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这样无端揣测,将澹台折玉和朱钰那样的龌龊之徒相提并论,对澹台折玉无疑是种亵渎和玷污。 他心里不由生出几分愧疚之情,不仅对澹台折玉,也对扶桑。 默默地走了一段路,君如月率先开口:“你叫扶桑是罢?你姓什么?” “我姓柳,柳树的柳。”扶桑边回话边匆匆地瞅了他一眼,他与都云谏身高相仿,却不像都云谏那样给人以压迫感,反而和颜悦色,一副很好亲近的样子,故而扶桑并不怕他,只是略有尴尬而已。 “你在殿下身边多久了?”君如月又问。 “从离京到现在,半年了。”扶桑如实道。 君如月微感诧异,他还以为这个小太监应该跟随澹台折玉三年五载了,才会忠心耿耿、誓死追随,没成想竟是从流放伊始才到澹台折玉身边的,并无忠心或者情分可言。 短短半年就能得到澹台折玉的宠幸,除了这张如花似玉的脸,这小太监定然还有些深藏不露的本事,倒教他心生好奇了。 说话间,二人拐进街边的一间古玩铺子,刚进门,就听见一声欢快的“月哥哥”,紧接着就看见一名身着粉裙的俏丽少女快步朝他们走来,扶桑很有眼色地让到一边。 少女直接抓住君如月的手臂,眉开眼笑道:“月哥哥,好久没见你了,茹儿好想你呀,你有没有想茹儿?” 扶桑暗自惊讶,西北民风竟开放如斯,完全不顾“男女授受不亲”的礼制,不仅当街拉拉扯扯,言辞更是直白大胆,那些话他都无法轻易说出口。 君如月本就因宿醉有些头疼,此刻头更疼了。 眼前这名少女是他好兄弟严律的亲妹妹严茹,与他十分相熟。与此同时,严茹也是他众多爱慕者中的一个,自从晓事后就成天嚷嚷着非他不嫁,令他避之唯恐不及,没想到今儿个不期而遇了。 君如月扫了扶桑一眼,推开严茹的手,低声道:“别闹,我有朋友在呢。” 扶桑:“……” 朋友?即使君如月只是随口一说,也让他受宠若惊。 严茹这才看向扶桑,登时两眼发直,就差把“惊艳”两个字写在脸上了。 扶桑被她看得有些不好意思,转眼看着君如月道:“你们聊,我先随便看看。” 店铺很大,甚至还有二层,扶桑被伙计引领着上楼逛了逛,等他下来的时候,严茹已不在了。 君如月问:“可有看中什么物件?” 扶桑摇了摇头。精美的东西有很多,但没有第一眼看见就认定“就是它了”那种强烈的直觉。 从古玩铺出来,两个人继续在各种店铺间穿梭,刚从一间扇子铺里出来,一个七八岁的小童迎上来,双手递给君如月一束花,而后抬手一指,道:“那位小姐让我送给公子的!” 扶桑循着小童手指的方向看过去,只见斜对面的茶楼里,临窗坐着个清秀佳人,边朝这边挥着手里的帕子,边扬声道:“月公子!我姓唐!家住平安里!” 扶桑笑出声来,君如月瞧他一眼,伸手抓住他的手腕,拉着他快步离开。 等走远了,君如月松开扶桑,道:“你方才笑什么?” 昨日傍晚,扶桑和朝雾坐在院中闲聊,朝雾说君如月是碎夜城有名的美男子,倾慕他的女子不计其数,就连敌国公主都想嫁给他。 扶桑嘴上不说,心里却觉得朝雾多少有些夸大其词,可今日一见,竟是名符其实,所以才不小心笑出声来。 扶桑仍是忍俊不禁,含笑解释:“我从前没见过这样的场面,觉得有趣。” 君如月也不与他计较,面带微笑道:“此地的风俗人情与京城那边大不相同,不仅男子可以向心仪的女子求爱,女子也可以主动向相中的男子示好。每年三月三上巳节,城中适龄的未婚男女全都汇聚在城外涴水河畔,游春踏青,寻觅良缘,喜事能从三四月一直办到七八月。” 扶桑只是想想都觉得热闹,可惜他来晚了,错过了一场盛事。 君如月将手中花束递给扶桑:“喏,送你了。” 扶桑心想,他应该是觉得堂堂男子汉拿着一束花有失体面,便伸手接过来,垂眸分辨,有淡紫色的苦楝花,还有粉红的海棠,其它的他不认识。 恰好他们路过的民宅里耸立着一株高大的苦楝树,繁枝绿叶随风摇曳,细碎的紫色花瓣被风吹落在街道上,似一层薄薄积雪,香气熏人。 扶桑伸手接了几朵簌簌飘落的小花,随口道:“这里的百姓似乎尤其喜欢苦楝,城外城内随处可见。” 君如月道:“等你去了鹿台山,就会发现漫山遍野都是这种树,碎夜城的苦楝都是从那里蔓延而来的。” 扶桑讶道:“鹿台山离这里不是有一百多里么,怎么会蔓延这么远?” 君如月暗悔不该提到鹿台山,可扶桑既问了,他也不能不答:“一株苦楝树开一次花能结几百上千颗苦楝果,这些苦楝果落地生根,迅速生长,五六年就能长成大树,继续开花结果,落地生根。就这样年复一年,鹿台山上那些苦楝,花了近百年才蔓延到碎夜城来,若是无人砍伐,迟早整个嵴州都会被此树覆盖。” 扶桑想了想,又问:“那最初是谁把苦楝种在鹿台山上的?” 君如月默了默,道:“是一位皇子。” 扶桑吃了一惊:“皇子?” 君如月道:“鹿台山上那所行宫,也是那位皇子所建的。” 扶桑一时恍然。 第一次从都云谏口中听说鹿台山上有座行宫时他就觉得奇怪,正常来说,行宫都不会离京城太远,在遥远边境的高山上为皇帝建一座行宫也太不符合常理了。 现在看来,那座行宫的背后是有段故事的,而且是段年深岁久的故事,发生在百年前,事关一位皇子。 扶桑对这个久远的故事充满好奇,兴致勃勃地追问,君如月却不欲多言了,道:“说来话长,日后有机会我再慢慢告诉你。” 日后……再过几天他就要跟随澹台折玉前往鹿台山了,哪还有什么“日后”。 扶桑意识到对方在搪塞他,便识趣地没再多问。 又往前走了一段,途径一个路边摊,扶桑被吸引了。 一张床单大小的灰布铺在地上,上面有序摆放着各式各样的傩戏面具,扶桑一眼相中其中一副,伸手拿起来,覆到自己脸上,转头对着君如月,透过面具的两只眼睛看着他,道:“你知道这是谁的面具吗?” 君如月了然道:“二郎神。” 扶桑还没说要买,君如月就自作主张付了钱,而且他给的银子足够买下所有面具了,摊主自是千恩万谢。 扶桑也向君如月道了声谢,然后直接将面具戴上,可以让他不必在意路人打量的目光。 并肩前行,君如月问:“那么多面具,你为何单单挑中了这一副?” 由于面具的遮挡,扶桑瓮声瓮气道:“两年前的上元节,哥哥带我出宫游玩,原本开开心心,不想却被几个纨绔子弟纠缠,幸得一位戴面具的公子仗义出手,帮我们解围,当时他戴的就是这副二郎神面具。为了记住那位做好事不留名的公子,我也买了副二郎神面具,挂在我房间的墙上,只要看到面具就会想到他。”① 君如月忍了又忍,到底没有说出口——其实扶桑口中那位做好事不留名的公子,就是他。 昨天在城外,透过车窗看见扶桑的第一眼,他就认出他了,倒不是他刻意铭记,而是扶桑这张脸生得太好,实在难以忘却。
第112章 两年前, 君北游回京述职,君如月与父同行。 临行前,君北游的夫人、君如月的亲娘乔木棉如是道:“此行若不能将月儿的婚事敲定, 你们父子俩都别回来见我!” 谁成想, 素来身强体健的君如月,刚到京城就病倒了。 这病来得太巧, 君北游疑心他是为了逃避婚事装的, 特地请了医术高超的太医院左院判赵行检来看诊,诊断表明君如月是真的病了,且病得不轻。 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这一病就从年前缠绵到了年后, 临近上元节才总算大好了。 上元夜是有宫宴的,君如月理应和父亲一同赴宴, 可他大病初愈,心力不济, 实在不耐烦陪着一班巧言令色、揣奸把猾的权贵上演君慈臣孝的闹剧, 所以他在日暮时分逾墙越舍,独自溜出府, 游灯会去了。 京城里达官贵人遍地走,随便往人堆里扔块石头,都能砸中一两个沾亲带故的权门贵戚。为免被人认出来,君如月戴了副傩戏中的二郎神面具,在街上优哉游哉地闲逛。 途径停仙楼时,看见几个纨绔正围着两个绿衣少年, 一边拉拉扯扯,一边出言调戏, 似是将他们当作了南风馆里卖身的小倌。 君如月本来不欲多事,若是被人撞破身份,指不定要捅出什么娄子。他都走过去了,可又过不去心里那道坎儿,于是又折回去,一句废话没有,直接动手。 京城里这些纨绔大都是仗势欺人的货色,没几个有真本事的,但凡有几分真本事,也干不出这种无赖行径。君如月三拳两脚就将几个纨绔揍得稀里哗啦,他们虚张声势地撂下几句狠话,就作鸟兽散了。 两个少年凑过来道谢,君如月的目光不由自主就定在了那个稍矮些的少年脸上。 他看起来很稚嫩,也就十二三岁的模样,肤赛霜雪,唇若丹霞,朗目疏眉,仪神隽秀,教人一见忘俗。 这张脸生得委实赏心悦目,即使是这世上最神乎其技的画匠都画不出如此超绝的容颜。怪不得那几个纨绔会纠缠他,他若是女儿身,怕是半个京城的男子都要沦为他的裙下臣,哪怕是名满京城的准太子妃韩灵稚都及不上他。 “……公子?” 君如月回过神来,也没听清对方说了些什么,只觉得那把嗓子软软糯糯,特别悦耳。他轻咳一声,语声淡淡:“举手之劳而已,不必言谢。你若不想惹麻烦,不如像我这样把脸遮起来。” 言罢,他转身就走,也不知在着急什么。 等走远了,他驻足回头,只见灯火辉煌,人影幢幢,那两个少年已消失无踪了。 缘分着实妙不可言,君如月万万没想到,会再次见到那个惊鸿一瞥的少年,而且是在距离京城几千里的碎夜城,澹台折玉的身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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