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嘉笙纤眉朱唇,明艳大方的精致面庞带着隐隐怒气,她肃声道:“怀治,尊亲长的话,五哥教过你。日后你可不能再对他,我的驸马无礼。” 林怀治欲哭无泪:“姑母,你也同意了?” 林嘉笙清咳一声:“此乃家事,圣上有旨。我等身为臣子,也不得不从。” 饱受折磨的林怀治给林嘉笙告了一礼离开,出门时见到了在庭院里踢泥巴泄愤的林怀沆。 他这才想起,严子善是林怀沆的骑射师傅。 “六表哥,你为何面有不乐?”林怀沆见到他后过来给他拱手示礼。 林怀治摇头:“没有。你是来看望连慈的?” “不知我阿娘看上他什么了?”林怀沆十分疑惑,明明月前还对此人颇为嫌弃,如今又当作宝贝,愤愤道:“怎么这次就喜欢这种了?!” 林怀治无奈道:“我也不知。但他人心善纯直,姑母不会受欺负的。” 林怀沆冷笑:“受欺负的肯定是他。” 林怀治轻叹一气离开。 阳昭长公主要成婚的消息,让朝中的官员有些欢喜有些愁。但对于德元帝来说,这是一个天大的好消息。 郑郁被德元帝关进刑狱次日,林怀湘才策马返回长安,可迎接他的却是帝王怒火与猜疑。 德元帝服过丹药后,脸色好看了不少,他冷眼看着林怀湘,压着声问:“此番,我没死,太子你是不是很失望?” 林怀湘愣了一瞬,忙跪下,惊恐道:“陛下,臣在半路被盗匪所拦,没有及时回京护佑陛下圣驾,路途之中臣无不挂心陛下。无任何失望之举,见陛下无恙,臣喜不自胜。” 林怀湘在知道宁王想要谋反时确实开心,若是宁王逼宫成功,他这个太子回京诛杀逆贼做皇帝名正言顺,若是宁王失败那他回京护圣驾,对于德元帝也是一份天大信任。 可万没算到,他在途中被人拦住了脚步。这样导致事情的结果在德元帝心里变成了第一种,他想趁宁王谋反成功之后做皇帝! 德元帝冷冷道:“你心里到底在想什么,我这个父亲是半分都没有看明白。你的六弟、七弟都比你有孝心得多,儿啊,你到底是不是盼着我死在宫闱乱中?” 晚年的帝王对于成人的皇子,是猜忌大过疼爱,他不敢想若那夜发动兵变的是太子,那他是不是就被逼禅位了。 此言一出,林怀湘汗泪直流,连忙磕头,哭道:“父亲,儿子真的没有这样的心思。宁王谋反儿子一无所知,前往惠陵祭祀是父亲所托,儿不敢怠慢,礼仪一应俱全。回程途中遭盗匪所伤,可也挂念父亲安康,不敢有一刻延误直奔御前。” 哭声继续,德元帝看林怀湘衣衫多有暗血,面容尘土脏污,他没有说话直接让林怀湘退下。 并放言让他与政事堂一起处理宁王谋反案,林怀湘知道这样的话他就不能拉任何一个皇子下水。因为德元帝或许早就知晓宁王谋反,而放其任的原因则是,国库没钱以及他想知道不忠于自己的臣子有哪些。 林怀治捧着清茶进来,看德元帝神情灰白,便说:“爹,不若还是宣御医看看吧?” 他没有提林怀湘出门时愤恨的那一眼,有些事过了就是过了,败势无法被扭转。 自从德元帝开始修道以后,身子时好时坏,又不爱管朝政,这也是林怀湛敢带几位大臣谋反的原因。病歪歪疑心又多的皇帝和行事鲁莽冲动的皇子,大臣们自然喜欢后者。 “我没事,我什么身体我还能不知道吗?”德元帝平和地看向林怀治,说,“六郎,知道昨夜我为何要带着你吗?” “爹,君心犹如上天神示,儿子猜不到。”林怀治说,“但我想,或许是爹不想让我在府中受伤。” 禁军围城,要血洗哪家都是谋反那人说了算。德元帝叹道:“有这个理由,但更多的是,我希望你以后不要走这条路。” 林怀治答道:“儿子不会。” “那先前御史台弹劾刘仲山的折子是谁指示上的?”德元帝突然发问,“治儿,你心里是为了我好还是你的四哥好?” 林怀治立即跪下,冷静回道:“儿子是林氏血脉,自然以列祖列宗和社稷为先。刘仲山非贤,朝野多有不满,若是在任其放大不管,来日四哥也会过得辛苦。” “所以苏赛生这个熟读圣人书的蠢货就敢上谏?”德元帝冷冷道,“苏赛生是你日前不久向我举荐,我亲下文书官至户部郎中的人吧?” 前几日苏赛生上了一道劝谏德元帝以天下为先,不要以玄修与岁贡敛财为重的折子,差点没把德元帝气晕过去。联想到这两年的种种事情,他知道林怀治和林怀湘在夺权,可没想到林怀治居然还敢指使人来骂自己! 猜忌在皇子间来回转动,前脚走了林怀湘,后脚就是林怀治遭罪。 “陛下明鉴,臣是以为朝堂举贤为由才举荐此人。”林怀治答道,“却未曾想,他口出大逆不道之言,辱骂君父。臣有举荐失职之过,望陛下严惩。” 德元帝冷笑:“你们一个个都叫我严惩,可心里是真的希望我严惩你们吗?”气发完了,德元帝疲惫道:“你先起来吧,苏赛生这个人我自有评判。” 但话音落下许久,林怀治还是直挺挺跪在那里,不屈半分。 “怎么还不起来?”德元帝有些烦了。 林怀治道:“爹,郑砚卿你会如何处理?” “此人不尊君父,不听圣旨。还参与宁王谋反一案,我意已决,念其父功勋,会留个全尸。”德元帝提起这个郑郁就恨得牙痒痒,这么一个人一次次反驳自己,没有哪位帝王能忍受这种臣子。 加之有宁王一案在,他也懒得去查,正好将就着放出去。让朝野看看,他这个皇帝说话还算不算。 林怀治猛地嘣嘣磕了三个响头,声音放柔许多:“儿子恳求父亲留他一命。” 那磕头声纵是远在一旁的张守一都能听出来,那是卯足了劲撞下去的。 “为什么?”德元帝转身看向那面巨大的蜀中山水屏风问,但念及父子情分又说,“怀治,你从未求过我。给我一个理由,一个我不得不放了他的理由。” 私心来讲他以为林怀治是赏识郑郁这个人才,才出此言,他也想看看这个儿子会说出什么花样来。 额头的血丝顺脸缓慢流下,林怀治直起上身跪好看着德元帝的背影,认真道:“我爱他。” 一时间殿内无声,只剩寒雪风刮过。张守一闻言脸色大变忙把殿内侍女遣出去,冷声吩咐她们管好嘴。 蟠龙绕金烛台在雪夜里擎起簇簇光亮,那光亮抓住德元帝的龙袍随着他静立而停止,可帝王倏然转身打破了这份静,帝王面上写满了震惊。 林怀治无所畏惧的对上帝王眼神,肯定地重复:“我爱他,父亲。” 德元帝眼神越过他,停留在窗外的雪景里,好似又回到三年前他召见郑郁的那一晚。他连着呼吸都停了许久,长吁一气后轻声问:“什么时辰了?” 张守一答道:“亥时了,陛下。” “你出去瞧瞧雪停了没?”德元帝道。 张守一应声退下,偌大的太和殿内只剩父子两人。 德元帝看着跪地的林怀治,忽而一笑:“我给你赐婚,你答应,我就放了他。” 林怀治毫不犹豫地说:“你只让我说答复和理由,没让我娶妻,我已经说了我的理由。我不会娶,我这辈子只爱他一个人,也只有他一个人。” “那我不会放了他,明日处斩。”德元帝来到榻上盘膝坐下。 林怀治的语气是前所未有的坚定:“难道爹想我做一个薄情寡义、玩弄他人真心的人吗?我不会爱上那位娘子,这桩婚事对她对我而言都是苦难,我心不在此!” 德元帝沉默着看他片刻,似是在追忆什么。良久拍拍身旁空位,林怀治知道德元帝许是松口,于是起身在他身边坐下。 “什么时候的事?”德元帝手肘搭着凭几,手撑着额。 林怀治坐在他身边,在此刻的时间,没有君臣,只有父子。他说道:“情起不知何时。” 德元帝想了想很是为难,叹了口气,又问:“当年挨家法也是因为他?” 他说的是德元十七年为林怀治和工部侍郎之女赐婚的事。 林怀治:“嗯。” 殿内又是许久的沉默,德元帝拍了下林怀治,无奈道:“爹头疼,给按按。” 林怀治立即跪坐在他身后,这两年他也有研习按摩,这缓解头疼的手法更是熟稔舒服。 “他爹知道吗?”德元帝再是皇帝,也想知晓自己儿子的生活。 林怀治沉吟道:“知道。郡王并非有意瞒你。” “哼!这老匹夫居然不告诉我!”德元帝皱眉道,“我说呢,前些年一直给你俩赐婚,你们死活不答应。” 林怀治默声不语,这个时候越说话越容易引起猜疑,猜疑他与郑厚礼会不会有勾结。 额上舒缓的力度缓解了德元帝的头疼,他笑着问:“水到渠成还是霸王硬上弓?” “......”林怀治想怎么人人都喜欢问这个问题,但还是以实回道:“水到渠成。” 德元帝那股子好奇劲又上来了:“谁开的口?” 林怀治面无表情道:“他。” “我还以为是你呢。”德元帝嗤笑一声。他想着两人性子,果然是郑郁先说。 林怀治还是沉默,不轻不重地给德元帝按摩。 良久,德元帝似是做下决定,长叹一气:“出京吧!跟他离开长安,明日清晨就走。你举荐的官员能用我便用,不能便黜。” 林怀治早就料到结果,说了句是答应。 “你跟他离开长安,儿子。”德元帝转头看去,微笑着说,“这件事就这么过去吧,你不要再回来了,我会和你娘说清楚。” “孩儿多谢父亲成全。”林怀治收手在榻上给德元帝又磕了一个头。 德元帝手点在林怀治发青渗血的额头上,说:“我的儿,当年你皇祖父走的时候你都没磕得这么响,今日不过两次,这都青了。” “儿子是拜别父亲,儿子不孝,不能承欢膝下,侍奉您于床前。”林怀治双眼通红,似有泪光流下,“儿子远在千里之外,定潜心祈祷父亲安康。” 那充满爱意的眼泪仿佛流进缺爱的德元帝心里,他说:“有心了,去不了那么远。先去凉州走走,正好那边也有点小动乱,维之一个人顾不过来。凉州,我少时去过,大漠孤烟直,长河落日圆。去看看塞外天地也好。” “多谢父亲。”林怀治颔首时,已有泪珠滚落。 德元帝沉思片刻,从袖中拿出一封密信给林怀治,缓缓道:“我儿的路要自己走了,父亲帮不了你了。日后你湘哥有什么不对之处,这道密旨或许能救你。”病弱的声音透着些许决绝,“你们是亲兄弟,莫要为这帝王宝座,争得头破血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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