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常说你不通人情,比不得人家神仙似的多罗阁主,之后想来,是我狭隘了。江故,哦不江阁主,您不会怪我吧?” 江故说:“无妨,我本就不在意这些。” 曹肆诫感激地说:“太好了,您真是仁慈大度!听说连圣上都对您俯首帖耳?那就好办了,您就去跟圣上谏言,说卢家勾结外邦、不忠不孝,谋夺家产、不仁不义,判他们个斩立决,再抄了他们家充国库、充军饷! “然后说克林国意图不轨,骚扰我稷夏北境,让大军乌泱泱摆过来对阵,管他们找什么东西,取了廖振卡首级,全给轰回老家,这事情不就全都解决了!” 江故:“……”前面那么多铺垫,又是演的? “您觉得我这个主意怎么样?”曹肆诫催促他,“您快回清琼山吧,我先在这儿拖着他们,造好兵甲,等您的好消息!” “我说了半天因果,你是一句没听进去啊。”江故扶额,“不能这么做,会引发大战的!拿国运相争,届时血流成河,无辜百姓遭殃,谁去渡那些苍生!” “好吧,我知道你会这么说。”曹肆诫垂眸叹息。 他近来过得艰难,常被仇恨压得喘不上气,便会贪图一些捷径,在脑海中一遍遍演练,用最简单最彻底的手段,把那些仇人全部屠尽碾碎。 “你不是想亲手复仇么?比起我,你更相信你自己。”江故揭露他真实的念想。 “嗯,你说得对,我只是这么讲讲,你要真这么做了,我反而会有点不安。我信我自己,能让他们的图谋一步步落空。”曹肆诫坐到他身边,“可我曹家灭门就是该发生的因果么?国运要渡,苍生要渡,那谁来渡我?” 江故平静地说:“我在渡你。” 曹肆诫抿了抿唇,呆坐了一会儿,拉过他的左臂,看着他被包裹的伤口,皱眉道:“怎么又渗血了,还是抹点药吧。” 江故摇头:“没用……十寸雨?” 下一瞬,十寸雨在外头敲响了门,声如洪钟:“恭喜恭喜,曹家少主这回真是出风头啦!” *** 曹肆诫给他开了门。 十寸雨吃完点心又吃了顿饱饭,摸着鼓鼓的肚子消食:“刚去了正屋,敲门没人,就猜曹家少主是在这里,果不其然。” 江故示意他坐:“有什么事?” 十寸雨坐下,目光在榻前的炭盆上微微停留,又转向曹肆诫,最后落到江故身上,随即哂然一笑:“闲来无事,就是来道贺和聊天的。没想到啊,你这小子当真给卢家送了份大礼!” 曹肆诫冷哼:“礼尚往来么,慢慢来,我迟早把他们送曹家的礼都还清。” 屋里暖和,十寸雨有些犯困,打了个哈欠说:“这凛尘堡的账目啊,真是越收越复杂,我都不知还要在这儿待多久才能回去复命了。” 江故问:“有人催你了?” 十寸雨瞥他一眼,含糊其辞:“也不是催,就是上头对贵客的账目格外关心些。”他转而对曹肆诫说,“关键还是要看曹家少主你啊。如今你虽然扳回一城,可钱粮、佣工都还被卢家管制着,要想在第二批军备的比试中站稳先机……” “我知道。”曹肆诫打断他的话,“我需要想办法尽快搞到矿石原料,夺回至少三个冶炼窑的使用权,再把铸造的工匠招募回来。最紧迫的是,要让薛仪重新为我所用,让卢家把我们凛尘堡的银库吐出来!” “嗯嗯,你有主意就好,我就不多说了。”十寸雨又打了个哈欠。 “为什么特地来提醒我?多罗小驿是站在我这边的吗?”曹肆诫毫不拐弯抹角,“你们不是收了卢望均的银钱吗?怎么不帮他们出主意,倒是关心起我来了?” “哎,一码归一码,我也是得了嘱托,务必要把这儿的账目做得漂亮。”他挠了挠头,“这账目收得还不到六成,后面只会越来越难收,阁里对我们的办事进度很不满呐。” 江故点点头表示理解,水荇和红苕有时候是蛮吓人的。 他想了想,问十寸雨:“上回让你帮我问问甘棠君有没有蒙眼布,你问了吗?” 十寸雨哈欠打了一半,闻言又吞了回去:“啊,我、我一时事忙,前两天刚写了奏报,甘棠君应该还没收到……” 江故道:“没事,那你再写一封,就说我手臂伤了,送点药来。” 十寸雨恍然:“我刚刚还想,那炭盆里似乎刚烧过衣裳布料,不知是什么缘故。 “若是曹家少主受了伤,应当不需要刻意遮掩,今日与卢少爷比试一场,受点伤也是正常的,不用瞒着卢家。 “没想到真是江督造使受了伤,阁下武功卓绝,连无碑境的廖振卡都不是你的对手,这伤究竟是怎么造成的?” 江故:“……” 曹肆诫清清嗓子说:“说出来怕你不信,是我砍的……” 十寸雨:“???” 江故言简意赅:“一不小心,防不胜防。” 且不管十寸雨能不能理解,曹肆诫有话要质问江故:“我给你上好的金疮药你不要,偏要舍近求远,让他传信回多罗阁找药?怎么,怕我在药里下毒吗?” 江故直言:“你的药没用。” 曹肆诫不甘心:“怎么没用?我们曹家人有个磕碰受伤,都用这个药!我爹有一次修剪花枝,差点把自己手指剪断,也用的它,不出十日便愈合了!像你这种小伤,估摸着一盏茶就能止住血,后天便能结痂了。” 十寸雨插嘴:“若是锈刀的话,似乎是有点麻烦……” 江故无奈,只能说:“我体质特殊,用普通的药无法愈合。” “怎么会这样?”曹肆诫怔住了,“那、那在多罗阁的药送来之前,你就要一直流血吗?这哪里能扛得住?十掌签,你有什么药能给他应急吗?” “啊,这种情况我也是第一次见,要不去城里看看大夫?” “不必了,我自有办法。”江故吩咐,“十寸雨,照我说的做就是,给甘棠君传个信。曹肆诫,一会儿我出去一趟,放心,不会有事的。” *** 十寸雨打消困意,回去写奏报了。 目送江故出了小院,曹肆诫转身把炭盆里残留的衣裳碎屑又翻了翻,彻底烧干净,再换上新的银丝炭,确保不会再有人看出端倪。 而后他出门,逮着卢家的护卫问:“江督造使刚刚往哪儿去了?” 护卫们听闻自家少爷在他手上吃了亏,心情颇为复杂,又觉得不该给他好脸色,又对他有种后知后觉的畏惧。他们先前都没把这孩子放在眼里,如今蓦然发现,原来这不是只好拿捏的纸老虎,而是一条伺机而动的毒蛇,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反咬他们一口。 犹豫了一下,那护卫回答:“江督造使……往南面去了。” 曹肆诫循着路朝南走,又问了几个护卫,大致确定了江故要去什么地方,不禁疑惑:冶炼窑?他去冶炼窑做什么? 他本想一路尾随江故,但以那人的耳力眼力,恐怕还没出宅院大门就被发现了,那人要是突然施展绝世轻功摆脱他,反而容易跟丢。所以他干脆延后出发,打听到他去了哪里,到时候假装偶遇就是了。 只是他不明白,江故不是要处理手臂上的伤口么?不去看大夫,不去找草药,特意瞒着他去冶炼窑?还是说他另有要事? 来到冶炼窑,曹肆诫找了相熟的师傅打听。 赵师傅还搞不清楚状况:“江督造使?哪位?军器监派来的官员?” 曹肆诫道:“不是,就是那天把卢家佣工挂炉子上那位。” “哦哦,那位大人啊!”赵师傅立刻热心起来,“刚在干活没瞧见,少主别急,我帮你问问其他弟兄啊。” 上回罢工之后,卢家迫于验收压力,果然不敢再怠慢压榨他们这些老师傅,好声好气地把人请了回来,还涨了些工钱。出了这口恶气,师傅们都很感激曹肆诫,自然也不会忘了帮他们出主意还挂人的江故。 赵师傅吆喝着问了其他人,很快有人告诉他:“我看到了,江大人先去了库房,好像在找什么东西,然后去了庚字炉。” 曹肆诫抱拳:“多谢。” 庚字炉…… 第一批货已经交完了,眼下只剩甲字到己字六个炉还在冶炼,用作后续精铁储备,庚字炉应当是闲置的,就算还没有熄火,也是低温炉的状态,去那里做什么? 这一路走来,曹肆诫满脑袋疑问,终于在看到江故时达到了顶峰。 此处人多嘈杂,他躲在围墙外,远远看着江故——正在给庚字炉灌注真气。 曹肆诫:??? 只见江故把这里留存的燃料全都填进灶膛,然后双掌运劲,也不知用的什么功法,竟然处于低温状态的炉子快速烧至高温。 那真气澎湃,让庚字炉周围都蒸腾出了白气,连曹肆诫的视野都产生了热流波动。 曹肆诫:……来这儿练功?不会是他嘴馋了,来做什么挂炉烤鸭吧? 然后,他看见江故把一筐矿石倒入了炉中。 熔炼工序曹肆诫倒是熟悉得很,所以他一个人大老远跑过来冶铁?何必呢?凛尘堡那么多冶铁师傅,用得着他亲自动手。 可是接下来,曹肆诫发觉不对劲了。 随着真气的不断注入,庚字炉的温度持续上升。曹肆诫皱了皱眉,以他的经验来看,这温度太高了,已经超过了他们平时冶铁的温度。 他在炼什么?用的什么矿? 曹肆诫不由得担心起来,江故知道怎么冶炼吗?再这么下去,他怕庚字炉会过热爆炸,到时候想跑都来不及。 想到这里,他打算上前制止,却见江故停下了真气注入,似乎是达到了他想要的温度。 不久,炉中熔炼出了铁水,汇聚在收集槽中。 燃料也烧得差不多了,炉子开始缓慢降温,看来不会发生爆炸了。 还没等曹肆诫稍稍松口气,江故之后的行为更让他不解且崩溃。 那人拿起一杆烙铁,蘸取了刚出炉的滚烫铁水,毫不犹豫地往自己左臂的伤口上烫去…… *** 曹肆诫失声惊呼:“哎!你疯了!” 烙铁与肌肤接触的瞬间,发出嗤啦一声,离得这么远,他却觉得震耳欲聋。 顾不得藏身,曹肆诫连忙冲了上去,骂道:“你干什么!我活这么大没见过用铁水烫自己的!疯了吗?炮烙之刑?” 江故对他的出现并不意外,只无奈道:“你还是跟来了。” 曹肆诫狡辩:“什么跟来,我就是来冶炼窑逛一逛,了解下师傅们的近况。”他捉着江故的手要看,“你真是疯了,哪有这样治伤的!” 江故淡淡道:“这样对我有用,你看,血止住了。” 说话间曹肆诫已扒拉开江故的袖子,就见原本平滑细窄的伤口已被烫得狰狞皱缩,黑色的铁水在皮肤上留下蜿蜒痕迹,熔进了那道刀口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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