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如月问:“殿下听过这个故事吗?” 澹台折玉道:“略微有所耳闻,但并不清楚详情。那么久远的故事,你又是从哪听来的?” 君如月晃晃手中的两坛酒,微笑道:“我们还是边喝边聊罢。”
第115章 君如月有一个哥哥两个妹妹, 皆是一母所生,同气连枝。 大妹妹君莫愁,比他小三岁, 今年十六, 去年刚及笄婚事就定了下来,由父亲君北游做主, 将她许配给了一个六品都尉。 准妹夫姓褚名行遇, 乃是严律的部下,而严律又是君如月的左膀右臂,他们统领着四万守军,镇守碎夜城。 这桩亲事可谓门不当户不对,但君北游自己就是生于草莽、起于微末, 故而从不在意家世门第,只看重品行与才能, 他认为褚行遇是个德才兼备、相貌出众的好儿郎,堪为良配, 才择他为婿。 褚行遇一开始是拒绝的。他只是个小小的六品都尉, 出身寒微,父亲早逝, 寡母多病,家徒四壁,岂敢高攀嵴州节度使的千金。 君莫愁听说褚行遇胆敢拒婚,一怒之下拎着根白蜡杆就找上门去,二话不说将褚行遇暴打一顿。第二日,褚行遇鼻青脸肿的来到君府, 拜见君北游,改口答应了婚事。 “真的假的?”扶桑难以置信地瞪大了眼睛, “你大妹妹这么——” 他想说“彪悍”,可又觉得用“彪悍”来形容一个女孩子不大妥当,于是改口:“这么厉害的吗?” 君如月笑道:“褚行遇只用了短短两年,就从一个籍籍无名的小兵升到了六品都尉,凭借的就是一身武艺。莫愁根本不是褚行遇的对手,是他骂不还口打不还手,才会被莫愁揍得鼻青脸肿。” 扶桑眨眨眼,疑惑道:“这个人被你妹妹打了一顿,不是应该坚持拒婚么,怎么反倒答应了呢?” “自然是一见钟情了。”君如月挑眉一笑,“有人喜欢和婉柔顺的淑女,也有人喜欢娇蛮跋扈的烈女,褚行遇显然属于后者。” 扶桑恍然大悟地“喔”了一声,忽而想起那个在街上摆擂台比武招亲的女子,红衣如火,英姿飒爽,神采飞扬。 他和君如月的妹妹未曾谋面,却对她有了具体的想象,大抵就是那个红衣女子的模样。 他由衷地觉得,此地的女子比别处的女子少了许多束缚,活得更恣意些。 他娘,金水和银水,黄嘉慧,还有柳翠微,如果她们生在这里,会不会拥有更好的一生呢? 君如月和澹台折玉对饮一杯,继续道:“我娘虽然没有反对这门婚事,却不可能眼看着莫愁嫁过去过苦日子,她为莫愁准备的第一份嫁妆,就是一座宅子。管家先在城中挑了几处远近大小都合适的宅邸,而后我陪着我娘再从中挑选,最后选中的那户人家,家主姓林,说那座宅子是他们林家的祖宅,已有近百年历史,由他的曾祖父所建,还说他的曾祖父曾是闻名嵴州的梓人①,矗立在涴水河畔的吉光楼、鹿台山上那座行宫皆是他曾祖父主管营造的。这位曾祖父没能将他的才能传递给他的后代,倒是流传下来一本笔记,记录了建造的心得体会以及生平的遭遇与见闻,其中就有关于那位皇子的事迹。” 说了这么多,终于要进入正题。 扶桑洗耳恭听,澹台折玉的表情也专注了几分。 “那位皇子名叫澹台云深,是太祖皇帝的第五个儿子,也是战功最卓著的儿子,太祖皇帝能够登上帝位,五皇子澹台云深至少占了一半的功劳……” 王朝初立,百废待兴,内忧外患不断。 其他皇子为了争夺储君之位,明争暗斗不断,唯独居功至伟的五皇子澹台云深置身事外,似是对那高位毫不在意。 时年秋,东笛屡屡进犯,攻陷了西北要塞碎夜城。 澹台云深自请出征,领兵奔赴西北,只用了两个月不到,就收复了碎夜城,并在鹿台山下俘虏了东笛王子阿勒循。 阿勒循是东笛王的第七个儿子,虽是男儿身,却艳美之极,有“东笛第一美人”之称。 但这却是个“蛇蝎美人”,好战嗜血,随心所欲地杀戮,因他而死的人不计其数。 这般罪孽深重之人,直接杀了他就太便宜他了,澹台云深将阿勒循留在身边,用尽各种残酷手段折磨他,却无论如何都不能令他屈服——在他美丽绝伦的皮囊之下,包裹着一个扭曲而狰狞的灵魂,他不仅对别人狠毒,对自己更是狠毒至极,那些惨无人道的折磨对他来说似乎是一种享受,他乐在其中。 澹台云深分外好奇,一个出身高贵的王子,因何会养成如此极端疯狂的性格,于是派了个武艺精湛的暗卫,潜入东笛,调查阿勒循的身世。 待暗卫归来,澹台云深听完他的讲述,第二天便下令停止了对阿勒循的折磨,并对外放出假消息,说阿勒循已经死于非命。 等战事彻底平息,边境恢复安稳,澹台云深班师回朝,带上了阿勒循。 回京的路上,阿勒循一次次逃跑,又一次次被澹台云深抓回来。他们好像在玩某种狩猎游戏,一个扮演猎物,另一个扮演猎人,乐此不疲。 玩着玩着,猎人对他的猎物生出了不该有的感情,从此,究竟谁是猎人谁是猎物,便说不大清了。 回到京城后,澹台云深和阿勒循度过了一段如胶似漆、水乳交融的神仙日子,他们犹如两只发春的兽,除了吃饭睡觉就是不停地翻-云-覆-雨。 然而纸终究包不住火,当二人的私情传到太祖皇帝耳中,太祖皇帝雷霆震怒。 在众多皇子当中,五皇子澹台云深是他最器重也最信赖的那个,在他崩逝之后,只有澹台云深有能力坐稳帝位,带领这个疲敝的王朝走向强盛。 所以他绝不容许澹台云深背负断袖的污名,更何况与其苟合的还是个阴险歹毒的敌国王子,这无异于与狼共舞,养痈成患。 太祖皇帝将澹台云深召进宫里,极其严厉地斥责了他一番,命令他亲手杀死阿勒循,可澹台云深正爱阿勒循爱得发狂,如何能够答应。 太祖皇帝早有预料,事先做了两手准备,在召澹台云深入宫的同时,他秘密派出了数十名大内高手围剿阿勒循,势必要一举除掉这个祸害。 太祖皇帝毫不遮掩地将他的计划告诉了澹台云深,澹台云深五内俱焚,不顾一切地杀出宫去,当他赶回家时,阿勒循已经遍体鳞伤地倒在血泊之中,只剩最后一口气在。 阿勒循留下两句遗言,便在澹台云深怀里撒手人寰。 阿勒循死后,原本对储位漠不关心的澹台云深突然转性,加入了兄弟阋墙、骨肉相残的夺嫡之争。这场血雨腥风在京城持续了两三年,皇子们陆续死的死、残的残、贬的贬,太祖皇帝也终于油尽灯枯。 最终登基为帝的,却不是众望所归的澹台云深,而是他一母同胞的亲妹妹澹台盈润——澹台盈润也曾跟随父兄征战四方,立下过无数汗马功劳,她比某些庸懦无能的皇子更有资格继承皇位。 将亲妹妹推上帝位之后,澹台云深又做了两年摄政王,帮助女帝肃清朝野、握紧皇权,最后功成身退,他毅然决然地抛下功名利禄、荣华富贵,带着阿勒循的骨灰离开京城,来到鹿台山,在山上建了一座宫殿,从此隐居山林,不问世事。 阿勒循生前最喜欢苦楝花,所以澹台云深亲手在鹿台山上种满了苦楝树,那些苦楝树年复一年地开花结果,向着四面八方蔓延,不止在嵴州随处可见,就连东笛境内也遍地都是。 “……今年你们来得稍微有些晚了,等到明年四月,你们在山上就可以看到千树万树苦楝开的盛景。” 君如月终于讲完了,讲得口干舌燥,大口喝酒。 扶桑被这个故事给震住了,久久不能回神。 这个故事比他看过的所有话本都要跌宕曲折,而且这个故事是真实发生过的,便不能单纯地将它当作故事看待。 他一边大受震撼,一边又有许多疑问,最大的疑问就是——澹台云深为什么会爱上阿勒循? 他一直以为只有好人才能得到喜爱。 善良,温柔,真诚,率直,忠贞,勤奋,光明磊落,安分守己,怜贫惜弱,行善积德,知恩图报……喜爱一个人,难道不正是被他身上这些好处所吸引吗? 可阿勒循显然是个坏人,几乎可以用“罪大恶极”来形容的那种坏人,除了美丽绝伦的外表,这个人根本没有任何值得被爱的地方。 然而澹台云深却爱惨了他,甚至为了他不惜放弃至高无上的权力,遁出红尘,隐居山林,与无边孤寂为伴。 澹台云深为什么会如此痴狂地爱着一个坏人? 难道……他也是个“逐臭之夫”吗? 听完君如月的讲述,澹台折玉也有些恍然。 关于这位名叫“澹台云深”的先祖,史书上并没有太多记载,关于他的事迹似乎被史官刻意隐去了,他只知道澹台云深是太祖皇帝的第五子、太宗皇帝的同胞兄长,骁勇善战,足智多谋,却不恋权位,激流勇退,得以善终。 他也曾隐约听说过澹台云深和某个东笛王子相恋的传闻,却从未当真。后人们总喜欢给那些逝去的先辈编排一些莫须有的故事,反正死人是没法自证清白的。 没想到竟真有其事,而且还是个缠绵悱恻的爱情故事。 换作从前的澹台折玉,大约会对这个故事嗤之以鼻,而现在的他却觉得心有戚戚,难以言表。 见扶桑和澹台折玉如出一辙的神思恍惚、默默无言,君如月轻笑一声,道:“怎么都不说话?” 扶桑回过神来,他可是有满腹疑问呢,一个一个问:“澹台云深派暗卫潜入东笛调查阿勒循的身世,到底查到了什么,才使得澹台云深改变了对阿勒循的态度?” “这个就只有澹台云深和那名暗卫知道了。”顿了顿,君如月又道,“从那本笔记里看过这个故事以后,我也对阿勒循生出了好奇心,甚至还派人去东笛查过,但没什么特别的收获。” 扶桑又问:“那阿勒循临死前对澹台云深说了什么?” 君如月道:“这个也只有澹台云深自己知道。” 好奇的全没有答案,扶桑不免气馁。 如果澹台云深还活着就好了,等到了鹿台山,就可以亲口问问他……他若还活着,得是百岁老人了,这般长寿的人虽然凤毛麟角,但也不是没有,医圣他老人家可是活了一百四十多岁呢。 “澹台云深……应该故去了罢?”扶桑试探着问了句。
165 首页 上一页 90 91 92 93 94 95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