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四合,晚风轻拂,树叶沙沙。 扶桑抬起头,灰蒙蒙的天幕上散落着几颗微茫的星。 他忽然有些想家了, 胸口涩涩。 玄冥轻盈地跳上石桌,伸长脖子蹭了蹭扶桑的胸口, 扶桑摸摸它,它便躺倒在桌上,翛然地甩着蓬松的尾巴。 朝雾也想摸,到底没敢伸手,接着和扶桑闲聊:“殿下身边该不会就你和修离两个人罢?” 扶桑轻轻点头:“嗯。” 朝雾诧异道:“竟连个侍女都没有……看来我得禀告夫人,请她再安排几个人过来。” “不用了,”扶桑道,“殿下素来喜静,有你和流岚两个就够了,再说还有我和修离呢。” 朝雾道:“我和流岚对殿下的喜好习惯一概不知,得靠你和修离多多提点了。” “没问题。”顿了顿,扶桑又道:“不如你先跟我讲讲府里的事罢。” 朝雾告诉他,君北游有一妻三妾,但三个妾室皆无所出,膝下两儿两女皆由正妻乔氏所生。大儿子君如故二十有四,早已娶妻生子,小儿子君如月年方十九,尚未婚配,两个女儿也都待字闺中。 扶桑好奇:“君二公子一表人才,怎么这个年纪了还未婚配?”男子十五,女子十三,即可婚嫁,君如月十九了还未婚,已算得上大龄青年了。 朝雾笑道:“我们二公子是碎夜城有名的美男子,倾慕他的女子数不胜数,据说就连敌国公主都想嫁给他,可二公子眼光太高,谁都瞧不上,又不愿将就,便拖到了现在,我们夫人都愁坏了。” 扶桑道:“二公子容貌非凡,确实不是寻常女子配得上的。” 君如月的长相和气质都是扶桑喜欢的类型,他和澹台折玉有一点点像,并非长得相似,而是给人的感觉,他们都是温润如玉、神清骨秀的美男子。 流岚和修离拎着食盒回来了,扶桑把玄冥抱下去,饭菜一样样摆在石桌上,荤素搭配,色香俱全。 而玄冥的晚饭则是一碗水煮鸡丝配一碗蒸羊乳。 修离有些不自在,因为太久没和扶桑同桌吃过饭了。 他原本以为柳翠微会成为太子的女人,成为他和扶桑的主子,却没想到,柳翠微跟了都云谏,而扶桑却成了与太子最亲近的那个人,至于究竟亲近到何种地步,只有扶桑和太子知道。 朝雾和流岚都以为扶桑只是个普通的奴婢,所以能够心安理得地和扶桑平起平坐、有说有笑,可修离知道扶桑对太子而言有多特殊,所以他如坐针毡,食不下咽。 扶桑察觉到修离的异样,低声问:“修离,你怎么了,饭菜不合你的胃口吗?” 修离摇了摇头:“可能是中午吃太多了,这会儿不怎么饿。你吃你的,不用管我。” 扶桑不疑有他,没再多问。 吃完饭就没事可做了。 扶桑跟朝雾知会一声,出了漪澜院,往前走了没多远,拐进另一间院子,一进去就瞧见柳翠微正坐在檐下发呆。 “翠微,”扶桑穿过庭院,“你吃过饭了么?” “刚吃过。” “你在做什么?” “看星星。”柳翠微单手托腮,另一只手指向夜空,“你看,这里的星星又多又亮。” 扶桑停在阶前,仰头望天,漆黑如墨的天上挂满了或明或暗的星子,璀璨夺目。 “我过来时看见一座水榭,”扶桑道,“去那儿坐坐罢,视野更开阔,景色也更美。” 两个人去了池边的水榭,凭栏而坐。 夜风中氤氲着淡淡的荷叶清香,沿岸的灯火倒映在水面上,宛如一朵朵盛开的红莲。 “真是琼楼玉宇,富丽堂皇啊。”柳翠微轻声感叹,“生活在这么美丽的地方,应该很快乐罢。” 扶桑见过比这里更美的地方,故而没多大感触,他觑着柳翠微的神色,道:“你有没有一丝后悔?” 如果她没有投向都云谏的怀抱,或许这里就能成为她的家。 柳翠微缓缓摇头:“没有后悔,只有羡慕。假如有来生,我也想托生在这样的人家,不用付出任何努力,就能拥有享之不尽的荣华富贵。” 扶桑心想,富贵人家也有富贵人家的艰辛。 澹台折玉生在这世上最最富贵的人家,还不是受尽苦楚,遍体鳞伤,反倒是失去所有之后,他才活得轻松自在了些。 “可下辈子终归是虚无缥缈的,”柳翠微又道,“还是努力过好这辈子罢。” “你究竟是如何打算的?”扶桑忧愁道,“你真的要无名无分地生下这个孩子吗?” “不然又能怎么样呢?”柳翠微不以为意地笑了笑,“先把孩子生下来再说罢,母凭子贵,名分迟早会有的。” 扶桑依旧锁着眉:“顶多再过半个月,都云谏就要返京,可你已经怀孕四个多月,肚子会越来越大,不适合再跟着他长途跋涉了,你最好先在碎夜城安顿下来,等孩子平安出生再做打算。我去跟殿下说,只需殿下一句话,君家一定会收留你的。” 柳翠微转向扶桑,唇边挽起一抹凄楚的笑,道:“扶桑,你不明白,只有紧紧地跟在都云谏身边,我才能活下去,我必须跟着他一起回京城,我没有第二条路可走。” 扶桑道:“就算半路小产你也不在乎吗?” 柳翠微垂着头,一只手抚摸着自己微微隆起的小腹,道:“如果半路小产,就说明这个孩子不该来到这世上,我与他有缘无分,这是他的命,也是我的命。” 扶桑无言以对。 纵使他再忧心,也没资格替柳翠微做决定,她的路终究只能由她自己来走。 柳翠微伸手抚摸扶桑的脸,故作轻松道:“别替我担心啦,你还是多操心操心你自己罢。” 扶桑疑惑道:“我有什么操心的?” 柳翠微道:“后儿个就是殿下的生辰了,你想好送他什么生辰礼了吗?” 扶桑立刻哭丧着脸:“没有。” 稍作犹豫,柳翠微道:“其实我知道殿下最想要的生辰礼是什么。” 扶桑旋即又容光焕发:“是什么?快告诉我!” 柳翠微看着扶桑,一时有些怔忪。 经过这小半年的相处,她和扶桑早就成了彼此最好的朋友,除了不能说出口的秘密,他们无话不谈。 然而扶桑的秘密早就不算是秘密,他对太子的爱慕之情是那么显而易见,只要眼睛不瞎的人都能看出来,而太子有多宠扶桑,凡是有眼睛的人也能看出来。 都云谏说他找到了比她更适合做那件事的人,她自然好奇那个人是谁,可太子身边迟迟没有新人出现,她猜来猜去,突然有一天就猜到了扶桑头上。 都云谏想得到的是一个流淌着太子血脉的孩子,可不管太子怎么宠爱扶桑,扶桑也只是个小太监,太监怎么可能生得出孩子? 某天夜里,云雨过后,趁着温存尚在,她倚在都云谏怀里,直接将困扰她许久的问题问了出来:“你说的那个比我更适合做那件事的人,是柳扶桑吗?” 忐忑地等了片刻,等来了一声“嗯”。 竟然真是扶桑! 她按捺着心潮起伏,平静地问:“可他是个太监,太监又不会怀孕。” 都云谏嗤笑道:“我当然知道太监不会怀孕。” 那就只有一个可能了。 她道:“难道,柳扶桑其实是个女人?” 都云谏又“嗯”了一声。 即使得到了肯定的回答,她仍是难以置信。 虽然扶桑美得雌雄莫辨,嗓音也听不出男女,可举手投足间还是会流露出明显的男性特征,就好比走路的姿态,这种根深蒂固的习惯是很难改变的,只要留心观察就能瞧出破绽。 如果扶桑真的是女扮男装,那他模仿得也太像了。 都云谏接下来的话接了她的疑惑:“他自小被人当男孩儿抚养,你看不出来也属正常。” 她问:“那你是怎么发现的?” 都云谏道:“意外发现的。” 他不想明说,她就识趣地不多问。 她陡然明白过来,那天晚上都云谏为何要用手帕盖住她的脸。因为她当时穿着扶桑穿过的裙子,都云谏把她的脸遮住,就能把她想象成扶桑了。怪不得都云谏从头到尾都让她穿着那条红裙子。 原来,喜欢扶桑的不止太子,还有都云谏。 这个意外的发现令她感到无比愉悦。 扶桑一心一意地喜欢着太子,太子显然也喜欢扶桑,人家两个两情相悦,不管都云谏再怎么觊觎、再怎么渴望,都只能做个旁观者,求之不得的痛苦将会折磨他很久很久。 都云谏越痛苦,她就越快乐。 她无声地欢笑,须臾之后,继续道:“太子也知道扶桑是女人吗?” “废话。”都云谏道,“如果扶桑在太子眼里只是个小太监,太子怎么可能那么宠爱他?” 她道:“既然如此,太子和扶桑夜夜同床,你的愿望很快就会实现的。” 都云谏却叹了口气,道:“奈何扶桑不开窍,你和他走得近,可以试着引导引导他。” 她自然一口答应,却从未试图引导扶桑,因为她一点都不想让都云谏得偿所愿。 甚至在被诊出有孕之后,她还趁机吓了吓扶桑。 “未婚先孕,我这辈子的名节算是毁于一旦了。”她苦笑着对扶桑道,“任何人都能在背后戳我的脊梁骨。” “你怎么不喝避子汤?” “是药三分毒,都云谏需索无度,我总不能把药当饭吃,伤了身子得不偿失。” “都怪都云谏!”扶桑义愤填膺,“他太坏了!” “都说生孩子如过鬼门关,也不知道我能不能平安地生下这个孩子。”她抓住扶桑的手,“扶桑,你是我最好的朋友,假如我有个三长两短……” 扶桑急忙捂住她的嘴,一脸受惊的样子,道:“呸呸呸,别说这种丧气话,快拍拍桌子。” 她拍了两下桌子,轻笑道:“反正你明白我的意思就好。” 都云谏一开始还会问问她扶桑和太子的进展如何了,渐渐地也不再问了,似乎是放弃了。 半个月前,依旧是在云雨后,她状似随意地提起:“离嵴州没多远了,扶桑和太子却还没捅破那层窗户纸,要不你想办法逼一逼扶桑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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