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这个小小的烦恼暂时抛诸脑后,扶桑穿好衣服,出去找澹台折玉,院里没有,无尽亭里没有,隔壁屋也没有,他来到桥头,看到澹台折玉正在拾级而上,就快走到桥头了。 “殿下!”扶桑高喊一声,急匆匆往下走。 澹台折玉见状,心陡地悬起来,生怕他不小心摔了,赶紧疾走几步抓住他。 “玄冥回来了!”扶桑笑逐颜开,喜悦之情溢于言表,“玄冥回来了!” “我知道。”澹台折玉扶住他,“它是黎明时分从花窗钻进来的,碰倒了案上的花觚,我被吵醒,起来就看见它在床上了。” “那你怎么不叫醒我?” “我叫了,可你睡得太熟了。” “我、我去跟有光叔说一声,让他准备玄冥的早饭。” “我已经说过了,走罢,上去洗漱。” 澹台折玉顺便提了一壶水上来,先往面盆里倒了些,余下的倒进了翘头案上的陶瓿里,用来烧水喝。 扶桑蹲在地上,双手捧着玄冥圆乎乎的脑袋揉来揉去,道:“是你自己找回来的,还是那只小猴子送你回来的?” 玄冥:“喵。” 扶桑一脸认真道:“外面的世界很危险,不是你一只小狸奴该去的地方,以后不许再往外乱跑了,听到没有?” 玄冥又“喵”了一声,仿佛真的听懂了他说的话。 扶桑抓住玄冥的两条前腿,迫使玄冥站起来,道:“殿下,你看玄冥是不是瘦了,肚子上的肉都没了。” 澹台折玉过来蹲下,伸手摸了摸玄冥的肚子,道:“玄冥擅长捕猎,漫山遍野的鸟儿都是他的猎物,饿肯定饿不着,应该是在山里跑来跑去,从肥胖变得强壮了。” 听他这么说,扶桑猝然想起住在君府的那两天,玄冥咬死了君如月养的金丝雀,他还欠君如月一个补偿。 澹台折玉又道:“玄冥这几天在野外摸爬滚打,身上定然不干净,它又喜欢上床,得给它洗个澡才行。” “等晌午吃完午饭罢,”扶桑道,“那会儿太阳最大,可以快点把毛晒干,免得着凉。” 玄冥的毛又长又厚,天冷时扶桑都不敢给它洗澡,顶多用湿布给它擦一擦,直到今年四月才正经给它洗了一回澡,不过狸奴天生爱干净,平时哪里脏了它自己就会舔干净,所以扶桑和澹台折玉从没嫌弃过它,腿上随便卧,床随便躺。 玄冥的早饭是一盘煮鸡肉和一碗蒸羊乳,羊乳是何有光今早去羊棚现挤的,那头母羊到底还是派上了用场,美白养。 吃完早饭,扶桑和澹台折玉往前殿去,昨晚说好的,今儿个要钓鱼。以防钓鱼时等得无聊,扶桑还拿了本书。 玄冥自然要跟着,它身姿矫健,在前头跑得飞快,跑出“噔噔噔噔噔”的动静,扶桑笑道:“你说得对,玄冥不是瘦了,而是变强壮了。” 钓鱼要用到的鱼竿、鱼饵和鱼篓何有光全都准备好了,除了雕木头,他偶尔也会钓钓鱼,既能打发时间又能加餐。 鱼饵装在竹罐里,扶桑打开瞧了一眼,登时头皮发麻——是一团爬来爬去的蚯蚓。 蚯蚓又名地龙,可入药,且用途广泛,有清热、平肝、止喘、通络等攻效①,但扶桑只见过晒干或焙干的蚯蚓,从没碰过活的蚯蚓,他有点怕,和蚯蚓长得相似的虫子他都怕,看见恨不得躲八丈远。 两个人拿着这些东西上了船,各坐一边,玄冥胆子大得很,在石阶上纵身一跳就稳稳当当地落在了船头。 “殿下,把浆给我,”扶桑跃跃欲试,“我来划。” 澹台折玉便将唯一的一支船桨交给他,教他怎么划,很简单,扶桑一学就会,划着小船向水潭中央而去,那里水深,更容易钓到鱼。 玄冥眼看着离岸边越来越远,忽然就急了,扯着嗓子叫了两声,紧接着飞身一跃,而后“噗通”一声掉进了水里。 “玄冥!” 扶桑立刻调整划船的方向,准备去救它,就见玄冥四爪并用朝岸边游去。 “它竟然会游泳,”扶桑难以置信,“它长这么大就洗过一次澡,还是在盆里洗的,它怎么学会的游泳?” “大概是与生俱来的本领,不用学。” “我还不如一只狸奴,我都不会游泳。” “等天再热些我教你。” 几句话的功夫,玄冥已经游上了岸,它站在石阶上,用力甩动自己的身体,甩出一大串水花,甩完了,它冲着船上的扶桑和澹台折玉叫个不停,好像又想上船。 何有光一直在桥头站着,扶桑让他给玄冥擦擦,他就把玄冥抱走了。 扶桑接着划船,划到悬崖投下的阴影里,免遭日晒。 瀑布就在几丈开外,水声潺潺,并不聒噪。空气中飘浮着稀薄的水雾,变得特别湿润。 扶桑道:“就在这儿罢?” 澹台折玉应了声“好”,扶桑便收起船桨,放在船舷边。 钓鱼的第一步,就是把鱼饵挂到鱼钩上。 扶桑虽然怕,但他觉得澹台折玉肯定也不想碰那些蚯蚓,于是自告奋勇道:“殿下,我帮你罢。” “不用,”澹台折玉道,“我自己来。” 扶桑微不可察地松了口气,幸好不用他帮忙,他害怕蚯蚓,很可能会帮倒忙。为了掩饰自己的小心思,他状似随意地问:“你钓过鱼吗?” “没有,”澹台折玉道,“不过有光叔教过我了。” 说着,澹台折玉打开竹罐,面不改色地从里面拈出一条蚯蚓,又长又细的红褐色身躯在他的指间扭来扭去,扶桑只是看着都眉头直皱:“……殿下,你不怕吗?” 澹台折玉眉眼低垂,笑得漫不经心:“蚯蚓有什么可怕的。” 扶桑看着弯弯的鱼钩穿过蚯蚓的身体,又觉得有些残忍,扭头去看水波荡漾的水面。 澹台折玉将鱼钩抛进水里,一根白色羽毛漂在不远处的水面上,他告诉扶桑:“这根羽毛叫浮子,浮子和鱼钩是连在一起的,一旦有鱼咬钩,浮子就会动,当浮子沉入水底时,就要收杆了。” 扶桑便聚精会神地盯着那根羽毛,可羽毛一直随着水面晃动,根本分不清是否有鱼咬钩。 没过多久,羽毛猛地下沉,扶桑激动地叫出声来,澹台折玉即刻收杆,扶桑欣喜道:“钓到了钓到了!” 钓上来一条约莫三寸长的红鲤鱼,活蹦乱跳,甩了扶桑一脸水,扶桑用袖子擦擦,看着澹台折玉把它从鱼钩上取下来,道:“这条鱼长得好看,把它放了罢。” 澹台折玉不假思索地应了声“好”,把鱼扔回水里,那抹红眨眼就消失在深碧色的水中。 澹台折玉重新往鱼钩上穿了条蚯蚓,刚把鱼钩扔进水里,羽毛就沉下去,随即钓上来一条更大的鱼。 澹台折玉把鱼取下来,放进鱼篓,再次穿上鱼饵,把鱼竿递给扶桑:“你试试。” 扶桑接过去,很快也钓上来一条鱼,他笑道:“原来钓鱼是如此简单的一件事。” 澹台折玉问:“好玩吗?” 不等扶桑回答,忽从岸上传来一道熟悉的男声:“殿下好兴致!”
第156章 君如月再次来到行宫, 距他上次来才过去四五天。 扶桑一看见他心里就“咯噔”一声,唯恐他会带来什么不好的消息。 扶桑收了鱼竿,澹台折玉拿起船桨, 向岸边划去。 待船停好, 澹台折玉先下去,然后朝扶桑伸出手, 扶桑抓住那只白皙修长的手, 从船头跨到石阶上,险些撞进澹台折玉怀里。 “我刚才看见玄冥了。”君如月道。 “它今天早上刚回来。”扶桑露出笑脸,“你上次来,玄冥跑丢了,你这次来, 玄冥回来了,你说巧不巧?” 不等君如月接话, 澹台折玉道:“你怎么又来了?” 君如月从这个“又”字里咂摸出一丝嫌弃,他佯装不觉, 转身提起藏在身后的铜瓿, 道:“我来给扶桑送这个。” 眼前的铜瓿和扶桑在嘉虞城收到的铜瓿一模一样,他立刻惊喜道:“松节油!” “没错, ”君如月道,“昨天下午收到之后,我即刻就动身给你送过来,途径永平镇时已是亥时了,我便在镇上的客栈住了一晚,今早天一亮就过来了。” “辛苦你了, ”扶桑伸手把铜瓿接过来,感激道, “多谢二公子。” “君子言而有信,”君如月笑道,“我答应你的事,自然要做到。” “派个手下送来就是了,”澹台折玉语气平平,“何须你亲自跑一趟?” “因为上次的事,我娘将我逐出家门了,”君如月苦笑道,“我这几天一直借住在朋友家里,正好趁机出来跑跑马散散心。” “二公子,”扶桑道,“我师父没有寄信给我吗?” “有有有,我差点忘了。”君如月探手入怀,掏出信封,交到扶桑手中。 扶桑喜道:“我先把松节油抱去后殿。” 澹台折玉要帮忙,瞧见君如月的眼色,便没动作。 等扶桑走远了,君如月正色道:“殿下请随我来。” 二人沿着回廊走到屋后背阴处,君如月从怀中掏出另一只信封,双手呈递给澹台折玉,道:“这是昨日我爹收到的密信,乃武安侯亲笔,请殿下过目。” 澹台折玉默默地看着浅黄的信封,却没接,淡声问:“信上写了什么?” 君如月只好垂下手,低声道:“武安侯在信中说,龙体抱恙,吉凶难料,以防东笛趁机作乱,命我爹提前加强边境防御。” 澹台折玉面无表情,缄默不言。 舅舅会这么说,就说明澹台顺宣病得很严重。 澹台顺宣还不到四十岁,正值壮年,他不骄奢淫逸,也不过度操劳,过了而立之年便开始注重养生之道,故而身强体健,极少生病,怎么突然就“抱恙”了,甚至到了“吉凶难料”的地步? 就在半年前,澹台折玉还对他充满怨恨,恨不得亲手杀了他,而今听到这个本该大快人心的消息,他的心里却一点波澜都没有,他丝毫不在意澹台顺宣的生死,也不在意澹台顺宣的死会掀起怎么的波澜,和澹台顺宣有关的一切全都遥远得像上辈子发生的事,他已经彻底走出阴霾,完全不想再和过去的人和事产生什么瓜葛,但他知道那是不可能的,只要他的身上还流淌着皇家血脉,他就永无宁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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