扶桑道:“我会乖乖的,不会大吵大闹。” 澹台折玉道:“大吵大闹也没关系。” 进了卧房,澹台折玉把扶桑放在床上,帮他脱了鞋,扶着他躺下,柔声道:“你先躺一会儿,躺着就不晕了。” 扶桑应了声“好”,澹台折玉起身要走,却被扶桑抓住了袖子:“你去哪儿?” 澹台折玉道:“我去敲风铎,叫有光叔上来。” 扶桑犹豫了一下,松开袖子,道:“快点回来。” 澹台折玉伸手摸了摸他被酒意烧红的脸,道:“你闭上眼数到一百,我就回来了。” 扶桑听话地闭上眼,慢悠悠地数:“一,二,三……” 澹台折玉从正门出去,敲了两下风铎,而后返回无尽亭。 何有光上来时看见澹台折玉在收拾碗筷,吓了一大跳,忙道:“殿下,放着我来。” 澹台折玉已经收拾得差不多了,便收了手,道:“有光叔,厨房里有蜂蜜吗?扶桑喝醉了,需要蜂蜜水解酒。” 何有光微感诧异,却不敢多问,道:“蜂蜜那么贵重的东西,怕是整个永平县都难找。不过我听说绿豆汤也能解酒,我这就去煮。” 何有光难得与家人团聚,还要麻烦他做这做那,澹台折玉心里有些过意不去,道:“算了,我多喂他喝几杯茶就行了。” 何有光道:“那怎么行,煮个绿豆汤费不了多少功夫,一刻钟左右就能好。” 澹台折玉道:“那就有劳你了。” 何有光端上澹台折玉收拾好的餐具,急忙走了。 澹台折玉拿着茶壶茶杯回到卧房,听见扶桑还在数:“……七十五,七十六,七十七……” 他倒了杯茶,走到床边坐下,道:“扶桑,我回来了。” 扶桑掀开眼帘,眸中水光滢滢,仿佛含着泪,浑然一副楚楚可怜的情态,撩人而不自知。 澹台折玉的呼吸微微一滞,道:“起来喝茶。” 扶桑撑着床爬起来,澹台折玉挪到他身边,让扶桑靠在他身上,亲手喂他喝茶。 一杯茶喝完,澹台折玉随手把茶杯搁在床边,用指腹擦去扶桑唇上的水渍,轻声问:“难受吗?” “热……”扶桑道,“好热。” 他的额头贴着澹台折玉的脖颈,确实有些烫,澹台折玉便道:“我帮你把外袍脱了,好不好?” 扶桑软绵绵地答应:“好。” 澹台折玉先解了他的腰带,正准备将外袍剥掉,扶桑突然抓住自己的衣襟,道:“门……关门。” 澹台折玉只得起身去关门,只关了正门,侧门留着,方便何有光进来。 等澹台折玉回到床边,扶桑已经自行脱了外袍,他含羞带怯地望着澹台折玉,小声道:“你也脱。” 澹台折玉担心待会儿何有光看见他俩衣衫不整会多想,转念一想,他和扶桑是夫妻,就算被看见又有何妨,他不必在乎任何人的眼光,于是也脱了外袍,搭在龙门架上。 他一上床扶桑就粘过来,紧紧地抱着他,澹台折玉很受用,笑着问:“还知道我是谁吗?” “知道。” “我是谁?” “你是澹台折玉……是我的玉郎,我的夫君。” 澹台折玉的胸腔里爱意翻涌,温言软语道:“抬起头来,让为夫亲亲你。” 扶桑顺从地抬起头,澹台折玉一手揽着他的腰,一手掌握着他的后脑,垂头吻上红润的双唇。 吻着吻着,澹台折玉尝到一丝苦涩的滋味,他睁开眼睛,发现扶桑正在哭,眼泪流进了嘴里。 澹台折玉停下动作,和扶桑拉开一点距离,喑哑道:“怎么哭了?” 扶桑闭着眼睛,抽噎两下,哽咽道:“我害怕……” 澹台折玉用手帮他擦眼泪,问:“怕什么?” 扶桑把湿漉漉的脸埋进他的肩窝里,只是不住地重复那三个字:“我害怕,我害怕……” 虽然知道这可能只是酒醉之后的胡言乱语,但澹台折玉还是止不住地心疼,他轻抚着扶桑的脊背,温柔地哄:“扶桑不怕,有我在呢,夫君会保护你,谁都不能伤害你。” 扶桑渐渐止住眼泪,开始慢吞吞地自言自语:“我喜欢你,从五岁那年第一次遇见你,我就喜欢上你了,虽然离开仁寿宫后你就忘了我,我为此难过了好一阵,但我还是好喜欢你,偶尔远远地看你一眼,就能开心好几天……十岁那年,我爹把我送进太医院,让我拜师学医。从引香院到太医院,有一条近路,可我偏要绕远路,从仁寿宫一直往东走,经过隆景门、乾清门、熙庆门,然后往南走一千四百六十步,就能到清宁宫。每天早一趟、玩一趟,我从清宁宫门口经过,期待着能够碰巧见到你。那条路我走了五年,和门口的两尊石狮子打了几千次照面,见到你的次数却少得可怜。可是即使见不到你也没关系,因为我知道,当我从清宁宫门口路过那个瞬间,就是我离你最近的时刻……那时候我最羡慕的人就是棠时哥哥,因为他在清宁宫当差,每天都能见到你,我也想每天都能见到你,我做梦都想进清宁宫,我等啊等,等啊等,终于等来了机会,我师父让我给你按摩,我高兴极了,我以为从今以后就能经常见到你,可是没过多久,天翻地覆……你需要我,我会按摩,又是个太监,再没有人比我更适合陪在你身边,于是我狠心抛弃了爹娘,豁出这条命,跟你去流放……对我来说,你就像天上的月亮,只要能被月亮的光辉照耀着,我便心满意足了,我从没想过要把月亮摘下来,占为己有。可是,上天一次又一次地眷顾我,让我拥有了你,让我成为了这个世界上最最幸福的人,可是……可是……” 扶桑又哭起来,眼泪打湿澹台折玉的中衣,几乎要灼伤他的皮肤。澹台折玉心口闷痛,沉声道:“好了,不用再说了,我明白,我都明白。” 澹台折玉终于明白,扶桑害怕的东西和他一样,那就是失去。 自从爱上扶桑,他才深刻地理解了那句佛语:由爱故生忧,由爱故生怖,若离于爱者,无忧亦无怖。① 他第一次知道,原来爱到深处,除了幸福、快乐、甜蜜,还伴随着忧惧,惧怕此刻拥有的一切都失去,化为梦幻泡影。 他比扶桑更害怕,因为他从出生起就一直在失去,直到一无所有,甚至连这条破命都不想要了。当他在赴死之路上踽踽独行时,扶桑来到了他身边,温暖他,治愈他,让他重新燃起生的希望。扶桑失去他或许还能活下去,可他失去扶桑就只有死路一条,他需要扶桑,他需要扶桑的爱,就像草木需要阳光雨露。 扶桑抬起头来,泪眼朦胧地看着他:“你明白?” 澹台折玉双手捧住扶桑的脸,含笑道:“你说了那么多,其实就是想说你爱我,对不对?我也爱你,爱到无法自拔,爱到恨不得和你融为一体,爱到……愿意为你而生为你而死。” 扶桑的眼泪流得更凶,他再次扑进澹台折玉怀里,呜呜咽咽地哭出声来,惹得澹台折玉也掉了几滴眼泪。 澹台折玉又觉得有些好笑,扶桑哭是因为喝醉了,他又没醉,跟着哭什么呢? 是爱情,爱情把他变成了一个多愁善感的傻瓜,但他心甘情愿。 等扶桑哭够了,澹台折玉想去倒水给他喝,可扶桑抱着他不放手:“别走,别离开我。” “那你和我一起去,但是你得抱紧我。”澹台折玉道,“双手搂住我的脖子,双腿勾住我的腰。” 扶桑照做,可他四肢发软,根本使不出多少力气,不过澹台折玉的双臂非常有力,只用一条胳膊就能稳稳地托住扶桑的身体。 从床到八仙桌只有几步路,澹台折玉把扶桑放到桌上,腾出手倒茶,先喂扶桑喝一杯,再给自己倒一杯,正仰头喝茶,扶桑突然用手碰他的喉结,他被呛到,偏过头去咳了几声。 澹台折玉用手背抹了下嘴,回头看着扶桑,哭笑不得道:“摸我做什么?” 扶桑再次抬手抚摸澹台折玉喉间的凸起,道:“我没有这个。” “是吗?”澹台折玉还真没留意过,“仰起头我看看。” 扶桑便仰起头,修长的脖颈展露无遗,雪白的肌肤上还有澹台折玉之前留下的痕迹。他情不自禁地低下头,用双唇在上面留下新的印记,扶桑痒得不住瑟缩,腰肢一软便向后倒去,幸好澹台折玉及时将他捞起。 四目相对。 眼泪把扶桑的双眸洗得格外澄净明亮,里面倒映着澹台折玉的样子。他的眼尾是红的,鼻尖是红的,脸颊也是红的,娇艳得像一朵花,或者一颗将熟未熟的果子,散发着迷人的甜香,引诱澹台折玉去品尝。 不仅如此,扶桑还攀上他的脖颈,贴上他的胸膛,在他耳边道:“玉郎,我想……” 澹台折玉也想,可一想到何有光很快就会过来,他只能选择隐忍。他紧紧抱着扶桑,哑声道:“不行,你喝醉了,经不住折腾,等你酒醒了再说。” “不等,”扶桑在他怀里撒娇,“我现在就想……” 澹台折玉的自制力在扶桑面前向来不堪一击,只能依他。 澹台折玉一心二用,时刻留意着外面,当他透过花窗看见何有光的身影出现在桥头,他即刻捂住扶桑的嘴,扬声道:“就放在那儿罢!” 何有光连声“好”都没敢应,放下碗就转身走了。 等澹台折玉出去端起那碗绿豆汤时,已是半个时辰之后,而这碗解酒用的绿豆汤已经没有用了,因为扶桑已经睡着了。 澹台折玉凭栏而立,看着蓝天白云、绿水青山,喝着一碗加了糖的绿豆汤,眉梢眼角俱是笑意。
第154章 等庭院里没了阳光, 澹台折玉独自把晾在院里的几百本书收起来,分门别类放回书架上,又把澹台云深所写的那些零散文字认真翻阅了一遍, 自行想象出一段完整的故事, 并生出一些只可意会难以言传的共鸣。 他和这位刻意从史书上抹去的神秘先祖有着微妙的相似之处,他们都遭到父权和皇权的无情压迫, 但他比澹台云深稍微幸运一些, 他在反抗失败后才遇见心爱之人,而澹台云深却是在失去心爱之人后才开始反抗,就算成功了也只是空留遗恨,抱憾终身。 日暮时分,何有光出现在桥头, 手里拿着一支蜡烛,掀开风灯的羊皮灯罩, 点燃灯芯,再把灯罩盖上。 澹台折玉从桥上下来, 在半途和何有光相逢, 何有光关切道:“殿下,扶桑怎么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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