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年的行军生涯,让郑岸有着一股血性与狠辣,可在这时,那股子气全消失了,他声音有些颤抖:“新政做得很好,但也挡不住朝廷里那么多人想要继续分羹,岁贡是压在百姓身上的最后一块石。若储君可靠,户部不会这么久都卡着我们的军饷,右羽林将军曾是父亲帐下的人。” 郑郁猛然一惊:“哥!” “这话我就说这么多了,其余的你自己慢慢领悟。”郑岸偏头望月,难得的卖起关子来,说,“我还想等着这年快点过去,说好了要回去给友思挑一匹小马驹。春天快来了,燕子都飞回悲望山了。” 郑郁突然有些想哭,喉咙发紧,酸涩的感觉涌上鼻尖。郑岸连忙推开他坐起,有些嫌弃:“就这么一番话,你就想哭了?我的谏议大夫?” “风大迷眼。”郑郁坐好倔强道。 原来郑厚礼也在为他默默做好路,若真想走,那有路,若不想就回家。 显然这样的话郑岸是不会信的,他凑过去仔细凝视郑郁好一会儿才离开,道:“这话也就你自己信,但哥从来不拆穿你。反正你小时候哇哇大哭的样子我又不是没见过,鼻涕眼泪满脸都是,丑死了。” 郑郁:“......” 他心头好不容易升起的那一丁点儿兄长爱又没了。 两人就这么坐着,谁也没说话,这让郑郁想起十年前也是这般的雪夜,他因闹架打了尉迟温的儿子。被郑厚礼一顿责骂,绑去德元帝面前认错。 也就是那一年,他与林怀治的命运开始交集。 这沉默还是被郑岸打破,他抓了把地上的雪团成团扔出去,说:“对了,老二,有件事我还一直没问过你呢。” 郑郁道:“什么事?” “你跟成王......”郑岸十分严肃地看向他,郑郁感到这似火目光与他相视,郑岸随后做了个手势指天,“谁居上?” “这......当然是我!”郑郁思考须臾也没这出来,最后咬牙确定。 “行了,我知道了。”郑岸立手满脸不信,一脸愁容地摇头,“我居然猜错了。” 郑郁:“!!!” 说完郑岸就起身离开,郑郁随着他起身抬头不解:“不在坐会儿吗?” 郑岸眼神看向烛火不明的转角处,哂笑:“我再不走,成王殿下怕是会受风寒了。” ----
第132章 岁贡 那一刻郑郁回头看去,只见烛火照耀的雪夜里,林怀治静静站在转角处,双手交叠于腹前,表情平淡。周身满是温和,两人四目相对。 郑郁明白习武之人的郑岸耳力比他好太多,怕是早知晓林怀治就在后面,所以才说出那些话。那适才他与郑岸的对话,林怀治岂不是一字不落的听进去了。 郑岸拍拍还坐在石梯上弟弟的肩,淡淡道:“别聊太久,早些休息。” 林怀治在郑岸路过时,主动避让,对他行了一礼。郑岸的眼神在林怀治身上停了片刻,随后拱手示意离开。 郑郁坐得远,没有听见郑岸朝林怀治说的那句:“你若是欺负他,皇帝的儿子我也照砍不误。” 待郑岸走后,林怀治解下狐裘披在郑郁身上,坐在他身边,温柔一笑:“冷不冷?” “不冷。你听了多久?”这两年郑郁的身子在江南那如春美景里,养得不错,没有生过病。这次回长安,也没前些年那般手脚寒凉。 林怀治说:“从世子说你鼻涕眼泪横流时听到的。” 郑郁拢紧狐裘,熟悉的味道和人近在眼前,那些烦忧事顷刻忘尽。 “那都是小时候的事了。”郑郁随意道:“天亮你就得离开是吗?” 林怀治点头,把郑郁揽在怀中,说:“这几日多事,我恐怕来不及看你。但你放心无论如何,郑家无论如何都不会有事。” “什么事?”郑郁隐约觉得跟今夜林怀治来王府有关,而且今夜郑厚礼也说禁军有乱。 太多人声笼罩在耳边,郑郁分不清虚幻和真实。 林怀治低头看他,掖好他的狐裘不让寒风透进去,浅笑:“成王败寇之事,事情平稳后。铲除刘党,指日可待。” 郑郁陷入沉默,他知道林怀治这两年在朝堂的布局,官员来来换换,他的王府幕僚有一堆。可林怀湘也不是傻子,两人就这么对对方的王府官员撤下又换上,官员任职犹如走马灯一般。 虽乱但平衡。 而最大的掌权者,德元帝也默许这一切发生,只是今年又有一股力量要打破这个平衡,是郑厚礼。 “你会有事吗?”郑郁牵起林怀治的手,掌心温度让他觉着这个人确实还活着,没有像林怀清那般长眠。 林怀治在他额头落下一吻:“不会。” 雪天景里,郑郁想起林怀清的绝笔,他问林怀治:“你是何时喜欢上我的?” 以往的林怀治对于郑郁的任何问题都是真诚回答,但此时此刻,郑郁在他的眸光深处看到了躲避,很显然一贯高冷桀骜的成王殿下并不想回答这个问题。 廊下两人就这么大眼瞪大眼地看着对方,林怀治轻抿了下唇,说:“二哥留了何物?” “你上一个问题还没回我。”郑郁一向知道林怀治这人,最会东拉西扯,于是存心堵住他的路。 林怀治道:“你没问过我这样的话,今夜骤然问起必是二哥所言。” 他能想到林怀清留给郑郁的信会说什么,毕竟这信是存留在曲炜那里,而曲炜先前一直有帮他的趋势,日后也会是他的人。至于信中所言他不愿意去问,他怕郑郁陷入纠结,任何事只要得知最后结果就好。 这话是谁教他?林怀治想了下,好像是他的父亲。 在这些文字上抠字眼和理解,郑郁比不过林怀治,只得点头:“他留了绝笔信给我,说你很早很早就喜欢我了,其实我也想知道。”他的话顿了顿,往林怀治脸前凑近些,微笑着说:“衡君,你是何时喜欢我的?” “当年的温泉行宫,你对我色心大起的时候。”林怀治眼神认真又柔和地凝视着郑郁,想了片刻答道。 郑郁:“......” “这是理由吗?”郑郁皱眉道,“那时你为何会喜欢上一个对你有反应的人?” 林怀治笑道:“因为我发现你跟我一样。” 郑郁心中大恨暗道失策!失策!当年他怎么就没去看林怀治,不过转念一想林怀治还是避开了这个回答。 “谁跟你一样?”郑郁回道。 林怀治温柔一笑:“砚卿跟我一样,喜欢彼此。” 那抹温柔绵意的笑让郑郁忘了夜中所见,他靠在林怀治肩上,说:“那你早些不说,当年就喜欢还不告诉我。” “我的错。”林怀治低头吻住他。 雪花自夜空落下,两人在无人的廊下亲吻纠缠。 院中积雪并未影响到房内的火热,两人觅见彼此,在得知许多往事后,郑郁同林怀治缠绵许久。 大雪将长安一夜冰封,四处皆是琉璃世界。长安阴冷湿寒,德元帝就耐不住带着一群皇子大臣去了骊山,而郑郁居中书舍人官职也跟在德元帝身边陪他到骊山。 这日又看德元帝在殿内见几位大臣,其中便有刘千甫、郑厚礼、曲炜、徐子谅、户部尚书孙正以及加了同中书门下称号的官员。 大臣们为着军饷和朝天观的事,从户部吵到华清宫简直没完没了。而德元帝只是斜靠在凭几上任宫婢为他揉头,捧着一本有关修道真书的话本看,连眼神都不给底下几人一个。 自然如果有人说他,刘千甫会帮他骂回去。 中书舍人不止郑郁一位,幸而他身边那位中书舍人埋头写着昨日德元帝要他起草加封帝八女之子的诏书。而殿内左侧的起居郎在案前奋笔疾书记着官员们的话,毕竟这是可能会留于史书的言论,而右侧的起居舍人也在时不时记一下,大多时候都是瞧着那群宰相吵个脸红脖子粗,还能在诸多国事里听到宰相们的家事。 林怀湘坐在德元帝下首也不敢在此时贸然插话,目光盯着那群吵闹官员不知在想什么,手没事做就开始扣林怀治衣服上的金鹿纹。林怀治的位置就在郑郁对面,他时不时对郑郁挑个眉,笑一下。 以致郑郁紧张又羞得要死,完全没听下面几人吵得什么,于是低头躲避他的火热目光。在起草诏书的纸上,画下记忆里林怀治狩猎时的样子。 身姿潇洒,意气风发,马背上与他一同捕猎的猞猁眼神精明,蓄势待发,箭矢在手,少年银鞍。 这边的郑郁刚画完马鬃的最后一笔,手中纸就被大力抽走,他抬头看去只见张守一的背影。 “砚卿,你这下笔有神,惟妙惟肖,画得是谁啊?”德元帝一手拿着话本一手拿着那幅画问,适才他想看看他的臣子们在做什么。 殿内的几位宰相已到了恨不得上前吃了对方的状态,而这边林怀湘坐在原地一脸不耐烦,还在扣自己弟弟衣服上的纹样,林怀治还是老样子一副别人欠他钱的脸色;反观起居郎手都快写断了,起居舍人则是听到趣闻一脸憋笑,中书舍人在起草诏书,而另一位中书舍人在低头画画。 张守一立马笑呵呵道:“老奴看这马背上的人英姿飒爽,龙凤之姿,像年轻时候的陛下呢?” 德元帝都夸这幅画好看了,那他不能说是别人,毕竟德元帝啥心态他了解。 郑郁:“......” 他想应该是像了五成吧。 “嗯?”德元帝笑问,眼神中还带着些许期待,“可是如守一说的那样?” 耳边还是洪钟般的争吵声,郑郁努力平复几下心情,似是不好意思地说:“陛下天神之姿,臣笔力不佳,实在画不出昔年骊山狩猎时的帝王气魄,拙笔恐污圣眼,还请陛下恕罪。” 德元帝很是受用这种话,说:“你十来岁入长安,陪于我身边见狩猎情景的时候也少。更何况这都多少年过去了,有如此心就够了。只是诸相所议之事,砚卿你是如何认为的?” 偌大的殿内立马分成两拨,一拨是还在吵的宰相们,另一拨则是看郑郁回圣言的臣子。 郑郁缓了缓心神,严肃道:“陛下,天下之材取于民更应用于民,朝天观是陛下玄修之所不假,可年关已近,百官的俸禄与边关将士的军饷乃是他们一年的期盼。民安则国安,况且税收已达,边关部族时有侵扰,军饷和百官俸禄不应在削减了,再者如今每年各州与节度使朝贡上来的物种实加重了百姓负担,陛下还请以民为重。” 他的肃声回答让殿内正在争吵的宰相们都停了下来,德元帝瞧着这群人视线来回几下,随后停在凤衔仙草的烛台上,说:“我知道了。” 宰相们与郑郁皆是一惊! 知道了?他知道了?! 这句话德元帝说过千百遍但是他从未改过,一旦他说这句话就代表着他知道但他不会去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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