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些与我何干?”澹台折玉微不可察地勾了勾唇,“我只是一个囚徒,什么都做不了。” 君如月心中微愕,一时不知如何作答,澹台折玉也不需要他回答什么,伸手拍了下他的肩,语气轻松道:“走,陪我钓鱼去,我和扶桑才刚开始,不能半途而废。” 扶桑独自在后殿待了半个时辰才下来,船上已经没有他的位置,他便站在桥上俯瞰,在一片山光水色之中,两个玉质金相的男子泛舟水上,这一幕极富诗情画意。 “你要上船吗?”君如月问,“我把位置让给你。” “不用了,”扶桑笑着摆手,“我觉得钓鱼没什么意思。” 这是扶桑有生以来第一次钓鱼,也会是最后一次,他觉得鱼儿被钩住嘴巴还在不停扑腾的画面有些残忍,他希望鱼儿好好地在水里游,鸟儿好好地在天上飞,他不愿任何生灵受到伤害。 澹台折玉又钓了条鱼上来,扶桑收回目光,迈步走下廊桥,去了前殿。 何有光正在陪玄冥玩耍。昨天小孙子落了只竹蜻蜓在这里,竹蜻蜓从何有光手中飞出去,玄冥拔足狂奔,在竹蜻蜓落地前飞身而起一口咬住,最后平稳落地,一套动作行云流水,几乎可以用“英姿飒爽”来形容。 “玄冥,过来。” 扶桑一喊,玄冥便叼着竹蜻蜓朝他跑来,扶桑摸了摸它身上,毛已经干得差不多了,黑得发亮。 他把竹蜻蜓从玄冥口中解救出来,再次放飞,玄冥飞奔去追,乐此不疲。 何有光笑道:“这小家伙颇有几分威猛,像一只小豹子,假如哪天它再跑出去,你也不必担心,无论在哪它都能活得很好。” 澹台折玉也是这样安慰他的,但扶桑还是担心了好几天,再有下次,他肯定还是会担心,他就像母亲养育孩子一样把玄冥养大,那份牵肠挂肚的心情也是一样的。 “有光叔,你见过豹子吗?”扶桑只在书上读过,却从未亲眼见过,难免好奇。 “当然见过,鹿台山这么大,什么野兽都有。”何有光回忆道,“好像是前年秋天,我去山里砍柴,亲眼看见两只豹子围攻一头马鹿,虽然马鹿的体型比豹子大得多,跑得也快,却不及豹子凶猛,两只豹子前后夹击,愣是把那头马鹿给活活咬死了。” 扶桑上次出去寻找玄冥时有幸见过马鹿,对它头上那对硕大的鹿角印象深刻,他忧心道:“你常在山里出没,就不怕遇上豺狼虎豹之类的猛兽吗?” 何有光道:“这些猛兽都有很强的领地意识,只要不侵犯它们的领地,就不会有危险,你看我在山里住了十多年,不还是好好的嘛。” 扶桑心想,若是把他丢进山里,恐怕三天不到他就会沦为野兽的盘中餐,他还不如玄冥呢,玄冥特别会爬树,只要它往树上一躲,再厉害的野兽也奈何不了它。 这回不用叫,玄冥就自己叼着竹蜻蜓回来了,把竹蜻蜓往扶桑脚边一丢,抬起头看着他:“喵~” 扶桑听懂了它的话,弯腰捡起竹蜻蜓,搓搓搓,松手的瞬间,玄冥几乎和竹蜻蜓同时飞出去。 方才只是闲聊,扶桑背靠廊柱,看着何有光,切入正题:“有光叔,我和殿下昨天晒书,发现了一本澹台云深写的书。” 何有光愣了愣,略显激动地问:“书里写了什么?” 扶桑道:“书里写的全是他想对阿勒循说的话,简略地提到了他在阿勒循死后十年间的经历,还提到了你的祖父何诺,澹台折玉之所以去东笛寻找你的祖父,其实是受阿勒循临终所托。” “原来如此……”何有光道,“怪不得我祖父到死都放不下阿勒循和澹台云深,还立下规矩,让我们何家人世世代代守着这座无名殿,直到找到澹台云深的下落。” “我想你们不用再找了。”扶桑道,“在那本书的最后,澹台云深说他要去刺杀东笛王,他不一定能活着回来。我想他应该是刺杀失败,悄无声息地死在东笛了。” 何有光默然片刻,轻叹一声,道:“阿勒循是东笛王子,却死在了启国,澹台云深是启国皇子,却死在了东笛,真是造化弄人。” “是啊,造化弄人。”扶桑心有戚戚,不禁也叹了口气,“有光叔,阿勒循的坟墓在哪里?我想把澹台云深写的那本书烧给他。” “我不知道,”何有光摇了摇头,“就连我祖父都不知道澹台云深将阿勒循葬在了哪里,这世上恐怕只有澹台云深自己知道,可是就连他也……” 正相对无言,澹台折玉和君如月从穿堂走出来,二人把鱼竿、鱼篓和装鱼饵的竹罐全都交给何有光,鱼篓里空空如也,何有光好奇地问:“钓的鱼呢?” 澹台折玉道:“全都放回水潭里了。” 扶桑心中一动,眉眼弯弯地看着澹台折玉,柔情蜜意几乎要从他的眼里满溢出来,旁观者想不发现都难。 君如月装作若无所觉,道:“殿下,我还有公务在身,这便告辞了。” 扶桑抢先道:“就快晌午了,吃完午饭再走罢。” 君如月道:“不用了。” 澹台折玉道:“路上小心。” 君如月应了声“好”,转身便走,扶桑举步要跟上去,却被澹台折玉抓住了手腕,扶桑小声道:“我去送送他。” 澹台折玉淡淡道:“你跟他又不熟,有什么好送的。” 扶桑哑口无言,他和君如月确实不算熟,面都没见过几次,但他莫名觉得和君如月很亲近,私心里甚至把他当作了朋友,这大约便是“一见如故”罢。 目送君如月出了门,澹台折玉拉着扶桑经过穿堂,上了廊桥,澹台折玉随口问:“刚才在和有光叔聊什么?我听见你说造化弄人。” “我跟有光叔说了那本书的事,还说想把那本书烧给阿勒循,可有光叔说没人知道澹台云深将阿勒循葬在了哪里。”灵光一闪,扶桑蓦然停住脚步,“你说澹台云深会不会根本没将阿勒循下葬,他知道自己去刺杀东笛王很可能有去无回,就把阿勒循的骨灰一起带走了?” 澹台折玉沉吟少顷,道:“有这种可能。” 扶桑道:“如果真是这样,我觉得澹台云深对阿勒循的爱已经到了疯魔的地步。” 澹台折玉道:“换做是我,我也会这么做。” 扶桑怔怔地看着他,有很多话想说,却又说不出口。 柳翠微对他说过,朝三暮四、见异思迁是男人的本性,他爹也在信中劝诫他,人心易变,情爱难守,白头到老是可遇不可求的事。可是,澹台云深和阿勒循的故事又让他知道,至死不渝的爱情也是确切存在的,不止话本中才有。 扶桑扪心自问,至死不渝就一定是好的吗?相爱的两个人,一个人死了,另一个人岂不是要一直活在痛苦之中? 他一点都不想让澹台折玉这样,如果他死了,他希望澹台折玉能够尽快爱上别人,继续幸福快乐地活下去。 扶桑的神情有些复杂,澹台折玉罕见地看不透他在想什么,但他不想问,也不想再继续那个沉重的话题,默默拉着扶桑往上走。 到了屋里,看见放在桌上的铜瓿,澹台折玉道:“对了,你师父在信里说了什么?” 扶桑不想让他知道,却也不想蒙骗他,纠结片晌,还是决定实话实说:“我爹娘安排我假死的事你是知道的,三皇子对我……你也知道。三皇子从西笛回到京城后,听说了我的死讯,转头就挖了我的坟,发现坟里连口棺材都没有,便料定我还活着,他千方百计地打听我的下落,太医院里的人被他问了个遍。我师父让我别再给他写信,他会每隔三个月往碎夜城寄一次松节油。” 澹台折玉冷笑一声:“没想到三皇弟对你还真是一往情深。” 扶桑已经很久没见过澹台折玉发怒的样子,上一次还是出宫那天,他嘶吼着让他滚,但其实是为了他好。 见惯了他温柔和煦的模样,乍然看到他脸上的冷厉,扶桑本能地有些怕,他坐到澹台折玉蹆上,搂住他的脖子,柔声劝慰:“你别生气呀。别说他查不到,就算他查到了又能怎么样呢?难道千里迢迢跑到这里来抓我吗?他没这么大的本事,我也不值得他费这么大功夫。” 澹台折玉还是冷着脸,扶桑笑道:“而且我还有你,我的夫君会保护我,我什么都不怕。” 澹台折玉终于露出一点笑意,他搂着扶桑的腰,沉声道:“你是我的,我不允许任何人觊觎你。” 扶桑低头靠在他肩上,柔顺道:“嗯,我是你的,永远都是。” 玄冥从外面进来,在扶桑的腿下蹭来蹭去,扶桑问:“还给玄冥洗澡吗?它已经在水潭里游过泳了。” “它只是在水里泡了一下而已,”澹台折玉道,“还是得好好洗洗。” “要是刚洗完它又跑了怎么办?”扶桑道,“岂不是白洗了?” “那就等它回来再洗一遍,”澹台折玉轻笑道,“反正我们有的是时间。” 时间轻易被消磨,又到了吃饭时间。 何有光和安红豆送饭上来时,扶桑让何有光备好热水,等吃完饭他带玄冥下去洗澡。 饭后,扶桑收拾好餐具,叫上玄冥和他一起下去,澹台折玉不想自己待着,也要跟着。 他们用洗衣裳的大木盆给玄冥洗澡,毛被打湿以后,玄冥并未显瘦,正如澹台折玉所说,它是变强壮了。 玄冥长这么大就正经洗过一次澡,它不喜欢水,总想跑,扶桑把它摁在水盆里,它挣不脱,气急败坏地咬了扶桑一口,但没用力,只是想吓吓他,却把旁边的澹台折玉吓了一跳,澹台折玉赶紧揪住玄冥的后颈,他知道那里是狸奴的要害,玄冥果然配合了很多。 用香胰搓洗了两遍,将泡沫冲干净,从水里捞出来,换了三块布也没把它擦干,没办法,它的毛实在太浓密了。 扶桑抱着玄冥回后殿,因为后殿的光照更强烈。 下了廊桥,澹台折玉道:“你先回屋换身衣裳,我陪玄冥晒太阳。” 扶桑的两只袖子和前襟都湿了,他放下玄冥,玄冥也不跑,蹲在地上舔毛。又把腰上挂的香包接下来,递给澹台折玉,道:“你用这个逗引它,让它待在太阳地里。” 玄冥从小就对香包或者玉佩下面坠的流苏特别感兴趣,用这个逗它,它能蹦蹦跳跳地玩很久,直到力气耗尽为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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