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些绿树十有八-九都是苦楝,或高或矮,或粗或细,密布在山道两侧,遮天蔽日。 山下的苦楝花已经衰败了,山上的苦楝花却开得正盛,一串串淡紫色小花挂在枝头,犹如紫色云霞,触手可及。 山风吹拂,枝摇叶摆,落英飘飖,如雪似霰,扶桑伸手去接,笑着感叹:“太美了,像仙境一样。” 君如月道:“等会儿日头出来,云蒸霞蔚,景色更美。” 可没等日头出来,扶桑就歪在君如月肩头睡着了。 当暾出东方、照破烟岚,君如月想叫醒扶桑,到底没忍心,反正往后他就住在山里,什么美景看不着,唯有一点可惜,陪他看景的人不是自己。 扶桑实在太困倦,这一觉睡得很沉,等他悠悠醒转时,霎时被阳光刺得睁不开眼,眯缝着眼看清了君如月的侧脸,他陡然一惊,猛地直起身来,险些从君如月身上跌下去。 “醒的正是时候,”君如月偏头看他,眉眼含笑,“行宫已在望了。” 扶桑惭愧至极,忙道:“快放我下来。” 君如月放他下地,转身面对他,面不红气不喘,话音里带着几分得意:“我没骗你罢?” 扶桑怔了怔才意识到他指的什么,不禁哑然失笑,旋即冲他竖起大拇指,嗓音微哑:“心悦诚服,五体投地。” 君如月粲然一笑,俊美无俦,扶桑一时迷了眼,呆呆地看他须臾,倏地转眼向前瞻望,只见草木萋萋,杳无人迹,便问:“殿下他们呢?” 君如月道:“应该已经在行宫里了。” 因为扶桑睡着了,所以君如月刻意放慢了脚程,那些搬运行李的士兵全都超过了他们,他俩早就被甩在了最后。 扶桑将目光放得远些,果然在层林叠翠间望见了行宫的一角,飞檐斗拱,碧瓦飞甍,雕梁画栋,他莫名感到熟悉,就像……就像把皇宫里的一座宫殿搬进了深山里。 扶桑不免好奇,得花费多少人力、物力和时间,才能在这人迹罕至的崇山峻岭里建造这样一座贝阙珠宫?那位林姓梓人,真乃天纵奇才,教人叹服。 日思夜盼的终点已然近在眼前,扶桑的心情难以言喻,他打起精神,笑着道:“我们也快些过去罢。” 二人并肩前行,不多时便来到了行宫门口,两扇髹漆大门夹在两丈高的围墙之间,看起来并没有岁月的痕迹,显然是最近才修缮过的。 门上嵌着一块石匾,其上刻着三个鎏金大字——无名殿。 四名披坚执锐的守卫向君如月行礼,而后推开大门,放他们进去。 进门便是一片宽阔的庭院,院子中央矗立着一株巨大的松树,约莫有两人合抱那么粗,高峻挺拔,枝繁叶茂。 左右两侧坐落着数间房屋,正中是个穿堂,扶桑和君如月从穿堂过去,竟是别有洞天——率先映入眼帘的是一片清澈见底的水池,池水来自左侧的瀑布,瀑布挂在一面五六丈高的悬崖上,涓流不息,水声潺潺,并不会觉得吵闹。 一座曲折向上的廊桥悬在水池上方,拾级而上,走到廊桥的尽头,便看见了沐浴在阳光之中的澹台折玉,扶桑笑着唤了声“殿下”,快步朝他走去。
第124章 一座长约十来丈的廊桥将前殿和后殿连结起来, 前殿依山傍水,后殿则坐落在与瀑布等高的悬崖上,悬崖边缘修葺着半人高的玉砌雕栏, 凭栏而立, 俯瞰崖下那片圆形水池,空明澄碧, 犹如一方水镜, 倒映着蓝天白云,还有前殿院里那株高耸的松树。 后殿的庭院比前殿还要宽敞得多,严丝合缝地铺着青石板,平整如砥,完全可以用作演武场了——扶桑几乎可以想象出百年前澹台云深在这里舞刀弄剑的情景。 房屋却只有两间, 看形制是两个大通间,中间也有个穿堂, 穿堂后面连着条小径,小径两侧种满翠竹, 蓊蓊郁郁, 生得比屋顶还高。小径尽头有座八角亭,匾额上亦刻着三个鎏金大字——无尽亭。 无尽亭的后面即是陡峭的石壁, 上面爬满了各种野生的草木与花朵,虽杂乱无章,却有种自然之美。 扶桑在无尽亭徘徊片刻,踅着小径回到穿堂,左右两边各开着一道小门,门上垂着两幅绣帘, 左边那幅绣的是丹枫呦鹿,右边那幅绣的是雪梅双鹤。 他循着说话声进了右边那道门, 看见一男一女,身着布衣,约莫三四十岁的年纪,正忙着归置行李。二人倏地看见他,虽不知他是谁,单看衣着形貌,也猜得到是个小贵人,急忙躬身行礼:“见过公子。” 扶桑快步上前,扶他们起来,轻声笑语道:“我可不是什么公子,我只是殿下身边的奴婢,我叫扶桑,请问二位如何称呼?” 男子道:“我叫何有光,她是我媳妇安红豆。” 原来是对夫妻。 这对夫妻与他爹娘一般年纪,扶桑不由感到亲切,笑盈盈道:“那我以后就叫你们有光叔和红豆婶,可以吗?” 二人忙不迭道:“可以可以。” 扶桑道:“你们忙罢,我随便看看。” 他方才猜得没错,这间屋子果然是个大通间,以一座黄花梨多宝阁作为隔断,分成两边。 靠近穿堂的这边是书房,紧贴着后墙立着一面书架,书架上放满了书,挨着书架摆着张书桌,也是用黄花梨打造的。前墙上开着一扇巨大的花窗,窗下放着一张罗汉床,坐在床上,透过花窗,便可将山间美景尽收眼底。 多宝阁的另一边是卧房,靠着后墙摆着一张大床,一袭碧纱帐自梁上垂下来,将整张床笼罩其中。前墙上同样开着一扇花窗,和那边的花窗对称,两扇花窗之间开着一对槅扇门,这便是正门了。 扶桑从正门出去,却见澹台折玉和君如月还在凭栏远眺,他走过去,打破沉默:“玄冥呢?我转了一圈也没看见它。” 以防它在山里乱窜,玄冥是装在笼子里被人拎上来的。 君如月抬手指向前殿里那株松树,因地势差异,站在这里可以看到松树蓬大虬结的树冠,他道:“刚才还看见它在那棵树上追松鼠,这会儿不知跑去哪里了。” “松鼠?”扶桑一脸惊奇,“我还没见过松鼠长什么样子,和老鼠长得像吗?” “不像,”君如月道,“比老鼠可爱多了。” 扶桑十分好奇,兴冲冲道:“我下去看看,一会儿再上来。” 扶桑从廊桥往下走,水池里的波光有些晃眼,没走几步便停下来,手扶着栏杆,扭头问君如月:“二公子,底下的池子里有鱼吗?” 山风拂动着月白的衣袍,吹乱了乌黑的长发,将束发的红发带吹到前面来,那飘飘荡荡的一抹红迷了君如月的眼,让他一时忘了澹台折玉就在身边,直愣愣地看着扶桑明媚的笑颜,道:“应该有罢。” 扶桑的目光流转到澹台折玉身上,道:“殿下,我们以后可以钓鱼吃。” 说完,他就转过身去,继续拾阶而下。 目送扶桑走远,澹台折玉才悠然开口:“这两天辛苦你了,安排好相关事宜你就回去罢,不必再来向我辞行了。” “是,”君如月郑重其事地行礼,“殿下珍重。” 该说的早就说过了,此刻无需多言,君如月自行离去。 澹台折玉抬头望天,正好有群鸟从头顶飞过,遨翔自得,可他一点都不觉得羡慕。
第125章 前殿屋后修着回廊, 踅着回廊就可以绕到前院去。 扶桑立在廊边观水,想瞧瞧水里是否有鱼,看了半晌只看见鱼苗两三只, 可能水边太热, 大鱼都躲去深处纳凉了。 浮光跃金,晃得他眼晕, 扶桑用力眨眨眼, 沿着回廊往前走,想看看池水流往何处,刚绕过后墙,他就“哇”了一声,拔腿往前跑了一段, 来到了让他发出惊叹的那件物事跟前——一架水车! 他记得书上说,水车高数丈, 上载巨轮,巨轮在急流的冲击之下转动, 倒挽河水, 灌溉农田。 眼前这架水车却很矮小,上面的圆轮比马车的车轮大不了多少, 此处的溪流并不湍急,却足以驱使这架小型水车徐徐旋转,低水高送,先倾倒进水槽里,再从水槽流回溪中。 这里又没有农田需要浇灌,为何要放置一架水车呢? 正疑惑, 就听见君如月的声音:“是不是头回见这东西?知道是什么吗?” 扭头看着君如月朝这边走来,扶桑道:“在书上见过, 叫水车,是种引水装置。” “没错,用它来取水,十分轻省。”君如月道,“行宫之所以建在这里,主要是因为这里有水,吃水用水都很方便。” 原来这架水车是日常取水用的,扶桑左右看看,发现靠墙放着一截竹槽,是用一根手腕粗的竹子一劈两半制成的,他拿起来打量少顷,而后将竹槽的一端搭在水车的水槽上,另一端搭在栏杆上,如此便把水引了过来,哗哗啦啦地浇在回廊上,缺个水桶接着。 君如月恰在这时来到近前,以手接水,随意地洗了把脸,又接了满满一捧水,递到扶桑面前:“你尝尝。” 扶桑正有些口渴,他先把竹槽移开,然后低下头,就着君如月的手啜饮两口,抬头时双眸晶亮:“甘冽又清甜,好喝。” 君如月也低头喝了几口,将剩下的水往外一泼,道:“这是从山顶流下来的山泉水,自然纯净,乃是煮茶的一等好水,常有文人雅士遣家仆上山取水,还有山脚下的村民取了水送到县城里去售卖。” 扶桑将竹槽放回原处,道:“别人费心劳力才能喝到的好水,我随随便便就能喝到,岂不是占了好大的便宜。” 扶桑从袖中掏出一方素帕,递给君如月:“擦擦脸罢。” 君如月接过去,帕子还没沾到脸就先闻见一缕淡香,等擦完了脸,他展开帕子细看,蹙眉道:“这上面绣的是……鹌鹑?” 扶桑赧然:“是鹧鸪。” “喔——”君如月拖长了声调,做恍然大悟状,紧接着吟道:“青山遮不住,毕竟东流去。江晚正愁余,山深闻鹧鸪。①” 扶桑解释:“长路漫漫,时间无处消磨,我便跟着翠微学刺绣,绣得不好,扔了又可惜,只好凑合着用。” “绣得不好么?我觉着还挺别致的。”君如月一本正经道,“我正缺条手帕,不如送给我罢?” 扶桑慷慨道:“只要你不嫌弃,只管拿去。” 君如月直接将帕子塞进怀里:“那我便不客气了。” “你觉得这座行宫怎么样?”君如月问,“和你想象中差别大吗?”
165 首页 上一页 97 98 99 100 101 102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