扶桑心里面带微笑道:“殿下,我没事,等吃过药再睡一觉就会好了,你只管忙你的去,不用在意我。” 默了默,澹台折玉道:“我可能要很晚才能回来,等烧退了,着人知会我一声,好让我放心。” 扶桑乖乖点头:“知道啦,你快走罢,仔细我把病气过给你。” 澹台折玉又叮嘱了流岚几句,才和君如月一道儿走了。 等流岚也端着盆出去,玄冥跳上床来,冲着扶桑叫了两声,扶桑伸手摸摸它,哑声道:“你饿了是不是?再等等,等朝雾回来就有好吃的了。” 朝雾去白先生那儿取完药,顺路去厨房取了早饭,风风火火地回到漪澜院,先去后院让流岚把药煎上,她拎着食盒去了正房,见扶桑在厅堂里坐着,惊吓道:“你怎么下床了?” 扶桑失笑道:“你别紧张,我没什么打紧,不用非得在床上躺着。” 朝雾面露难色:“可是殿下说……” “殿下被二公子叫走了,”扶桑打断她,“你不说我不说,他就不会知道。” 他只是发低烧,澹台折玉却有些小题大做,搞得朝雾和流岚也慎重其事,忙前忙后地照顾他,弄得他很不好意思。 朝雾没办法,打开食盒,先往扶桑面前放了一碗粥,道:“这是用姜汁煮成的姜粥,治反胃,祛风寒,你快趁热喝了罢。” 扶桑非常讨厌吃姜,昨儿个那碗姜汤都是捏着鼻子硬灌下去的,今儿个又来一碗姜粥,这可比药都难喝。 但他不是那等任情恣性的人,从来不会辜负别人的好意,他拿起汤匙,舀了一勺粥送进口中,囫囵吞下去,违心称赞:“味道还不错。” 朝雾笑道:“你若喜欢,中午我让厨房再给你做。” 扶桑心里叫苦不迭,不用了,真的不用了。 朝雾又从食盒底层拿出一碟一碗,碟中是一只拳头大小的清蒸乳鸽,碗里是蒸羊乳,这是玄冥的早饭。 扶桑闻着乳鸽的香味,几乎要流口水,玄冥更是馋得不行,围着朝雾喵个不停,朝雾刚把碗碟放到地上,玄冥就狼吞虎咽起来,边吃还边发出“嗷呜嗷呜”的声音。 姜粥变得愈发难以下咽了,扶桑速战速决,唏哩呼噜吃完,又连灌了两杯温茶,冲淡嘴里的姜味。 去院子里看看花草、晒晒太阳,等药熬好了,扶桑喝下去,这才回房休息。 半梦半醒间,隐约听见柳翠微的声音,扶桑睁开眼睛,果然是柳翠微在说话,他哑着嗓子唤道:“翠微,进来罢!” 话音刚落,柳翠微掀开帘子进来,边走边道:“是我把你吵醒了么?” 扶桑道:“我本来也没睡实。” 见他想坐起来,柳翠微急忙劝阻:“快别起来,好好躺着罢。” 扶桑正在发汗,头晕得比之前更厉害了些,便没起来,只是把旁边的枕头抓过来,垫在脑袋底下。 柳翠微坐在床边,见扶桑满头是汗,边用帕子帮他擦汗边道:“除了嘉虞城那次,你这一路上都没生过病,怎么刚到这里就病了?该不会是水土不服罢?怎么也不请大夫瞧瞧?讳疾忌医可不好。” 扶桑虚弱地笑了笑:“就是昨天出去时淋了点雨,没事的,发发汗就好了。” 柳翠微叹了口气:“你病得可真不是时候,偏偏在殿下生辰这天病了。” 扶桑却道:“我倒觉得这病来得正是时候,我连件像样的生辰礼都没准备,根本无颜面对殿下。” 柳翠微安慰道:“别想那些了,什么都没你的身子要紧,赶紧好起来,明天不是还要启程去鹿台山嘛。” 说到鹿台山,柳翠微蓦地红了眼眶,带着哭腔道:“明日一别,这辈子不知道还能不能再见……” 听她这么一说,扶桑霎时悲从中来,眼泪倏地就流下来。 柳翠微赶紧帮他拭泪,自责道:“瞧我,跟你说这个做什么,你本来就难受,平白惹你伤心。快别哭了,今儿个把眼泪流干了,明天怎么办?” 扶桑破涕为笑,用手抹了抹脸,哽咽道:“我哭不单是为了这个。” 柳翠微疑惑地问:“那是为了什么?” 扶桑低垂着被眼泪沾湿的浓睫,如泣如诉道:“昨晚我梦见修离了,他掐着我的脖子说,是我害死了他,要让我偿命……清醒的时候,我可以自欺欺人,粉饰太平,可在睡梦中,在我的潜意识里,我却觉得是我害死了修离……玄冥是我的狸奴,如果不是为了寻找玄冥,修离就不会失足落水……” “扶桑,你绝对不能这样想,”柳翠微严肃地打断他,“那是他的命,他就该命绝于此,跟你一点关系都没有,别给自己找罪受。” 她险些就要说出修离是被人杀害的,幸好及时止住了话头。 “我很害怕……”扶桑似乎根本没把柳翠微的话听进去,失魂落魄地喃喃自语,“一个人说死就死了,说不定哪天就会轮到我,如果我今天就病死了呢……” “呸呸呸,你瞎说什么,你刚才还说你没事。”柳翠微握住扶桑的肩头晃了晃,慌乱道:“扶桑,你是不是烧糊涂了,在说胡话呢?” “我好怕死。”扶桑兀自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语无伦次道,“我从小体弱多病,鬼门关走过好几遭,我知道自己注定是个短命之人,能多活一天都是我的福气。我从前是不怕的,若是怕死,我根本不会代替棠时哥哥流放,可现在我好怕,我从来没这么怕过,我不想死,我还有好多事没做呢,我想好好地活着……” 柳翠微的胸口一阵闷痛。 昨晚她看扶桑好好的,还以为修离的死对他没造成什么影响,原来他只是表面没事,其实吓坏了。 她曾亲眼目睹双亲惨死,也曾噩梦连连,梦里都是爹娘满身鲜血的惨状,吓得她惊恐万分,夜不能寐。 她也曾深深地畏惧过死亡,因为她想活着,即使要抛弃名节和尊严,忍受践踏和屈辱,她也想活着,她不知道如此强烈的求生欲从何而来,但她就是想活着。 柳翠微俯身抱住扶桑,在他耳边道:“扶桑,不用怕,你不会死的,殿下会保护你,没有人能伤害你,你会好好活着,我们都会好好活着,别怕,别怕。” 扶桑在她一声声的安抚中渐渐平静下来,他神思恍惚,几乎想不起自己刚刚说了些什么,但他觉得舒服多了,好像积压在心里的一股郁气发泄了出去。 柳翠微把他脸上的泪痕擦干净,又去倒了杯茶,扶他起来,亲手喂他喝下去,问:“现在好些了吗?” 扶桑点点头,道:“我睡一觉就好了,你快走罢,把病气过给你就不好了,你还怀着身孕呢。” 见他确实清醒了不少,柳翠微松了口气,道:“那你睡罢,我晚些时候再来看你。” 扶桑躺回床上,柳翠微帮他盖好锦衾,又坐在床边陪了他一会儿,等他睡着了,才蹑手蹑脚地出去。
第118章 迷迷糊糊地发泄了一通, 那个噩梦不再侵扰他,扶桑才总算睡踏实了,等午饭后柳翠微再来看他, 烧已退了, 人也恢复了精神。 流岚谨记着澹台折玉临走前叮嘱,亲自跑了一趟, 将扶桑好转的消息告诉澹台折玉。 流岚回到漪澜院时, 柳翠微正陪着扶桑喝茶下棋。 这里毕竟是别人的府邸,他们不好出去乱走,只能在住处待着,平静地度过这特殊的一天——今天不仅是澹台折玉的十九岁生辰,也是离别前的最后一天, 明日一别,他和柳翠微很可能此生不复再见——他既经历过生离, 也经历过死别,却依旧无法承受离别之重, 思之便痛。 “殿下在做什么?”扶桑问流岚。 “我在门外递的话, ”流岚道,“没见着殿下的人。” 等流岚退下了, 柳翠微道:“这筵席少不得要从白天吃到晚上,殿下一时半会儿是回不来的。” 扶桑“嗯”了一声。 澹台折玉走之前也说了,他要很晚才回来。 扶桑很庆幸自己今天不能跟在澹台折玉身边,如果让他一整天都像个旁观者一样看着澹台折玉和那些达官显贵觥筹交错、高谈阔论,他会很难受,他融入不了那样的场合, 他和澹台折玉之间的距离会被拉得很远很远。 现在这样就很好,他和熟悉的人待在熟悉的地方, 轻松自在,等着澹台折玉回到他身边,外面发生的一切都与他无关。 一局棋下完,扶桑赢了。 柳翠微道:“你的棋艺越发精进了。” 扶桑谦虚道:“都是师傅教得好。” 名师出“高徒”,他可是澹台折玉手把手教出来的,而且澹台折玉当初说的并非虚言,他在棋道上的确有一点微末的天分,如今和澹台折玉对弈时都能偶尔取胜——这算是他继写字、按摩之后能做好的第三件事。 “听都云谏说,殿下琴棋书画样样精通。”柳翠微状似随意地提起,“我突然想起来,都云谏第一次带我去拜见殿下那天,殿下就在作画,我匆匆瞥了一眼,画的好像是幅美人图,可惜没看清画中美人是何模样,只看见一片艳红的裙。” 扶桑扭捏片刻,赧然道:“其实……画里的人是我。” 柳翠微一脸讶色:“什么?” 扶桑道:“我跟你说过的,我和殿下曾经逃亡过一段日子,当时为了掩人耳目,我乔装改扮,扮作了女子。那天是我最后一次穿女装,殿下把我画了下来,算是留作纪念罢,我那天穿的就是我送给你的那条红裙子。” 柳翠微问:“那幅画还在吗?” “当然,”扶桑眉开眼笑,“殿下把那幅画送给我了。” “快拿出来我看看,”柳翠微道,“我太好奇你穿女装的样子了。” 扶桑从箱子里取出锦盒,又从锦盒里取出画轴,徐徐展开,柳翠微怔怔地盯着画中人看了好一会儿,才赞叹道:“太美了,真的太美了,美得令我词穷。” 她蓦然间恍然大悟,怪不得澹台折玉和都云谏这样的天之骄子,会被身为奴婢的扶桑迷住,假如她是男子,也定会成为扶桑的裙下之臣。 “是殿下画得好,”扶桑被夸得两颊绯红,“画得都不像我了。” “怎么不像,”柳翠微看看画,再看看扶桑,“五官明明一模一样。” 扶桑垂眸看画,仍是觉得画中人十分陌生,他始终觉得这不是他的原貌,而是被澹台折玉手中的画笔美化之后的他,抑或这是澹台折玉期望看到的他的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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