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们看起来也就三十出头,”扶桑一本认真道,“大概是常年用山泉水洗脸的缘故,皮肤特别好,连皱纹都没几条。” 安红豆乐得眉开眼笑,相处的日子久了,了解了扶桑和澹台折玉的为人,如今她在他们面前也能做到谈笑自若了。 扶桑用热水洗把脸,和安红豆下去拿早饭,等早饭拿上来,窗户也糊好了,风吹不进来,屋里终于有了点暖意。 吃过早饭,扶桑和澹台折玉出去堆雪人,刚把一大一小两个雪球团好,骤然听见一声熟悉的“殿下”,扶桑扭头朝桥头看去,脸上的笑容倏地僵住——是君如月,还有许久不见的薛隐。 之前君如月每次来,扶桑都担心他会带来什么坏消息,好在每次都是虚惊一场,可这回他带来了薛隐,扶桑立刻就知道,那个令他担惊受怕的坏消息,终于还是来了。
第161章 四个人进了屋, 澹台折玉坐在书房的罗汉床上,扶桑侍立在侧。 君如月一句寒暄也无,从怀中掏出一封信, 双手递给澹台折玉, 继而开门见山道:“昨夜子时,这封信送到我爹手中, 我爹看过之后, 立刻命我给殿下送来。” 澹台折玉接了信封,犹豫一瞬,抽出信笺,熟悉的字迹随即映入眼帘—— 五皇子殁,皇上病入膏肓, 速即护送大皇子归京。 澹台折玉盯着舅舅亲笔写就的这几个字,久久无言。 他和五皇子澹台无争虽是同父异母, 但他们的母亲是亲姐妹,他们背靠着同一个母族, 自然比另外几位皇子要亲近些, 与此同时他们之间又存在着竞争,所以他们这对亲兄弟反而不如他和韩君沛这对表兄弟情谊深厚。 当初听到韩君沛的死讯时, 他悲愤填膺,然而此刻,他的心情却只是淡淡的,淡淡的难过,淡淡的惋惜,淡淡的意外……虽然死的是他的亲弟弟, 虽然澹台无争今年才十五岁,但在那座罪恶滔天的皇宫里, 一个年轻皇子的死亡实在不足为奇,通向皇位的道路本就是由尸山血海铺就的,只是他原以为澹台无争能够顺利走到终点,却没想到他死在了胜利在望之时。 当初他被头疾与心疾折磨得近乎疯魔,意欲杀父弑君,却被舅舅阻止,舍弃他一个,换来整个韩氏毫发无伤,舅舅转而把希望寄托在另一个流淌着韩氏血脉的皇子身上,而今澹台无争死了,他又成了舅舅的救命稻草。 可是他不想,他不想再回到那个巨大的牢笼里去,他不想再被卷入权力的漩涡,他不想坐在那把龙椅上当什么孤家寡人,他只想和扶桑在一起,做一对闲云野鹤,恩爱到老。 但他没得选。他若不去,任由皇位落入太后一党手中,那么他和扶桑必死无疑,他们的亲人全都会陷于危境,再无宁日。他绝不可能让扶桑给他陪葬,而且他答应过扶桑,要护他爹娘周全,他不能食言。 漫长的沉默令君如月忐忑不安,在他看来,如今唯有澹台折玉继承皇位,才能保证启国安定,只有启国安定,天下才能安定,若皇位旁落,武安侯韩子洲岂会甘心俯首称臣?他必将起兵造反,届时天下大乱,则百姓危矣。 君如月扫了一眼魂不守舍的扶桑,猝然双膝跪地,双目灼灼地直视着澹台折玉,语调铿锵道:“殿下,启国乃至全天下的百姓安危全都系于殿下一身,此事干系重大,犹豫不得,还请殿下速下决断。” 澹台折玉勾了勾唇角,露出一个意味不明的浅笑。 决断?他哪有资格下什么决断?他从来都是身不由己,唯一的一次抗争,还落得个一败涂地的下场。 “等雪停,我们就走。”澹台折玉淡声道,“你们先去前殿候着罢。” “是。”君如月起身,转身退出时又睨了扶桑一眼,他还是那副失魂落魄的模样,不知道在想什么。 “在想什么?”君如月和薛隐出去后,澹台折玉抓住扶桑垂在身侧的手,将他拽到腿上抱着,低声问了一句。 扶桑乖顺地靠在他肩上,嗓音幽微:“我在想,变故总是来得猝不及防,好似晴天霹雳,不给人一点准备。” 比如春宴,早上还同他有说有笑,中午就被人抓住手脚投进镬鼎,烹煮而死;比如修离,他不过出了一趟门,回来时修离就已溺水而亡;比如今日,他和澹台折玉正开开心心地堆着雪人,突然一个噩耗传来,美好的生活顷刻间就分崩离析。 扶桑又想起晨起时在他脑海中一闪而过的那句“天生异象,必有灾殃”,没想到这么快就应验了。 澹台折玉轻轻揉搓着扶桑冰凉的手,无可奈何道:“万般皆是命,半点不由人。很多时候,我们根本别无选择,只能被命运推着往前走。” 扶桑深有体会,他就是被命运推着一步一步走到了现在,而命运待他实在不薄,他几乎没吃什么苦,而且得到了超乎想象的幸福和快乐,他不该有任何怨言。 “扶桑,我必须去。”澹台折玉忽然没有勇气去看扶桑的脸,低眉敛目道,“否则会有无数人因我而死。” “我明白。”扶桑语气平平,听不出悲喜。 “但我不能带你一起走,”澹台折玉紧接着道,“此去京城,必定凶险万分,我怕……我怕我护不住你。” “我也明白。”扶桑抬手抚摸着澹台折玉的脸,与他四目相对,柔声道:“玉郎,你只管去做你该做的事,不用担心我,我会在这里,乖乖等你回来。” “你去碎夜城等我,”澹台折玉道,“君府的人会替我好好照顾你。” 澹台折玉无比庆幸,庆幸无人知晓他和扶桑私定终身的事,纵使何有光和安红豆看出他和扶桑关系不寻常,恐怕也只当扶桑是他泻慾的玩物,绝不会想到他们已经结为夫妻。 那么在旁人眼里,扶桑就只是个忠心耿耿的小太监,没有人会难为一个无关紧要的奴婢。阿勒循和澹台云深的悲剧,绝不会在他们身上重演。 “不要把我们真正的关系告诉任何人,”澹台折玉不放心地叮嘱,“那会为你招来杀身之祸。” “我不会说的。”扶桑笑了笑,“就算我说出去,别人肯定会以为我疯了,没人会信的。” 明明有一肚子话想说,可澹台折玉倏然哑口无言,他凝视着扶桑的脸,蓦地悲从中来,泪意汹涌。 他将扶桑摁进怀里,不让扶桑看见他的脸。 “玉郎,”扶桑在他耳边道,“在你走之前,陪我做两件事。” “哪两件?”澹台折玉的话音里带着微不可察的哽咽。 “第一件,陪我把那个雪人堆完。” 在君如月和薛隐来之前,他们已经团好了一大一小两个雪球,只需要把两个雪球摞起来,雪人就有了身子。 扶桑从棋罐里捡了两枚黑子,摁在雪人脸上,雪人就有了眼睛;澹台折玉折了两根竹竿,插在雪人的两侧,雪人就有了手臂;最后扶桑剪了一小块红布,贴在眼睛下面,雪人就有了嘴巴。 “大功告成。”扶桑拍拍手上的雪,对着半人高的雪人笑逐颜开。 外头雪虐风饕,实在太冷了,扶桑的双手、脸颊、耳朵已经冻得通红,没来得及多看雪人几眼,就被澹台折玉连搂带抱地弄回屋了。 两个人坐在炭盆前烤火,澹台折玉问:“第二件事是什么?” 扶桑倾身附到澹台折玉耳边,轻声细语:“我要和你交-欢,直到雪停为止。”
第162章 仿佛老天爷也不忍心让这对有情人那么快分离, 大雪纷纷扬扬地下了一整个白天,直到半夜才停。 雪下了多久,澹台折玉和扶桑就抵死缠绵了多久, 午饭和晚饭都没吃, 没有任何人来打扰他们,就连玄冥都被撵到前殿去了。 雪停风止, 夜静山空。 精疲力尽的两个人亲密无间地依偎在一起, 也不管身上是干净还是腌臜。 “饿不饿?”澹台折玉喑哑道。 “你已经将我喂饱了。”扶桑的嗓子也是哑的。 “要不要喝水?”澹台折玉又问。 “不要。”扶桑在他胸口蹭了蹭,“我现在只想睡觉。” “好,睡罢。” 明明疲惫已极,不知为何却了无睡意。 静躺片刻,扶桑将自己的脑袋从澹台折玉胸口移到枕上, 离别还未到来,他已经开始思念他, 他想看着他。 烛光摇曳,帐内昏暝, 澹台折玉掀开眼帘, 与扶桑四目相对,他微眯着眼, 想将扶桑的神色看清楚,眉心便自然而然地蹙起来。 扶桑从被窝里探出一只手,用食指将澹台折玉眉心的褶皱抚平,轻声道:“你一眯眼就习惯性皱眉,这样容易长皱纹。” “睡不着?”澹台折玉低声问。 “嗯。” “要不要我唱歌给你听?” “不要。”扶桑把手缩回被子里,随即被澹台折玉的手抓握住, “我有话和你说。” 澹台折玉目不转睛地看着他:“你说。” 扶桑缓缓道:“君如月急着带你回碎夜城,定要快马加鞭, 我不想受颠簸之苦,就不与你们同行了,我在这里多住两天,等天气转暖了,再请周将军送我去碎夜城,好不好?” 澹台折玉稍作思忖,道:“好,让有光叔和红豆婶陪着你,你什么时候走,他们就什么时候走。” “有光叔和红豆婶走了,谁来照看这座行宫呢?” “君府自会派人过来。” “那咱们的行李就先放在这里,等你从京城回来,我们再来这里取。” 澹台折玉微微一顿,笑着应了声“好”。 “你明天要带些什么?”扶桑问,“等睡醒了我帮你收拾。” 澹台折玉握着扶桑的手去触碰他颈间戴着的七宝璎珞,道:“我带着它就足够了。” 扶桑强忍泪意,笑着点点头:“好,但愿它能保佑你,我也会日日为你祈祷的。” 不能再说下去了,否则他会哭的,他不能哭,他要把这当成一次再普通不过的离别,就好像今天走明天就能回来,根本没必要伤心难过。 扶桑重新把自己的脑袋移到澹台折玉胸口,闷声道:“我困了,睡罢。” 澹台折玉帮他掖好被角,低头吻了吻他的发顶,没再作声。 扶桑始终没能睡熟,一直在半梦半醒的状态徘徊,好像睡了很久,又好像只睡了一会儿就被吵醒了。 “殿下,我们该动身了。” 君如月的声音隔着门传来时,扶桑猛地惊醒过来,见身边是空的,他弹坐起来,惶急地呼唤:“玉郎!玉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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