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眼光是挺毒的。” “熟能生巧嘛,我从小看得多了,自然能分辨出来。”曹肆诫说,“倒是你,你是随手拿的一柄,还是特意挑拣的?” “我要的就是最早那批样品,从里面挑了个最顺眼的。” “我看他们都没好好做标注,全都一股脑儿堆在一起,你是怎么看出来的?” 隔着蒙眼布,江故指了指自己的眼睛:“看出来的。因为锻造时间有先后,粒子状态不一样,还有些杂质的同位素不同。” 曹肆诫听不太懂:“什么栗子?什么同不同的?” “不用在意,其实跟你的观察方法差不多,就是从细微之处鉴别。” “好吧。”见识过这人的瞳孔,曹肆诫对他这些奇奇怪怪的话也都习惯了。 *** 哗——嚓,哗——嚓,哗——嚓…… 江故边磨刀边问:“回来之后,你跟薛仪好好聊过吗?” 薛仪总管着凛尘堡的账目,相当于掌握着这里的财权命脉,无论卢家想做什么,首先绕不开的就是薛仪这里。 曹肆诫道:“刚回来我就去找过他了,凛尘堡的账目都被锁在聚锋楼里,如今都烧成灰了,要想理清楚上上下下的开销紧张,只能去找薛先生。 “薛先生是我爹最信任的下属,管账极为细致,虽然没亲眼见过,但我猜他那里至少有堡中近三年的账册备份,还有以往的坏账烂账,也都有所记录。 “可惜……” “可惜,卢望均早就逼迫他移交了手里留存的所有账目,早些年的账他们或许不关心,近两年的肯定要让他理算清楚。”江故接过话茬。 “薛先生被卢家软禁了,我去找他几次,都被人拦了下来。”曹肆诫无奈道,“那日出殡,还是我回来后第一次跟他说上话,之后也没有机会再详谈。” 江故说:“放心,卢望均暂时不会动他。要想在凛尘堡站稳脚跟,他还需要继续利用薛仪一段时日,直到他自己的心腹可以完全取而代之。” 曹肆诫忙问:“取而代之之后呢?他会怎么对待薛先生?” “如果平稳过渡,那便像那些老师傅一样,开掉完事。如果有账目出了什么岔子,比如这次军器监来验收,发现用工用料浪费,有虚报账目之嫌,那么薛仪就会被卢家推出去,去做那个得罪官家的替死鬼。” “不行!决不能让他们得逞!”曹肆诫很清楚,薛仪是他收复凛尘堡的最大助力,没了他,自己千头万绪根本理不过来! “嗯,所以我们既要守住凛尘堡的利益,不能让卢家在验收和交易中出大岔子,又要让他们在军器监面前失了颜面,从而给你制造机会。” 曹肆诫皱了皱眉:“你说得对。” 江故往刀身上浇水:“我记得你说自己要送给卢家一份大礼,想好送什么了么?” 曹肆诫恍然。 原来江故是在点拨他。 他先前满腔愤怒,一心要让卢家在军器监面前出纰漏获罪,例如把这批货变成残次品,让他们验收时拿不出手,如今想来,这种念头简直盲目至极! 倘若真这么做了,不仅会害了薛仪这样忠于凛尘堡的老伙计们,更是毁了数代经营积攒下来的好口碑。到头来他接手的凛尘堡,只会越发满目疮痍,这简直太得不偿失了。 醒悟过来,曹肆诫沉声道:“我知道了,这份大礼,我一定会把握分寸的。” *** 江故没再说什么,接着洗刀磨刀,哗嚓哗嚓。 曹肆诫忽然说:“哎对了,我可不可以请多罗阁帮忙?喂,贵客,之前那些问题我都不问了,你去帮我问下阁主,怎么才能让军器监精准降罪于卢家,而不会牵连到凛尘堡?他们都能在兵部给你虚设一个名头职位,区区走后门,应该也很简单吧?” 江故:“……我觉得你有点得寸进尺,这个忙他不会帮的。” “是吗?”曹肆诫本就是开玩笑的,他心中对江故感激,只是想借机调侃一下他,“你怎么知道他不会帮?人家神仙一样的人物,你以为跟你似的一天到晚不务正业?” 他觉得,近来江故在他面前越来越有当师父的样子了。 引导他勘破,指点他行事,亦师亦友。 江故磨得差不多了,最后给刀身潮了水,就这么搁着。 曹肆诫提醒:“哎你做什么呢,不能这么放,要擦干!会生锈的!” 江故说:“我就是要让它生锈。” “要它生锈?那你还磨半天?” “因为我要它生锈的同时,还保持锋利。” 曹肆诫:“……你闲的吗?” 江故:“是啊,我不是一天到晚不务正业么?” *** 明日便是军器监来人验收的时候。 跟十寸雨说的一样,此次甲坊署和弩坊署各自派来了两名验收的官员,负责检查凛尘堡铸造的第一批军械。如果验收通过,朝廷钱款陆续到位,之后的单子也会继续让他们来做,有此功劳,卢望均便可如愿以偿地坐镇凛尘堡。 “但这里面门道很多。”十寸雨往铜锅里放了几块羊肉,望着咕嘟冒泡的汤水说,“甲坊署与弩坊署素来不和,碰面说话都是阴阳怪气的……你们懂我意思么?” “所以我们能在这上面钻空子?”曹肆诫添了些姜片和葱,“卢望均那边怎么说?” “我跟他们说了同样的话。”十寸雨道,“要想两边都讨好,是决计不可能的,我看卢金启今日去给甲坊署那两位接风了,还去了轻曲馆,点了头牌的姑娘。” “那弩坊署的人该怎么巴结?给他们送银两?我现在没有钱。”曹肆诫说。 “小小年纪,怎么这么世故。”江故往炉子里加炭,反正他这里银丝炭多得用不完,拿来煮羊肉锅最是合宜。 “我世故?他们可是把人带去了轻曲馆!我都没去过轻曲馆!” “下次带你去见识一下?” “哎?真的吗?” 江故说:“既然卢家已经有了动作,我们反倒省事多了。这时候再去刻意迎合,反而落了下乘。甲坊署走了与民同乐这条路,弩坊署这里,势必要做出不愿与之同流合污的姿态,我们一动不如一静。” 香气四溢,十寸雨迫不及待地夹起一块羊肉:“确实如此,与其在旁门左道上动脑筋,还不如多在正事上下功夫。” 曹肆诫:“正事……” 啪,江故打掉了十寸雨筷子上的肉。 他说:“里头没熟。” “熟了吧?”十寸雨不甘心。 “他能透视,看见肉的最中间,听他的没错。”曹肆诫附和。 十寸雨悻悻:“哦哦,那再等等。” 说时迟那时快,十寸雨刚刚收回手,就见左右两便忽然出招,速度之快已产生了残影,两双筷子在铜锅里来回一划拉,就将所有的羊肉缴获到自己碗中,蘸上酱汁就往嘴里送。 十寸雨急道:“慢着慢着!今天这顿不是你们请我吗!给我留点!” 三人吃得热火朝天,江故和十寸雨还温了些酒喝,曹肆诫也想喝,被江故阻了,说本门弟子未及冠不可饮酒。 曹肆诫只能多喝了些羊肉汤:“本门?什么门?你要收我为徒,倒是告诉我你是什么门派啊!十掌签你知道他是什么门派吗?” 十寸雨有些晕乎了,拍拍胖墩墩的肚子,笑呵呵道:“不知,我也不敢问。” 江故:“故门,我是故门的掌门。” 曹肆诫抓狂:“你现起的名!当我看不出来吗?” 江故自斟自饮:“你就是我故门的首徒。” 十寸雨笑得肚子痛。 屋里实在闷热,曹肆诫去开窗透气,外头的寒风吹进来,他和十寸雨头上都冒了白烟。两人互看觉得有趣,嘻嘻哈哈笑了一阵。 反观江故,却是什么变化也没有,他不热,也不冷,也没有冒烟。 曹肆诫抱怨:“你怎么一点鲜活气都没有。” 江故漫不经心地说:“我要是冒烟,就真的出大问题了。” 十寸雨吃饱喝足就告辞了,曹肆诫也准备回自己屋里睡觉,江故拉住他问:“明天怎么应对,你想好了?” 曹肆诫点头:“嗯,想好了,以我之矛,攻彼之盾。卢金启这小子老想压我一头,明日我就给他这个机会。” 江故走到炭盆边,从榻下取出那柄摸来磨过的刀,递给曹肆诫。 这刀浸过水,又脱了鞘,在连续烧了几天的炭盆边搁置,已生了许多斑驳锈迹。 曹肆诫不解:“怎么?” 江故:“你用这个做矛。” 曹肆诫抗议道:“都锈成这样了!你坑我呢!” 江故一甩袖,给刀套上鞘,随即赶他出门。 曹肆诫捧着把锈刀出去,嚷嚷着:“你早知道我要如何做?可它锈了啊!喂!”
第16章 锈刀 曹肆诫点着灯,坐在案前沉思。 他的面前放着两把横刀,一把是他爹督造这批军械时做出的样品,被他央求着讨了来,一把是江故给他的锈刀。 这两把刀的铸造工艺大体相同,最重要的两道工序——覆土烧刃和包钢,都是他爹和四位大师傅共同钻研出来的,经过了上百次的试炼,才最终敲定了铸造之法。 但要说差别,肯定还是有的,样品是单个打磨出来的,而军械库里如今放着的,俱是后面批量铸造的。曹肆诫不知江故说的那些栗子啊同什么素啊是怎么回事,只是于他而言,单用肉眼观察,也能分辨出这两把刀的区别,就像曹家造的和卢家之后造的那些一样,再相似,也有细微不同。 当然,现在其中一把锈得零碎斑驳,更是容易分辨。 吃羊肉锅时,江故和十寸雨一唱一和,引导他确定了明日的应对之法。当时他就琢磨着,要想重挫卢家的锐气,用他爹这把刀最为适宜,没想到江故又给了他一把。 而且江故六天前就在准备这把刀了,他那时候就知道自己会怎么做?这也太料事如神了…… 可他到底为什么要把这刀蹉跎成这样啊!这让他怎么用! 不行,锈刀太不稳定了。 虽然近来他跟着江故学了几招,说是什么《廿一刀法》,练得还行,刚把起手式学会了,加上自己之前边玩边学的一些功夫底子,耍起刀来应该没什么太大问题,可明明有好刀,谁会想不开用一把锈的? 反观他爹给他的这把,凛然锋锐,刀身光可鉴人,看上去就非常可靠。 还是用爹的这把吧,这样他更有把握些。 做好决定,曹肆诫便将父亲留给他的横刀压在枕下,安心睡去。 *** 次日是个好天气。 冬日暖阳照在雪岭上,白光晃得刺眼,表层的雪融化了一些,反倒让人感觉更冷了。 铸造坊旁有个演武场,此时场上摆了两排武器架和桌案,工匠们从库房搬来货物,整齐放上了这一批要验收的兵器与甲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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