对方的刀身,直把卢金启颤抖的手震松了开来,随后将那刀挑飞出去,旋转着插入场中地面。 卢金启吓得蒙头大喊:“我认输!不比了!” 江故道:“最后克甲。” 曹肆诫一刀挥下。 临近正午的阳光落在雪上,又映在卢金启的银铠上,刺得人眼疼,在场众人除却江故,都下意识移开了目光。 所以他们不知,那锈刀穿入了铠甲缝隙。卢金启伸手去推,却因锈迹粗糙,刀刃滑不出来,依旧卡在其中。而后曹肆诫轻轻一转刀刃,便割断了甲胄中的缕线。 哗啦。 卢金启身上半幅铠甲拖挂下来,胸甲与肩甲分离,露出心口位置。 他急于摆脱曹肆诫的刀刃,却因为过于慌张,挣动间反倒令锈刀割入肩膀,鲜血汩汩冒出,疼得他大叫:“杀人了!杀人了!” 砍到就算赚到,曹肆诫故作仓惶地“哎呀”一声:“表哥你没事吧?我都要收手了,你怎么这么不小心!” 说罢他撤刀退开,向场外喊道:“没看见卢少爷受伤了吗?还不快去找大夫!” 卢望均命人把儿子扶下来,见他还在呜呜叫唤,斥道:“闭嘴!区区小伤折腾什么!没用的东西!” 徐监作宣布:“能拼刃,能破甲,看来是曹家小子的刀胜了。” 曹肆诫倨傲地说:“我们曹家的刀是好刀,哪怕锈了,也是好刀。 “甲也是好甲,不过还是要看出自谁人之手。 “我娘常说,技艺好效仿,匠心却难得。 “各位大人见笑了,以后凛尘堡还要仰赖大人们照拂,小子先在此谢过。” *** 作为押宝了卢家的一方,吴监作觉得大丢面子,当场拂袖砸了茶盏。 原本曹卢两家相争,与他也无甚干系,奈何他们昨夜收了卢家的好处,今日又当着众人的面将他们的交出来的军备大夸特夸,明眼人都知道他们是主张让卢家接手凛尘堡了。 谁承想那卢金启竟被曹家小子一通比试闹成了笑话,这不是也给弩坊署看了他的笑话么! 关键到了这个地步,他们还是要跟卢家绑在一块儿。 凛尘堡与兵部合作多年,连圣上都赞过这里铸造的兵甲是“军之利刃、国之坚铠”,每年花在军备上的银两,有三成都流入了凛尘堡。他们这些当差的也不是傻子,光靠朝廷那点俸禄哪能过得滋润,自然要与这些富贾打好交道。 以往曹霄坐镇,对军器监上下颇为恭敬,但又敬而远之。他办事认真,交出的兵甲货物也都是极好的,然而他并不求取更多的便宜与利益,各处关系只做必要打点,如此虽然没有得罪人,可也不太讨官员们欢喜,毕竟他们能从曹霄身上盘剥的油水极为有限。 可现在不一样了。 凛尘堡终于不是水泼不进的铁桶一块,他们看中了卢家攀附,自是希望日后能从中获取巨大的利益,还能趁机打压一直与自己不对付的弩坊署,何乐而不为? 没想到啊,出师不利。 吴监作不欲在此处多待,正要与张典事离席,却听裴典事故意说:“曹家的铸造之术果然厉害,刀生了锈,还能劈开甲胄。” 从他们的角度来看,确实是劈开的。 张典事想为甲坊署争回一点颜面,便道:“其实那将军铠也没什么大纰漏,卢家没有偷工减料,显然也是花了心思的,主要还是曹家小辈武艺精湛,真是英雄出少年啊。” 这便是有意弱化两家铸造工艺之争,还想把主动权拉到卢家。 曹肆诫望了江故一眼,见他在跟十寸雨吃糕点,心中安定不少,说道:“大人谬赞了,小子不过是侥幸获胜罢了。 “凛尘堡的信誉还是过硬的,第一批军备已然备好,大人们可以放心交差。 “不过时间紧迫,单子上的第二批军备也要开始筹划了,我爹娘身故前……尚未来得及敲定工艺和做好样品,正好大人们都在,小子想请大人们多留几日,好给我们掌掌眼,也省得我们做好样品后再送去秣汝城,平白耽误时日。” 裴典事点头:“我们此番前来也正有此意。” 吴监作道:“曹家小子,你虽是凛尘堡的少主,终究年纪尚小,还是由卢……唔……咳咳,呸呸呸!什么东西!” 江故搓了搓手指上的糕点碎末,无辜道:“我是觉得这糕点不错,想请吴大人尝尝的,抱歉,手劲使大了。” 吴监作无语,两人离着十来步远,对方分明是把糕点当暗器用,想噎死他吗! 然而他面上只能陪笑:“多谢江督造使,本官不爱吃甜食。” “那真是可惜了。”江故说,“吴监作不要客气,我们这次相聚凛尘堡,不就是想为朝廷考察一下这里冶金铸造的本事么。无论曹家还是卢家,说到底,与朝廷来往的是凛尘堡。 “曹肆诫是在这儿长大的,耳濡目染,又有天赋,被称作少主,想必也不是什么无能稚子。卢家底子厚,人脉广,确实成熟稳重些,但先前没做过军备生意,能否胜任也未可知。 “不如借着这次机会,让卢家和曹家各自出一套样品,到时再试验一番,哪家做得好,便让哪家来接手凛尘堡的军备生意就是了。” 徐监作抚掌而叹:“甚好,甚好啊。” 碍于兵部的情面,吴监作也不好多言,只道:“试验可以,可不能再像今日这般……以武取胜。检验兵甲就是检验兵甲,不要搞那么复杂。” 目的达成,曹肆诫随他怎么讲,顺从道:“小子受教。” 怎么就又要比试了? 眼看煮熟的鸭子飞了半只,卢金启还想上前理论,却被他爹拦了下来。 卢望均算是看明白了,今日之事,俱在江故的安排布置之中,到了这个地步,他们也只能应下,否则只会更加被动,沦为弃子。 他忍下不忿,欣然道:“此乃尽忠之举,卢某自当全力以赴。” *** 首战告捷。 曹肆诫心中雀跃,回到小院后又拔出锈刀,刷刷刷地挥舞,把那套战胜卢金启的刀法又演练了一遍。 他兴奋道:“师……是吧,江故,你看到卢金启那幅吃瘪的模样了吗?敢在我面前耍威风,也不打听打听,我凛尘堡小霸王怕过谁!” 江故倚在门边,抱臂看了一会儿,踌躇道:“你是不是……” 曹肆诫停了下来:“怎么?” 江故问:“你是不是不想认我做师父,想认我做干爹?”
第18章 不破 “你是不是不想认我做师父,想认我做干爹?” “……”曹肆诫看着他,反复提醒自己要心平气和,“我连拜你为师都没答应,你都想着让我认你为爹了?江故,你其实就是想过过当长辈的瘾吧?” “哎,我收过的徒弟,对我的满意度评价都很高的。”江故说,“我还没有过子嗣,其实收你为养子也是个办法……” “打住,这事就到此为止吧。”曹肆诫赶忙打断他,“你知道我为什么不肯拜你为师吗?” “为什么?”江故确实想不通,在他的盘算中,曹肆诫拜他为师是顺理成章的事情,他不知道这孩子到底在顾虑什么。 “因为我觉得,你不会长久地陪着我。”曹肆诫胡乱挥着锈刀,“你很厉害,有很多秘密,来找我好像就是为了完成某个任务,只是短暂地来一趟,很快就会走了。” “的确如此。”江故坦言,“相逢而后别离,世间的人都是这样。” “嗯,我明白,本就没有什么是长久不变的,连我爹娘都会突然离去,凛尘堡也会变得摇摇欲坠。”曹肆诫说,“所以我想,也许我们也不需要多么深的羁绊,离别的时候,也就不必太难过了。” 离别。 江故经历过太多离别,这对他而言仅仅是一个事件、一段因果,不过他也清楚,世人总受离愁之苦,万万年来,从未堪破。 “原来如此。”他说,“先前还以为你是怕我问你要拜师礼,交入门费。” “……” “我早说过,不拜也没事,我不是照样教你功法了么。” “话是这么说,可你明里暗里提过多少次拜师的事了,我都没想到你会这么执着!还要当我干爹,你是怎么想的?” “其实是分类的问题。”江故说,“你不拜师,我的账目里就无法给你归类,这会让我的修行……有点麻烦。” 在他的意识中,曹肆诫现在就是条孤零零乱糟糟的因果线,他本来就理不清八厄的走向,这样看着更觉得扎眼,因此希望有个“名分”,尽快给这段关系归类。 不过也确实没有什么大碍,等到此间事了,无论是怎样的因果,这些账目就都能够自动归纳、一键收起了。 曹肆诫嘀咕:“你们无情道的修行着实让人难以理解。” 江故问他:“曹霄也给过你一把横刀,你原先是想用那把的?为什么后来又换成了我给的锈刀?”他未曾料到这个前情,险些出了差错。 曹肆诫垂眸看看手中的锈刀,斑驳的刀身映不出他的面容。 倏而,他抬头望向江故,隔着蒙眼布,直望到他那六颗瞳孔中去:“因为我相信你啊,如今在这世上,我唯一信任的就是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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