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下廊桥时,扶桑刚好数到二百。 扶桑带着澹台折玉去看了水车,又在前院坐着休息了半晌,再一个台阶一个台阶地走上去。 走到最后,澹台折玉双蹆发软,止不住地想往下跪,但他咬牙坚持住了,没让扶桑看到他无能的样子。 回到屋里,扶桑让澹台折玉躺在书房那张罗汉床上,他帮澹台折玉按摩双蹆。 刚按完了一条腿,何有光前来禀报:“殿下,君二公子来了,此刻正在前殿。” 扶桑诧异道:“不是才刚回去么,怎么这么快又来了?” 说着说着,他心里倏地打了个突,该不会是京城那边传来了什么消息罢?
第137章 扶桑站在桥头迎接君如月, 隔着半座廊桥,他一脸灿烂地朝君如月挥手,等君如月一阵风似的来到跟前, 他小声问:“月哥哥, 你才走没两天,这么快又过来, 是不是有什么急事?” 君如月看着他, 笑着道:“进去再说。” 扶桑只好惴惴不安地跟着他进了屋,暗自祈祷千万不要是什么坏事。 进了屋,君如月向端坐在罗汉床上的澹台折玉行礼:“参见殿下。” 澹台折玉开门见山地问:“可是出了什么事?” 君如月道:“前日我刚回到家,我娘就给我张罗了一门亲事,非要带着我去女方家里相看, 我若不依,她就让我爹卸了我的职, 再把我撵到乡下的庄子去屯田,眼不见心不烦。恰在昨日从京城来了一封信, 我就借着送信的由头跑出来了。” 澹台折玉问:“谁来的信?” 君如月从怀中取出信封, 转而看向扶桑:“这封信是给扶桑的。” 扶桑正自忧心,闻言一怔:“……给、给我的?” “没错。”君如月把信递给他, “信封上写的名字是柳棠时,我问了都云谏,才知道柳棠时是你哥哥,你是代替他流放到这里来的,那么这封信自当是写给你的。” 扶桑看着信封上“柳棠时亲启”这几个字,险些喜极而泣:“确实是我爹的字迹。” 扶桑拿着信从侧门跑出去, 来到无尽亭下,双手颤颤地撕开信封, 抽出信笺,小心展开,“扶桑吾儿”这四个字刚映入眼帘,眼泪就已夺眶而出。 唯恐泪水将信打湿,扶桑急忙以袖拭泪,而后细细端详—— 扶桑吾儿,当你收到这封信时,想必已经平安抵达碎夜城。事到如今,我和你娘别无所求,唯愿你平安康健。 棠时将他在嘉虞城与你重逢的事悉数告知我了,想必你也知晓了我和你娘安排你假死之事。虽然这与我和你娘原本的筹划大相径庭,但好在结果尚可,你和棠时都成功逃出了京城。我原想着,太子在流放之路上必定会遭遇一轮接一轮的刺杀,待随行的禁军兵力大损之后,我再派人救你出来,可棠时说,你已决意追随太子。 在我和你娘眼中,你一直是个长不大的小孩,童真稚拙,不谙世事,却没想到,在不知不觉间,你已经长大成人,不仅懂得为爹娘着想,还敢于为自己的人生做主。你不想走爹娘为你安排的那条路,我们并不怪你,孩子长大了,做爹娘的就要学会放手,总不能一辈子将你攥在手里。而今我们相隔数千里,爹娘有心无力,再也不能为你做任何事,你能依靠的人只有你自己,凡事三思而后行,切不可恣意妄为。 我亲身经历过,所以我深知爱情的力量有多可怖,能够让人生,亦能让人死,假如当年我没有爱上你娘,我不可能成为现在的我,是你娘拯救了我。我听棠时说你已经得到了太子的青睐,我对此毫不怀疑,因为你天生就拥有讨人喜欢的能力,更何况你和太子还有过一段两小无猜的美好回忆。我支持你勇敢地追求爱情,只有亲自品尝过爱情的滋味,才算不枉此生,但是切记,万万不可在情爱中迷失了自我,那是极其危险的,我在这座深宫里见过太多为爱所困、身心扭曲、害人害己的惨事。人心易变,情爱难守,白头到老是可遇不可求的事,得之我幸,失之我命,勿要强求。你向来心地纯粹,我相信你定能抱朴守真。 太子流放之后,夺嫡之争日趋激烈,京中局势变幻莫测。 在余下的五位皇子中,二皇子和五皇子是最有力的竞争者。二皇子背后有太后、珍贵妃和章太傅的鼎力支持,五皇子背后则有蕙贵妃和武安侯的全力襄助,武安侯之嫡女已和五皇子谈婚论嫁,不日便将成婚。若二皇子胜,则太子性命危矣,若五皇子胜,太子方能活下去。 在一切尘埃落定之前,上至帝王将相,下到太监宫女,没有人能置身事外,我和你娘更是首当其冲。与其被动卷入纷争,不如主动参与其中,蚍蜉撼树,螳臂当车,小人物亦有成就大事的可能。 如果我和你娘能在此番斗争中活下来,我会写信让你知道,在那之前,切勿给我们来信,这封信也不必回,最好看完之后就烧掉。 扶桑,好好活着,但愿我们一家人还有重聚的那一天。 柳长春 正月廿二 看信的过程中,扶桑的眼泪几乎就没停过。 他不辞而别,肯定伤透了爹娘的心,也辜负了爹娘多年的养育之恩,可爹娘对他却没有丝毫怨怪之意,反而处处为他着想。 虽然信中没有明说,可就算扶桑这么愚钝也能看得明白,爹娘是站在五皇子这边的,因为只有五皇子成为太子,澹台折玉才有可能活着,只有澹台折玉活着,他才能安然无恙。爹娘堵上性命,卷入夺嫡的血雨腥风之中,说到底都是为了他。 扶桑越想越是悲从中来,捂着脸哭出声来。 澹台折玉被哭声引过来,站在扶桑身边,揽住扶桑的肩,扶桑紧紧地搂住他的腰,把脸贴在他的肚腹上放声大哭。 澹台折玉轻轻抚摸着扶桑的头发,直到哭声渐弱,他才扶着石桌坐下来,用扶桑送给他的帕子帮扶桑擦干眼泪,道:“我可以看看这封信吗?” 扶桑点了点头:“嗯。” 他对澹台折玉已经坦诚得不能再坦诚,就差把心掏出来给他看了,他不会对澹台折玉有任何隐瞒。 澹台折玉拿起信笺,认认真真看完,心里既感动又羡慕。 扶桑与他的爹娘没有任何血缘关系,他们却甘愿为了扶桑豁出性命,这才是真正的父母之爱。 反观他自己,从父亲那里得到的却只有厌憎和磋磨。 澹台折玉将信笺折好,塞回信封里,道:“这封信写于正月廿二,当时灵稚表妹和五弟婚事初定,现如今他们已然完婚,成了夫妻。” 扶桑红着眼看着他:“你怎么知道?” 澹台折玉道:“在君府时,君北游告诉我的。” 扶桑一时默然。 韩灵稚原本应该嫁予澹台折玉为妻,现在却嫁给了他的弟弟,他会不会感到难过? 澹台折玉看透他心中所想,淡淡一笑,道:“我对灵稚表妹从无半点儿女之情,她对我亦然,无论是嫁给我还是嫁给五弟,对她来说都没什么不同。” 扶桑觉得韩灵稚有点可怜。 她和大公主一样,虽然出身高贵,却身不由己,只能任人摆布,成为权力斗争的牺牲品。 “你无需为爹娘担心,”澹台折玉又道,“在离开碎夜城之前,我叮嘱过都云谏,回京之后一定要保你爹娘平安无事。” 扶桑顿时转忧为喜,他激动地扑进澹台折玉怀里,哽咽着不住呢喃:“谢谢你,谢谢你……” 澹台折玉轻抚着他的脊背,轻笑道:“谢什么,这都是我应该做的。” 君如月独自在屋里待了半晌,听着外头没了动静,便想出去看看,他掀开绣帘,迈步出去,一转眼就看见亭中抱在一起的两个人,旋即便退了回去。 虽然早就猜到澹台折玉和扶桑的关系非同一般,可在亲眼目睹之前,心里难免存着点祈盼,盼望他们只是单纯的主仆而已。 此刻期望破灭,君如月心里倒没起什么波澜,毕竟他和扶桑相交甚少,几乎没什么情谊可言,不过是一点点不知所起的绮念而已,要不了多久就会烟消云散的。 正站在帘后出神,突然听见扶桑唤他:“二公子!” 君如月刻意顿了顿才举步出去,扶桑正穿过小径朝他走来,边走边道:“二公子,都云谏还在碎夜城吗?” 君如月道:“他昨日就启程返京了,怎么了?” “糟了。”扶桑一脸懊恼,“我爹在信里叮嘱我不要给他写信,可我在抵达碎夜城之前就写好了一封长信,托翠微帮我带回京去,我怕这封信会给爹娘惹来麻烦。” 澹台折玉跟过来,问:“你在信里写了什么?” 扶桑边回想边道:“写了这一路的经历和见闻,还有我对爹娘的愧疚与思念,主要是想让他们知道我过得很好,不让他们为我担心。” 澹台折玉道:“柳翠微在京城人生地不熟,只能通过都云谏把信送出去,那还有什么好担心的?” 都云谏和柳翠微已经走了,扶桑想担心也没用,只能尽量往好处想,让自己宽心。 他笑着对君如月道:“多谢二公子,跑这么远为我送信。” 君如月不以为意道:“我主要是为了躲我娘,送信只是顺便。”转而又对澹台折玉道:“殿下,你能不能收留我,让我在这儿暂住两天?” 澹台折玉让周醒准备的东西今天就能准备好,他打算今晚向扶桑求婚的,可他又没有正当的理由拒绝君如月的请求,只得勉为其难道:“只能留你住一晚,明天就走罢,嵴州这么大,还愁没处去么?” 君如月拱手道:“多谢殿下。” 扶桑道:“我这就去告诉有光叔,中午加菜。” 平时三菜一汤,今儿个六菜一汤,都是山珍野味,鲜美无比,君如月还陪着澹台折玉喝了一坛桑落酒。 扶桑滴酒不沾,就默默地吃,边吃边想那封信,仍是止不住地担心,又想到何有光昨天说本命年容易犯太岁,愈发忧虑了。还有玄冥,到现在都没回来,也让他放心不下。 饭后,扶桑道:“殿下,我想出去找找玄冥。” 澹台折玉知道,不让他寻找一番他是不会安心的,于是对君如月道:“你陪扶桑一起去罢。” 君如月求之不得,欣然答应。 扶桑换了件石绿色窄袖圆领袍,系一条月白色腰带,勒出一把纤纤细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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