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觉睡到日暮黄昏,把这两天缺的觉补了回来。 扶桑先醒,透过朦胧的碧纱帐,看着幽暗的房间,恍然不知身在何处,片刻后才想起来,他和澹台折玉已经住进行宫,从今以后再也不用颠沛流离。 澹台折玉还在睡,扶桑的后背贴着他的胸膛,他的呼吸洒在扶桑耳后的皮肤上,热热的,痒痒的。 扶桑想拿开搭在腰上那只手,刚触碰到温热的皮肤,那只手蓦地收紧,使得两副身躯贴得更紧,澹台折玉在他耳畔发出一声满足的呻喑。 “醒了?”扶桑偏着头问。 澹台折玉低低地“嗯”了一声。 “该起了,天都快黑了。” “起来做什么?” 扶桑想了想,道:“看落日。” 澹台折玉短促地笑出声来:“看落日得爬上山顶才行,这里只看得到日出。” “这样啊。”扶桑语气淡淡,倒不觉得失望,他不过是随口一说。 “再陪我躺会儿。” “好。” 澹台折玉刚睡醒时的嗓音带着点儿喑哑,非常惑人,就算他让扶桑去摘天上的星星,扶桑也会一口答应。 扶桑睁着眼,看着屋里迅速地暗下去。 天黑了。 今天晚上,他就要向澹台折玉袒露身体的秘密。 一想到这个,扶桑立时忐忑起来,心如鹿撞。
第129章 每每想到这件事, 扶桑就忍不住瞻前顾后、踌躇不决,一边自勉自励一边打退堂鼓。 正暗自纠结,忽然从一片静好中传来玄冥的嘶吼, 吓了扶桑一跳。 玄冥不会随便发出这种彰显愤怒的叫声, 扶桑自然要出去看看,趁机从澹台折玉身边逃离, 以免被他察觉自己的心神不宁。 一出门就打了个寒噤, 天黑以后好像进入了另一个季节,冷飕飕的风扑面而来,吹得人瑟瑟发抖。 还没点灯,天上也没月亮,四下昏昏。 扶桑循着玄冥持续不断的怒吼声走到南面, 看见黑乎乎的一团蹲在沙坑附近,正要开口喊它, 蓦地有个什么东西砸在他脚边,发出一声轻响, 弯腰捡起来, 是颗小石子。 扶桑走到玄冥身边,见它仰着脑袋往上看, 两只圆溜溜的眼睛发着幽幽的光,扶桑也跟着抬头—— 后殿坐落在一片悬崖上,这片悬崖似乎是人工凿出来的,形似一把展开的折扇,南北两面都是陡峭的山壁,犹如两堵围墙, 和边缘的雕栏一起,将庭院、房屋、竹林和凉亭围拢其中。 沙坑就紧挨着南面的山壁, 山壁上长满了野草、藤蔓和低矮的灌木,那个惹得玄冥吼叫不止的小兽就躲在一株灌木后面,扶桑看不清是什么,不由地有些怕,他胆子还没玄冥大呢。 扶桑弯腰抱起玄冥,后退几步,扭头想喊澹台折玉过来瞧瞧,却先看见了廊桥上的何有光,忙道:“有光叔,你来得正好,快过来看看那是什么动物。” 廊桥两侧的围栏上安置了二十多盏风灯,何有光正忙着点灯——何有光夫妻俩在这座行宫里住了十几年,但他们从来只在前殿生活,夜里也只点前殿的灯,只有每年除夕之夜才会把行宫里所有的灯都点上。因为平时从来不点,今儿个也没想起来要点,直到天黑透了才猛地想起来,如今后殿住着人,该把廊桥和后殿的灯都点上。 何有光急匆匆地将廊桥上的风灯一盏盏点亮,就剩桥头的两盏还没点了,忽听扶桑喊他,急忙提着一盏红纱灯朝扶桑走去。 何有光高举着灯笼往山壁上照了照,旋即欣喜道:“十五!” 山壁上的小兽紧跟着发出“噫噫”的叫声,仿佛在回应何有光。 扶桑道:“有光叔,你认识它?” 何有光道:“它是一只金线狨①,三个多月前,我上山砍柴时发现了它,当时它肚子上插着一支箭,已经奄奄一息,我瞧着实在可怜,就将它带回来救治,好在它命大,那么重的伤都撑了过来。我捡到它那天正好是上元节,所以就给它取名叫十五。伤好得差不多之后,十五就自己走了,毕竟山林才是它的家,不过它隔三差五的还会回来看看我,每次来都会给我带颗野果什么的,是个特别有灵性的小家伙。它上次来看我还是半个月前,我还担心它是不是又遭遇了不测,现在看它好好的,我就可以放心了。” 扶桑道:“它是不是喜欢吃松萝?” “没错,你怎么知道?” “在医书上看到过。” 松萝又名女萝、云雾草,生长在深山老林或高山岩石上,难以采摘,故而珍贵。书上说,有种“状如猿,白面黑颊,多髯而毛彩斑斓”②的狨猴喜食松萝,跟着这种猴子就能找到松萝的踪迹。 何有光手里的灯笼照着,扶桑才看见地上散落着好多小石子——显而易见,这只名叫“十五”的小猴子用石子砸玄冥,玄冥才会这么生气,即使扶桑抱着它,它还是不住地发出带着警告意味的“呜呜”声。 十五待在山壁上不下来,扶桑也不看清它到底长什么模样,只好抱着玄冥回屋去,以免玄冥冲上去和十五打架。
第130章 扶桑抱着玄冥回到房中, 却不见澹台折玉,想来是去隔壁了。 他现在能站能走,日常生活都可以自理, 不再像从前那样事事离不了人。 转变来得太突然, 扶桑到现在还有些难以置信,有种恍然如梦的感觉。 而另一个剧变也即将在今夜发生, 想到就心慌。 何有光将十五撵走, 跟着扶桑进了屋,先把屋里的灯点上,再去点外面的。 雕栏上也安置了五六盏风灯,从南到北依次点亮之后,何有光站在北面山壁之下, 扬声唤道:“扶桑,你来一下。” 扶桑应了一声, 澹台折玉恰好在这时从侧门进来,扶桑把玄冥往他怀里一塞, 然后从正门出去, 走到何有光身边,问:“怎么了有光叔?” 山壁上楔着一根细铁杆, 杆头上悬着一只风铎①,铎舌上系着一条五色编绳,长长地垂落下来,随风轻舞。 何有光抓住编绳,轻轻扯动两下,风铎随之发出两声清响, 在山谷中回荡,犹如水面上荡漾的涟漪。 “前殿和后殿相距太远, 要是用喊的就太费嗓子了。你要是有事吩咐,就敲两下这个,我和你红豆婶听见响声就会立马上来。还有,每天早上起床之后也敲两下,你红豆婶才好准备早饭。” “好,我记住了。” “那我先下去了,晚饭一会儿就好。” “你等一下有光叔。” 扶桑快步回房,找出一串药包交给何有光,交代了几句药浴的事,而后凭栏而立,目送何有光下桥而去。 月黑风高,天昏地暗。 雕栏和廊桥上的数十盏风灯散发着暖黄的幽光,宛如一个个小小的月亮。 除了这座行宫是有光亮的,周遭的一切都被漆黑如墨的夜色吞噬殆尽,扶桑看着、听着、感受着,不禁生出些许遗世独立的寂寥与萧瑟,白日里的欢欣雀跃倏然沉淀了下去。 正怔怔出神,肩上蓦然一沉,一转头就看见了澹台折玉的俊颜,他就像从天而降的神祇,澄明,雅正,皎洁,如霜如雪,如圭如璋。 即使已经在他身边待这么久了,他还是能让扶桑一眼倾心,怦然不止。 澹台折玉将披在扶桑肩头的氅衣拢好,淡声问:“不冷吗?” 扶桑微微一笑:“有一点。” 澹台折玉便从后面拥住扶桑,双手环住扶桑的腰,用自己的体温温暖他,顺便为他遮风。 扶桑第一次被他这样抱着,什么寂寥、什么萧瑟霎时都烟消云散了,欢欣雀跃重新浮上来,伴随着幸福与甜蜜,溢满他的胸腔。 就这样静静地抱了许久,扶桑忽然开口:“好奇怪。” “嗯?” “明明是第一天来这里,我却有种感觉,好像我已经在这里住了很久很久,这里就是我的家,是我此生的归宿。” “可能是你太喜欢这里了,也可能……” “可能什么?” 澹台折玉在他耳边轻笑:“可能你上辈子在这里住过。” 扶桑想了想,道:“那我应该是山里的一棵树,一株草,或者一只麻雀,一只松鼠,一只小猴子。” 澹台折玉好奇地问:“为什么不能是人?” 扶桑道:“反正是虚无缥缈的事,就胡思乱想嘛。” 澹台折玉又笑了笑:“好,随你。” 扶桑跟他说起那只名叫“十五”的金线狨,因为他刚才错过了。 听完,澹台折玉道:“狨猴确实是种灵兽。我曾在书上看过一则故事:有个男子在山里抓到一只小狨猴,带回家中戏耍。母猴追踪而来,苦苦哀求,男子却不肯放过小猴,甚至将小猴吊起来活活打死。母猴悲痛不已,自高处一跃而下,就这样摔死了。半年后,男子染病而亡。①” 扶桑义愤填膺:“这个人太坏了,死有余辜。” “万物有灵,善恶有报。”澹台折玉道,“有光叔是个善良的人,他会有好报的。” “有光叔”三个字从他嘴里说出来,扶桑听着怪怪的,可又说不上来。 没过多久,何有光就端着晚饭上来了。 夜凉如水,晚饭摆在了屋里,一荤一素配一碗热气腾腾的雪菜肉丝面,吃完以后整个人都暖洋洋的。 扶桑把碗盘送下去,省得何有光还得再跑一趟。 玄冥跑在他前头,它太胖了,在木质阶梯上跑出“咚咚”的声响。 下了廊桥,经过穿堂,循着抄手游廊走到前殿唯一亮着光的那间房,果然就是厨房。 何有光和安红豆早就吃完饭了,一个在烧水,一个在煎药,见扶桑端着碗盘走进来,夫妻俩都有些惶恐,何有光急忙起身,从扶桑手中接走碗盘,赔着小心道:“这种粗活怎么能劳动你,你敲两下铃我就上去收拾了。” “就几个盘子碗,又不重,顺手就拿下来了。”扶桑转而对安红豆道,“红豆婶,你做饭真好吃,就连殿下都赞不绝口呢。” “赞不绝口”是扶桑擅自添油加醋的说法,其实澹台折玉只是说了句“味道不错”,他的言辞总是蕴藉含蓄的。 “是、是么,”安红豆愈发惶恐了,一时间也不知该说什么好,吭吭哧哧道:“我……我随便做的,殿下不嫌弃就好。” 扶桑在暖烘烘的厨房里坐了一会儿,等药煎好了,他打算帮着何有光提水上去,可何有光死活不让:“我和你红豆婶来回两趟就搞定了,你端着药就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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