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比我想象的好太多了,”扶桑由衷道,“我还以为历经百年风吹雨打,这里会很破旧,没想到丝毫没有破旧之感,反而有种古朴雅拙之美,尤其前后殿之间的悬崖、瀑布、溪涧、廊桥,更是清奇俊秀、风光旖旎,我太喜欢这里了。” 君如月看着他眉飞色舞的样子,心想,他似乎毫不在意对自由与繁华的失去,无论周遭的环境如何变换,他总是一副无忧无虑、鲜妍明媚的模样,好像这世上没有什么人或事能让他烦恼,只是这样看着他,就能汲取到一点弥足珍贵的快乐。 当扶桑偏头看向他时,君如月不着痕迹地将视线投向远方,道:“自从澹台云深不知所踪之后,这座行宫一直有人看守和维护,故而不显陈旧。你方才在后殿见过的那对夫妇,已经在这里住了十几年,在他们之前,是何有光的爹娘,再之前是何有光的祖父祖母,他们何家人从百年前就担负着守护行宫的职责。” 扶桑道:“何家的先祖和澹台云深肯定有些渊源。” 君如月道:“你可以问问何有光,兴许他知道一些我不知道的往事。” 扶桑对澹台云深的故事太有兴趣了,立刻点点头:“等熟悉了我再问。” “以后就是何有光夫妻俩照顾你和殿下的衣食起居了,洗衣做饭、洒扫庭除之类的杂事皆由他们负责。”君如月道,“我问过殿下要不要再添两个奴婢,可他说喜欢清静,不想被打扰,所以只能这样了。” 扶桑不由想到了修离,如果有修离在就刚刚好,可惜……他轻扯唇角,道:“还有我呢,很多事我也会做,我会照顾好殿下的,你放心罢。” 君如月笑了笑,接着道:“你有任何需求,都只管告知守将周醒,周醒是我的人,我会特别叮嘱他,满足你的一切需求。” 扶桑心怀感激,道:“我倒也没有什么特别的需求,只是殿下每天都需药浴,药不能断。” 君如月道:“你写份药方交给周醒,他自会派人下山采买。” 扶桑蓦地又想起件事来:“还有,我在两个月前写了封信给我师父,请他老人家寄些按摩用的松节油过来,若是哪天送到你们府上,请你尽快派人送到这里来,我等着我。” 君如月道:“我记住了。” 不约而同地沉默须臾,两个人都没话可说,唯有溪流琤琮。 又默了默,君如月道:“我该回碎夜城去了。” “这么急?”扶桑诧异,“不在这儿住一晚吗?” 君如月倒是想,可澹台折玉已经下了逐客令,他不得不走,勾唇笑道:“不了,回去还有许多事忙。” 扶桑道:“那我送你。” 送到门口,一道门槛隔出两个世界。 君如月道:“等得空了,我会来看望你和殿下。” 扶桑笑着点头:“好,我等着你。” 我等着你。 普普通通的四个字,却让君如月怦然心动。 顿了顿,他状似随意道:“你要是闲来无事,也可以给我写写信,跟我说说你在这里的生活。” 扶桑仍是笑着点头:“好,我会的。” 君如月动了动唇,还想说点什么,却又不知说什么好,只好略显牵强地笑了笑:“……那我走啦。” 扶桑“嗯”了一声,笑着道:“一路平安。” 君如月目光沉沉地看他一眼,潇洒转身,大步离去,一次也没回头。 扶桑目送他走远,才转身走进院子,大门在他身后缓缓阖上。 扶桑走到那棵松树下,仰着头在虬枝峥嵘间寻觅半晌,仰得脖子都酸了也没瞧见松鼠的踪影,应该是被玄冥吓得躲起来了。 何有光和安红豆夫妇俩从穿堂走过来,问他在看什么,扶桑答:“我在找我的狸奴。” 何有光道:“它上后殿去了。” 扶桑哂然一笑,这小东西跟他玩捉迷藏呢。 “该准备午饭了,”安红豆道,“殿下有没有什么忌口?” 扶桑认真想了想,还真没有,这一路上从来没听澹台折玉说过不喜欢吃什么,炊金馔玉长大的人却一点不挑食,特别好养活。 “别放姜就行。”扶桑说了一个自己的小要求,又道:“以后只要殿下没说想吃什么,你就看着做,你做什么我们就吃什么。” 安红豆还以为那位殿下对饮食的要求定然非常精细,生怕自己粗浅的厨艺无法令主子满意,听扶桑这么说,她深感意外之余,更是大大地松了口气。 “嗳,我知道了。”安红豆笑得小心翼翼,“那个,你赶紧上去罢,殿下找你呢。” 扶桑便一溜烟地跑了。 一口气爬上廊桥,还有点喘。 看见轮椅在栏杆旁放着,澹台折玉却没在上面坐着,扶桑带着疑惑走进屋里,只见澹台折玉在书桌后坐着,手里拿着本书在看。 “怎么去了这么半天?”澹台折玉抬眼睇过来。 “二公子要走,我送送他。”扶桑走到书桌旁,“你怎么把轮椅落在外面了?” “以后都用不上它了,”澹台折玉道,“让人拿下去劈了当柴烧罢。” “啊?”扶桑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怎么会用不上?” 话音刚落,便看见澹台折玉一只手扶着桌子,慢慢地站了起来。 扶桑惊怔良久,才意识到发生了什么,刹那间,喜悦排山倒海般袭来,化作汹涌的泪,瞬间将他淹没。
第126章 澹台折玉两步走到扶桑跟前, 伸手将他搂进怀里,轻笑道:“我就知道你要哭。” 话一出口,他蓦然也有几分哽咽, 尾音带着些喑哑。 扶桑原本还强忍着没哭出声, 当澹台折玉以站立的姿态抱住他,他再也忍不住, 嚎啕大哭起来。 玄冥被哭声吸引过来, 急得喵喵叫,站起来扒扶桑的腿。 未几,何有光也闻声跑来,还没进门就看见主仆二人抱在一起,霎时进退两难, 恓恓惶惶道:“殿下,出、出什么事了?” 澹台折玉摆了摆手, 何有光便慌忙退下,直到他走下廊桥, 还能听见响亮的哭声, 回荡在这片山谷之中。 安红豆就在桥头等着,拉住丈夫问:“咋了这是, 才刚还眉开眼笑的,怎么一上去就哭成这样?” 何有光凝着脸不作声,安红豆急道:“你倒是说话呀。” 何有光扭头仰望着后殿的方向,明知那俩人听不见却还是压低了声音:“我瞧着那位殿下和扶桑的关系不太简单,虽然扶桑说他是奴婢,咱们可不能真把他当奴婢对待, 就算是奴婢也分个三六九等呢。” 安红豆狐疑道:“你是看见还是听见什么了?” “反正你听我的就是了,”何有光拉着妻子行经穿堂, “往后就把扶桑当半个主子,言行举止都谨慎些。” “我第一眼看见他就不觉得他像个奴婢,”安红豆道,“可也不大像个主子,有点说不清……你听,不哭了。” 扶桑有很多话想说,所以他竭力让自己冷静下来,泪眼汪汪地看着澹台折玉的脸,磕磕绊绊道:“你……你是从什么时候……好起来的?” 澹台折玉拉着扶桑走到书桌对面,并肩坐在罗汉床上,山风从镂空的花窗吹进来,熏染着苦楝花的清香。 澹台折玉伸手拨开一缕黏在扶桑脸上的头发,又顺手帮他擦了擦眼泪,才缓缓开口:“大概两个月前。” 扶桑又是高兴又是气恼,胆大包天地在澹台折玉肩上捶了一下:“你竟瞒我这么久!” 有三种情况,澹台折玉是不许扶桑在身边的,一是出恭时,二是入浴和出浴时,三是拄拐锻炼时,这些时候都是都云谏在旁服侍。 所以扶桑一直不知道澹台折玉拄拐锻炼时到底是个什么情形,他也不敢问,他以为一旦有起色澹台折玉就会立刻告诉他,因为澹台折玉比任何人都清楚他有多么期盼那一天的到来,万没想到澹台折玉会瞒着他。 澹台折玉有生以来,第一次有人动手打他,感觉十分新奇,不禁莞尔一笑。 扶桑又捶他一下,带着哭腔控诉:“你还笑!” 澹台折玉急忙将唇角抹平,认真解释:“这一路上,不知有多少眼睛暗中盯着我,只有我一直做个断了腿的废人,那些想杀我的人才能高枕无忧,放我一马,所以我才秘而不宣,就连你也蒙在鼓里。如今我们到了行宫,这里是只属于我和你的世外桃源,再也没人暗中监视我,我一刻也没耽搁就向你坦白了,难道你感觉不到我迫切的心情吗?” 扶桑抽了抽鼻子,猜测道:“所以……你这么着急来行宫,就是为了尽早把这件事告诉我?” 虽不尽然,但也可以这么说,澹台折玉厚着眼皮点点头:“没错。” 扶桑即刻便原谅了这场长达两个月的欺瞒,甚至善解人意道:“幸好你瞒着我,我若是早就知道,肯定会说漏嘴,我真的很不擅长撒谎。” 澹台折玉笑道:“不生气了?” “我才没有生气,我高兴得快疯了……”说着说着,眼泪又涌出来,扶桑边抹泪边道:“我功德圆满了,哪怕今日死去也无憾了。” “休得胡说,”澹台折玉薄有愠色,“你忘了你答应过我什么吗?” “没忘。”扶桑立马摇头。 “你答应过我什么?”澹台折玉非让他亲口说出来。 扶桑轻声道:“从今往后,我陪着你,你陪着我,永不分离。” 澹台折玉双手捧住他湿漉漉的脸,看着他哭红的双眼,沉声道:“说到就要做到,在我死之前,你不许死,知道吗?” 眼泪流个不停,可扶桑没办法,心潮起伏得实在太厉害,完全不能自已,他抓住澹台折玉的手,泪眼朦胧道:“我们都不要死,我们要活着,好好活着。” 扶桑的眼泪化作一场倾盆大雨,下在澹台折玉的心里,将一颗心泡得又酸又涨又疼,他情不自禁地亲了亲扶桑的额头,而后将扶桑抱在怀里,温柔得无以复加:“好了,不哭了,再哭下去眼该肿了。” 扶桑哭得头晕,根本没意识到澹台折玉亲了他,又抽噎了好一会儿,才止住泪,在被他哭湿的肩头蹭一蹭,抬起头来,腔调软绵绵的:“都云谏应该是第一个知道的,那我是第二个吗?” “薛隐是第二个。” “那我是第三个?” “第三个是君北游,第四个是君如月,所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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