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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太监

时间:2024-06-21 12:00:05  状态:完结  作者:虚度白昼

  这样的扶桑,令柳棠时既喜欢,又讨厌。

  “棠时哥哥,你盯着我做什么,快吃呀。”扶桑边说边给他夹了块炸排骨。

  柳棠时若无其事地笑了下,夹起排骨送进口中。排骨炸得外酥里嫩,轻轻一咬,满口生香。

  “你今晚还要值夜吗?”扶桑随口问。

  “嗯。”柳棠时最近都在值夜,连值七天便可休息一天,而后转为值日。

  和乐融融地吃完晚饭,柳棠时率先送上贺礼。

  是一枚小巧玲珑的玉葫芦,缀以天青色流苏,既能用作扇坠,也可当作禁步挂在腰间。葫芦是佛道圣物,有驱邪避灾、长寿安康之意。

  柳长春送的是一顶做工精巧的束发银冠,配一支祥云簪。女子十五及笄,男子十五束发。虽然扶桑早已不是真正的男儿身,但该有的仪式还是不能少。

  袁雪致去卧房拿来一个锦盒,在交给扶桑前叮嘱一句:“回房之后再打开。”

  扶桑乖巧点头:“好。”

  柳棠时盯着锦盒瞧了两眼,异样的神色一闪即逝。

  就连金水和银水也有所表示。金水送的是一方锦帕,素净的缎面上绣着一枝扶桑花,花红叶绿,栩栩如生。银水竟和柳长春不谋而合,送了一只束发的木簪,由蛇纹木所制,簪柄笔直,簪头盘曲如蛇,正应了扶桑的生肖。

  扶桑捧着这些礼物满心欢喜地回房去。

  关好门,迫不及待地打开袁雪致送的那个锦盒,里面是两样不能展露人前的东西。扶桑翻来覆去研究片刻,会心一笑,随即走到顶箱柜前,踮着脚打开左上角的小门,从里头取出一只乌木匣子,搁在桌上。

  扶桑落座,抬手从衣襟里掏出一串七宝璎珞,是十二岁生辰时袁雪致送予他的,由琥珀、珊瑚、玛瑙、砗磲、珍珠、琉璃、玫瑰七种宝石①编织而成,不仅蕴含着多种美好寓意,而且绚丽多彩,他钟爱至极,一直贴身佩戴,只有沐浴时才会暂时取下来。

  璎珞下方坠着一枚小小的黄铜钥匙,扶桑用它打开乌木匣子的挂锁,而后将袁雪致方才送他的那两样东西放进去,重新上锁,放回原位。

  将璎珞塞回衣襟里,听见外头传来朦胧细语,扶桑忽然想起来有话要问柳棠时,急忙起身出去。

  从游廊绕到对面的东厢房,轻叩门扉:“棠时哥哥,你在屋里吗?”

  柳棠时应道:“进来罢。”

  扶桑推门进去,见柳棠时裸着上身,赶紧转身关门,将潇潇风雨阻隔在外。

  柳棠时要在亥时前去往清宁宫值夜,他须得洗得干干净净、身上不带丝毫异味才能去太子跟前伺候,因此正准备沐浴。

  金水和银水已为他备好热水,浴桶就在折屏后放着,水雾蒸腾。

  扶桑停在柳棠时一臂之外,宽肩窄腰近在眼前,他想看又不好意思看,眼神便有些飘忽不定。

  他羡慕柳棠时精明能干,羡慕柳棠时在东宫当差,但最羡慕的是柳棠时拥有一副劲瘦挺拔、骨肉停匀的身躯,完全不输正常男子,不像他……

  “有什么事吗?”柳棠时温声开口。

  扶桑意味不明地“唔”了一声,抬眼看向柳棠时左侧额角的伤口,又抬手点了点自己额头相同的位置,讷讷地问:“你的伤,涂过药了罢?还疼不疼?”

  柳棠时淡然浅笑:“已无碍了,不必挂心。”

  “我知道太子殿下为何发火了。”扶桑顿了顿,目光不经意地从柳棠时紧实的胸腹上掠过,“今日上午,我跟着师父去昭阳宫给珍贵妃请平安脉,二皇子兴高采烈地跑来跟珍贵妃说,韩君沛在西线打了败仗。”

  柳棠时注意到扶桑无处安放的视线,几步走到床尾,从龙门架上拿起刚脱下来的外袍披上。只听扶桑又道:“武安侯世子不是打仗很厉害的么,怎么会战败呢?”

  柳棠时回到扶桑面前,衣衫半敞。他被扶桑幼稚的发言逗笑了,微微提起唇角,道:“战场上形势复杂,瞬息万变。就连有‘战神’之称的武安侯都做不到百战百胜,更别说年少轻狂的武安侯世子了。”

  “那……”扶桑问出困扰了他一天的问题,“此次战败,会对太子殿下造成什么样的影响?”

  柳棠时缓缓摇头:“朝堂是没有硝烟的战场,太后、章太傅还有珍贵妃都不是省油的灯,他们定会抓住此次机会大做文章,至于能掀起多大风浪,实在很难说。”

  见扶桑敛着眉,柳棠时话锋一转:“你问这些做什么?”

  “我、我就是随便问问。”扶桑匆忙扯出笑脸,“那个,不耽误你沐浴了,我走啦。”

  回到西厢房,扶桑不禁长吁短叹。

  唉,真替太子殿下发愁。

  他时常觉得,太子看似尊贵无比,其实是个可怜人。

  皇上与先皇后鳒鲽情深,相爱甚笃,先皇后在生下太子的当晚血崩而死,皇上因此迁怒太子,虽给了他储君之位,却不曾给过他一丁点慈父之爱。

  身为祖母的太后虽曾施舍过太子慈爱与关怀,可后来她把那些关爱悉数转移到了和她血缘更亲密的二皇子和三皇子身上,对太子只剩下流于表面的虚情假意。

  作为姨母的蕙贵妃也曾无微不至地照顾过太子,可等她有了自己的孩子,哪还有暇再关心太子。

  太子在宫中的处境,说是“四面楚歌”也不为过,所有人都在利用他、算计他、逼迫他,所以他才会变得越来越不像他。

  放眼整个皇宫,扶桑能想到的唯一一个和太子相亲相爱的人,便是大公主。

  大公主只比太子年长一岁,他们都是皇上和先皇后的孩子,虽是一母同胞,得到的待遇却天差地别,一个万般宠爱,另一个却视若仇雠。

  虽然他这个位卑身贱的小太监觉得太子可怜就像乞丐担心财主老爷吃不饱穿不暖一样荒谬可笑,但扶桑控制不了他的心,他由衷地替太子感到委屈,继而心生幽愤。

  蓦然响起的敲门声打断了扶桑的思绪,他起身去开门,是金水给他端来了洗脚水。

  等洗完脚、擦干净,扶桑先去吹了灯,才开始脱衣,这样就看不见自己怪异的身体了。


第6章

  从月初直忙到月半,太医院才恢复了有条不紊的秩序。

  缠缠绵绵下了十来日的鬼雨也终于停了,风却没停,时缓时疾地从早吹到晚,吹得寒日萧萧、凉月溶溶,一日冷似一日。

  扶桑体弱畏寒,早早地换上了冬衣——虽然每逢入冬时节都免不了要病一场,但他极其地厌夏喜冬,宁愿一年四季都是凛冬。

  日暮时分,临近下值,扶桑拿着一本好不容易才读完的医书去到后院藏书阁,把书交还给春宴,再去寻本新的。

  他在耸立的书架间寻寻觅觅,春宴闷不吭声地待在他身旁,他走他也走,他停他也停。

  “你跟着我做什么?”扶桑道,“有话要跟我说?”

  春宴瞅瞅他,而后臊眉耷眼,一副扭扭捏捏、难以启齿的模样。

  扶桑走到他面前,狐疑道:“到底怎么了?是遇到什么难事了吗?”

  春宴摇了摇头,轻抬眉目,对上扶桑清澈如水的眼神,期期艾艾道:“扶桑,你……你有没有……喜欢过什么人?”

  春宴话音方落,扶桑脑海中旋即便浮现出那个肖想过千万次的人,他的名字,他的身影,他的容颜——曾经年少明润的,如今年青沉郁的,交错重叠,如梦似幻。

  怕春宴看出什么来,扶桑即刻摒除杂念,稳住心神,反问道:“怎么突然问这个?难不成……你对谁动了春心?”

  虽然他们的身体是残缺的,但心是完整的,也会像正常人那样生出爱恨嗔痴、七情六欲。

  然而身体的残缺导致他们自卑、自贱乃至自厌,心便渐渐扭曲了。他们孜孜不懈地压抑着自己的爱欲,就算心悦某人,也不敢轻易表露出来,唯恐招来那人的嫌恶与轻贱。

  正因如此,扶桑才由衷地敬佩他爹柳长春,他爹和他娘年轻时的种种经历,比话本里那些才子佳人的故事还要跌宕起伏呢。小时候他娘曾经把那些缱绻往事当作睡前故事讲给他听,在他幼小的心里埋下种子,以致于到了现今情窦初开的年纪,他心目中所有关于情爱的浪漫幻想,都是以爹娘为参考的。

  扶桑最大的愿望,便是如爹娘那样,得遇良人,携手共度此生。但他知道,这只是他的痴心妄想罢了,注定无法实现。

  “我……”春宴只说了一个字就没声了,他垂颈低头,扶桑瞧不见他的神情,但答案已然不言而喻了。

  “是谁?”扶桑又问,“是我认识的人吗?”

  春宴摇头不语。

  他俩虽是彼此最要好的朋友,可就算是血脉至亲之间也难免有隔阂,一个人永远无法毫无保留地对另一个人敞开心扉。

  扶桑沉默稍倾,伸手握住春宴的双手,回答他方才的问题:“我也有喜欢的人。”

  春宴霍然抬头,满眼惊讶。

  扶桑眉眼轻弯,带着点无可奈何的口吻道:“像咱们这样的人,就算喜欢一个人,也得偷着藏着,生怕被人知晓,遭人耻笑。”

  春宴心有戚戚,流露出几分哀色。

  可扶桑话锋一转,语气变得轻快洒脱:“那就偷偷喜欢好啦,独享这份隐秘心事。我不知道你是怎样,反正我从别人口中听到关于他的一点琐事就能开心好几天,偶尔见他一面我做梦都能笑醒。只要不强求结果,那就只有欢喜,没有烦恼。”

  最后一句,既是开解春宴,也是警醒自己。

  春宴叹息:“我若能像你看得这么开就好了。”

  扶桑微笑:“我不是看得开,我只是不贪心,容易满足而已。”

  春宴没问扶桑喜欢的人是谁,扶桑也没追问春宴在为谁神伤,就这样稀里糊涂地把这件事揭了过去,谁都没有再提。

  在藏书阁消磨到下值的时间,扶桑拿着新借的书回到值房,却不见了师父的踪影,只有尹济筠伏案写着什么。

  没有师父的准允,扶桑不能擅自离开。他没问尹济筠师父去了哪里,安安静静地坐在自己的位置上,边翻书边等师父回来。

  正看得入神,一道耳熟的声音忽从外头传来:“范院判何在?太子殿下头疾犯了,请范院判速去东宫。”

  扶桑猛地站起来,椅脚刮擦地面的声响引得尹济筠抬头侧目。

  扶桑无暇在意他隐含怒意的目光,快步走到门口,探头向外观望,便见一名太监站在过厅西侧的值房门口,满面惶急——扶桑不仅认得他,还知道他叫秋暝,在东宫当差。

  扶桑记得清楚,去年八月,太子突然患上头疾,虽请了院使、左右院判以及数名太医去东宫会诊,却没能找出症结所在,药石罔效,只能靠按摩缓解。

  太医院十三科,大方脉、小方脉、妇人、疮疡、针灸、眼、口齿、咽喉、伤寒、接骨、金镞、按摩、祝由①,众太医各有所长,而右院判范鸿儒乃是按摩圣手,从此得太子青睐,每当太子头疾发作时,东宫便会遣人来请范鸿儒去为太子消疾解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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