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突然有些心虚地避开他的视线,掩饰道: “我......朕想先去牢里看看李玉山。” “好啊,”顾行秋的嘴角轻轻上扬,“臣与陛下同去。” 我心中一窒。 倒也不必。 只是我理亏在先,只能任由顾行秋随我一同到了大理寺,心下却在暗暗思量着将这人甩开。 这一路上他倒是没怎么说话,只是我心里事太多,难免七上八下,只能先开了口: “牢狱阴冷,王爷在此等候便可。” “陛下都不怕,臣又怕什么?” “......” 我无奈转头看他,见他满眼笑意,分明是故意。 “莫不是陛下和李大人有什么体己话,要刻意避开臣说了?” 心里微微一沉,我暗自思忖,莫非这人知道了? “那便同行吧。”我故作坦然,不动声色道。 顾行秋轻笑出声:“臣说笑的,臣在这里等陛下。” 说罢他将手上食盒递给我,触碰间轻握了一下我的手,又快速放开。 我抬眸看他,顾行秋一脸坦然的回视。 “陛下,请。”顾行秋微微颔首。 我深深望他一眼,缓缓步入牢狱深处,灯火昏暗的长廊上,墙壁上的阴影忽明忽暗。 牢狱的阴湿气息逐渐扑面而来,墙壁上的火把投射出摇曳的光影, “陛下。” “带朕去看李玉山。” “是。” 牢狱内部更是昏暗,只有零星的灯火映照着铁栅后的囚犯。 我已许久不来这地方,此刻倒有几分反胃,我强压下不适,走上前去,在一处幽暗的角落看到了李玉山。 他靠在墙角,衣衫褴褛,面容憔悴,目光在看到我时闪过一丝明亮,但随即又黯淡下去。 我缓缓推开面前沉重的铁门,门扉上的锈迹斑斑,吱呀作响。一股潮湿的空气扑面而来,夹杂着霉味和腐朽的气息。 牢房里光线昏暗,只有一束微弱的阳光从高处的小窗透进来,落在李玉山的身上。 “李玉山。”我轻声唤道。 他缓缓抬眼,那双曾经充满精神的眼睛如今却显得黯淡无光,鬓角已有些斑白。 “陛下来了。”他声音沙哑,仿佛已经很久没有开口说话一般, 我看的眼疼,挥了挥手道:“下去吧。” 狱卒利索地退下。 我皱起眉头:“你这也太过了点儿。” 李玉山探头望了望牢狱外,捂嘴咳了咳:“老臣自然兢兢业业。” 我上前,看见面前脏污的稻草,十分嫌弃:“大人真是鞠躬尽瘁。” 我早就吩咐人给他换个好点儿的牢房,谁知李玉山竟不愿,还呆在这儿和耗子做伴。 李玉山躺着冲我拱拱手,打开食盒,看见有酒,眼睛一亮,立马倒了一杯一饮而尽。 “......怎么是水。” “有水就不错了,” 我在他身旁坐了下来,伸手取出几盘小菜摆好,“李大人如今可是罪臣,再来十条命都不够砍的,知足吧。” 李玉山拿过木箸,正要伸手却又顿了顿:“陛下......没毒吧?” 我斜睨他一眼,没说话。 李玉山呵呵一笑:“臣多嘴,多谢陛下。” 他尝了一口桂花鱼翅,感慨道“想当年我给牢里送饭的时候,最爱下毒在这鱼翅里了。” “......嗯。” 我应道。 “陛下有所不知啊,那些人,死前多多少少有所预感,知道牢里的酒不能喝,却没几个人不尝一口这鱼翅。” “这东西难得啊,” 李玉山又伸箸夹起一块,却没有吃,而是举高在光下细细地看,“穷苦之家,寒窗十年,凿壁偷光,头悬梁锥刺股的,哪一个不是为了这一口?” “那些富甲一方的罪臣,死前也会想着,得再尝一尝这鱼翅,这不,百试百灵,一尝啊,命就搭在这儿了。” 我默不作声,从怀里掏出酒壶喝了一口。 李玉山瞅见我中饱私囊,突然一笑,又看向虚空,道: “陛下啊,老臣那徒弟,一生从没食过鱼翅,哪怕最后老臣亲自给他送去,也只是尝了一道清粥啊。” “倘若他一直伪善呢?” 我开口道。 李玉山浑身一震,彻底愣住了。 “你的印只有他能拿到,你平日里写字惯常最后一撇偏长,内敛中锋,更习惯收笔压墨回流,这点儿寻常人不易察觉,也不擅模仿,能栩栩如生复刻的,只有你那徒弟。” “朕昔日为磨练其心志,封他为绥武知府,是朕错了。” “不......不,”李玉山抖着手,已颤颤巍巍,夹不起菜来,“陛下没错,是辰逸,品亏质劣,不堪大任......” “大人可在心疼?” 李玉山抬眼看我,眸内一片混浊,悲怆非常。 我咽下话头,突然不想开口了。 沉默良久。 李玉山突然拿起木箸,一块一块的,将那盘鱼翅一点点吃净。最后竟然连汤汁都没有放过,干脆把木箸一扔,双手捧起盘子,丝毫不顾忌地舔了起来: “哈哈哈......好吃!好吃啊......” “朕可以不杀他。” 李玉山的笑声戛然而止。 最后竟有些小心翼翼地询问:“果真?” “君子一言,驷马难追。” 他一喜,当即把盘子一扔,朝我一跪:“陛下圣......” “不过。” 我打断他,勾唇一笑。 李玉山一愣,随即还是俯首道:“死罪可免活罪难逃,臣晓得,多谢陛下。” “大人误会了,”我把他扶起来,道,“三日为期。” 我看着李玉山错愕不解的眼神,继续道: “明日早朝,朕会治你死罪,暴尸三日,三日后午时问斩。且同时赦他无罪,若是他越辰逸为了你来找我认罪,他便可逃一死,若没有......” 我看向他,似笑非笑:“没有的话,你师徒二人,便做伴黄泉吧。” 李玉山看着我,眼中闪过一丝复杂,似乎想要说些什么,却又止住了。 最后也只是轻轻地点了点头,算是答应了。 我出了牢房,心下却愈发沉重起来。 顾行秋倒是真的一直在外候着我,见我出来,便迎上来:“怎么这么久。” 我心下恹恹,淡淡道:“有些事情,总要说清楚。” 他点了点头,没有再问什么,只是默默地跟在我身后:“天暖了,平谷那边送来了早春桃,陛下尝尝吧。” “这个时节,便有桃子了?” 我有些惊讶。 顾行秋笑:“嗯,果农费了好一番功夫,刚八百里加急送来的,陛下可要尝尝?” 我点头。 顾行秋便大胆地令我周围人退去,在无人的道上拉住我的手。 我心里略惊,挣了挣没挣开,便也随他去了。 只是看向周围满眼旧景,仍是不甚痛快。 “当年......” 我开口,却又没说下去。 顾行秋又近了我些,似乎在认真的等。 “当年,也是在这儿,你时任大理寺少卿,兼太子陪读,常与皇兄游于此地。” 顾行秋握住我的手突然一僵。 我干脆停了下来,看向顾行秋骤然躲闪的眼睛:“顾行秋,你何时忘记的皇兄?” 话一出口我便觉得自己有些无理取闹起来。 可我没办法,便是如此下作。 李玉山在牢狱里惹了我不痛快,我有苦难宣,有情难解,自然得另找出路,想法子折腾折腾顾行秋,非要让这人也和我一样不痛快不可。 顾行秋久久没有说话。 我的心也逐渐凉下来,愈发难受起来。 这一轮下来,受罪的还是我。 我挣脱了他的手,头也不回道:“哪天你想好了再来找我。桃子我不吃了,爱卿独自享受吧。” 我真有病。我想着。
第33章 我心如松柏 皇兄从前曾亲口对我说,七弟,若这世间他还有什么不可割舍的,那便是顾行秋了。 而他也允了的,若来日皇兄继承皇位,那顾行秋便是我朝独一无二的摄政王,他们二人必共治天下,定开创一个太平盛世。 那夜皇兄醉酒,我送他回府时,见顾行秋就在门外,不知听了多久。 随后他从我手里接过醉醺醺的皇兄,眸眼间皆是柔色,说多谢七殿下,我来吧。 于是我便一人回了,只是中途路过,站在顾行秋的府邸外,夜风吹拂,竟觉得月色刺眼,迷了前路。 我闭上眼,试图平复心绪。 这几日装傻充愣,总觉得和顾行秋之间,若是能一直如此那也无憾,于是总不愿意先开口,问一句顾行秋的心意。 只是如今才明了,若是这根刺总不拔出,我还是永无宁日,且余痛犹存,终有一日累积不住,便会破闸倾泻而出。 如今哪怕是他一句责备,一句讥讽,也比那死寂般的沉默来得痛快。 他仍是心悦皇兄,于我,也只是俗世不得不屈从的附庸。 适才黄昏,春寒料峭,东风倒有凛冽,我裹紧衣襟,见小覃子猫着腰跑过来。 “陛下,您这一溜烟儿跑哪去了?又不许奴才跟着,可让我好找!” 他气喘吁吁,“薛尚书的妹妹进宫来了!在紫宸殿候着您呢!” “什么?” 我一愣。这......这不是早上才说的事儿?这赵慎是有多盼着皇孙,竟比我还急! 此时春风乍起,紫宸殿外的梧桐树叶沙沙作响。黄昏的余晖洒在琉璃瓦上,映出一片金黄。 “你怎么也不拦着点儿?” 我责怪小覃子。 “嘿哟陛下,奴才哪儿敢呐?太师风风火火将人送来,还没等见你一面呢就走了,那架势,仿佛后边儿有豺狼追似的!” “陛下,恕奴才多嘴,您也是时候该去去后宫呐,您登基以来,一直推拖着政务繁忙,不想纳妃,如今好不容易娶了皇后,娘娘还是个不易生养的,您这......成日里不是和大人们议事,就是和王爷在一块儿,您也得为皇嗣考虑啊......” 我盯着他,皱了皱眉,小覃子闭了嘴,不再说了。 “要不是因为你是颖儿的弟弟,朕早让人割了你舌头了。” 小覃子低眉顺眼,没说话。 “传令,让赵慎明日一早来见朕。” 我淡淡地说。 小覃子一愣,随即苦着脸:“陛下,这......太师他......” “怎么?” 我挑眉。 “太师说您新得佳人,明日里自当不宜早朝......” 我冷冷一笑。 “......让奴才知会您多陪陪两位娘娘,劳逸结合才好。” 小覃子破罐子破摔地说完。 我被气的欲笑不可:“两位?” “让赵慎现在就来见朕!” 小覃子没走,反而犹豫了一下,看了一眼近在咫尺的紫宸殿,低声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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