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郁扯起一个礼貌的笑,说道:“殿下所言甚是,臣知道了。” 林怀治侧脸,看向飘有雪花的庭院,声音有几分哑意,说:“月亮又要圆了。” 月色朦胧,郑郁追着他的视线同望向月光,淡笑着说:“今日是朔日,十五的月亮十六圆。” 林怀治视线从外面移到对面人脸上,郑郁穿着深青色官袍,脸还看着窗外月色。侧脸流畅俊逸,鼻梁挺拔,肌肤白皙,嘴角微微翘起带有笑意,目光柔和。 林怀治快速看了眼后,又看向窗外嘴角牵起一抹笑意,说道:“二哥又长一岁了。” 林怀清的生辰是十一月十六,正是月亮最圆的时候。 郑郁正看着窗外的雪,听得林怀治此言心闷得很,收回视线给自己倒了茶,看着茶盏,半晌问出心里的疑惑:“殿下......可有查到过什么?” 门外侍卫是王府亲卫,屋内只有箫宽侍候在一旁,他就大着胆子问出来。 林怀治说:“二哥病逝前很挂念你。”说完看向郑郁,林怀治避开了郑郁的问题,用御医的话回复他。 郑郁听此言心里蓦地有些闷,看着林怀治,凄苦道:“我......没有见到他最后一面。” 声音平静却带着颤意,话里有无尽的遗憾和对挚友的思念。这些都是在那漫漫长夜中滋生出的苦味,影响着他对逝去人永远的怀念。 二人对视,寂静的夜里只有外面呼啸的风带起丝丝声响。 林怀治双眸黑亮因提起林怀清有了些湿意,如深幽的潭水起着淡淡雾气,一点一点抚慰郑郁眼里的伤意,刹那间光阴回转。 郑郁仿佛又回到那个梨花满地的春日,看到那个如仙玉般的人也是用这双眼睛看着他。 林怀治最先垂眸,平静道:“二哥望你平安在世,不俱烦愁。” 视线错落,郑郁惋惜道:“常言三千烦恼丝,人生所遇烦愁事又何止三千。烦愁、遗憾、欲念等所聚一身才有万般煎熬之味。” “你的憾事是什么?”林怀治递折过册子最后一页,声音随意可像是带着期许。 “有记忆始就有,我也不知道我的是什么。”郑郁微摇头,但脑海中浮现出魏慧去世前的病容,喃喃道:“或许是无缘再见至亲至爱。” 他听见林怀治的气息重了一下,继而恢复正常。 炭火发出刺啦声响,林怀治口吻轻柔:“冬日夜长,逝去之人自会与卿梦中相见。” 郑郁回道:“谢殿下宽慰。”林怀治寒声道:“时辰不早了,郑御史回吧。” “那臣先行告退。”郑郁起身揖礼退下。 林怀治看深青色身影离去,随意道:“动手那人查出了吗?” “还没,时间太紧,不过案子已经报到大理寺了。”箫宽说,“属下正在密查。” 册上的玛瑙镶玉额饰被烛火映出光泽,林怀治道:“好好看着刘仲山。” 郑郁回到房内时,齐鸣已将床铺给他铺好了。 驿站内客房不多,还有着其他来往的官员,多数是两人一间。郑郁因是奉命赈灾的监察御史,驿长还是给他备有一个单独客房。 屋子宽敞床也是,郑郁索性就让齐鸣与他一起睡,反正两人是从小一起长大,不知在一张床上睡过多少回。 年幼时郑厚礼把他和郑岸抓去军营,有时困了累了就随意找个地儿或草垛子他靠着郑岸,齐鸣靠着他,冯平生的冯恪靠着齐鸣,一个靠一个地睡成一排。 那时候到了晚间还得跟郑岸和冯恪一起睡一个帐子,军营中条件没那么好,大家都是从小一起熟络的就没那么在乎。 郑郁洗了脸好后终于在床上躺下,他和齐鸣一人一床被子他睡里侧,齐鸣睡外侧。 他累了一天,刚挨着枕头,就眼皮打架什么都不想想了,可快睡着时。 “二公子,明日你一定得坐马车,天气越来越冷你要注意着自己身子。”齐鸣“百灵鸟”般的声音就在耳边响起。 郑郁深吸一口气,忍住把他踢下床的冲动,咬牙切齿说道:“齐鸣!我谢谢你关心我,但这么晚了咱们该睡了,你要睡不着就去外面耍两套拳!” 齐鸣“哦”了一声不再说话,随后开口道:“但属下也纳闷呢,二公子你以前身子强健,但这两年越来越不好了,要不回长安之后寻访名医看看吧。” 郑郁闻言真想把齐鸣的嘴用针缝起来,但却不得不承认齐鸣的话说的很对。 他以前的身体确实康健硬朗,可这几年越来越差,回到永州后易得风寒。且每次没七八天是好不了的,所以齐鸣才会一直叮嘱他衣物增添。 齐鸣本就啰嗦,有着这个因素在,对他的可谓是恨不得长十双眼睛在他身上盯着。 “谁知道呢,嗯!等回了长安后找大夫好好看看吧,快睡!别说话了!”郑郁随意胡扯了句,说完就裹紧被子翻身朝里。 齐鸣知道郑郁累了,就没再说话,不多时也睡着了。 次日,郑郁在齐鸣的唠叨下坐上马车前往并州。 自那次郑郁在林怀治房内说过话后,两人直到到并州都没怎么说过话。随行的官员也不奇怪,毕竟成王殿下就是那么一个性子。 数日后,在夜幕快要降临在北方大地上时,郑郁一行终到达并州城外。 马车内摆有矮案,内里置有矮榻。 郑郁此时穿着官服,外披着齐鸣“万般叮嘱”的黑色大氅。 肤白分明的右手捧着一只暖炉,半身斜靠在矮榻上一双长腿微曲着,左手撑脸低头看案上的书。 这是郑郁坐这么久马车以来找到最舒服的姿势,天气晴好,不下雪时他也会骑马前行。马车和骑马都是换着来,免得他独行一方呆久了闷。 天气阴沉,寒风呼啸。幸好只是刮风并未下雪,马车行驶在雪路上,车帘因路面偶有的不平,轻微晃动着。 “二公子,并州到了,属下瞧着永王殿下好像在城门口候着呢。”骑在马上的齐鸣手微掀起车帘对郑郁说。 郑郁“嗯”了一声,手按下车帘,起身坐好将官服、衣冠整理好。 齐鸣又掀起车帘看着他,万般叮咛:“二公子外面冷,你记得把大氅穿上再下车,不然......” 郑郁伸手把车帘“啪”的一声按上,将话拦截在外面。掀开另一边的帘子发觉已到城门口,思虑再三还是将那大氅穿上,不然晚上齐鸣可以在他屁股后嘀嘀咕咕说上一个时辰。 郑郁揭帘下车,前方的林怀治早已下了车,回头看他,目光似是催促。 只见城门口侍卫有数千人铁甲着身,手持长戟,威仪赫赫。 二人走到队伍前方,城门为首的男子见郑郁和林怀治到后,连忙上前相迎。 “侄儿拜见皇叔。” “臣监察御史郑郁参见永王殿下。” “六郎啊!叔父有几年没见过你了,现在是愈发成熟稳重。”林皖走到林怀治身前拉住他的手十分激动。 永王林皖年届四十,一身肃然之气,面目威仪,长相也与德元帝有五分相似。 林皖拉完林怀治的手,看到一旁的郑郁眼神打量一番后,亲切道:“你就是郑郁?啊......果然是郑厚礼的儿子,生的气宇轩昂,你爹酒量不错,几年前......” “咳!殿下。时辰不早了,还是请成王殿下与郑御史进城,回府再叙吧。”并州别驾李正远在林皖身后,轻咳提醒。 林皖笑着说:“对!我已略备薄宴,席间在同郑御史好好商榷赈灾一事,请!” 郑郁回礼,笑道:“多谢永王殿下,殿下先请。” 林怀治颔首道:“叔父请。” ----
第16章 灾乱 进城后,郑郁见城内街路的积雪旁倒着不少衣衫褴褛,瘦骨嶙峋的人。这些人因未进水米而面黄肌瘦,身旁倒有在饥饿与寒冷中永远沉睡下去的人。 尚有些力气的就在地上抓雪塞进嘴里咀嚼,雪中夹杂着泥土。 并州所辖的州县里不乏突厥、奚、靺鞨、室韦等胡人居住,大雪数丈,淹没了草地,牛羊难以放牧。寻不到草吃就只有饿死,起先人们还能吃牛羊死去的肉,后来肉吃光了就把骨头挖出磨成粉兑水喝下。 可待骨头粉喝完又能寻何充饥,于是便大片举家投奔或逃亡至其他地方。 并州地界的大雪已持续近两月,天气甚寒。郑郁见城门守卫的兵士因天寒,握长戟的手都在发抖,更莫说这些倒在路边尚无房屋遮蔽的百姓。 永王府内,雪压着恢宏的建筑,婢女来来往往在正厅摆好宴席。林皖回来后便让林怀治等人坐下,郑郁见着这席间还有几名官员,应是并州都督府的其他官员。 “六郎你和郑御史在这儿要多穿点,这可不比长安,可是冷得很啊!”林皖喝了口酒对二人充满关切。 郑郁点头道:“谢殿下关怀,只是不知如今并州灾情如何?” 林皖叹口气,故作惆怅道:“朝廷之前拨的钱,对这数十万灾民不见其效果。郑御史你是不知道,在你们来之前又下了两场大雪,并州界内死伤又增数万。且银州本是突厥、奚人所居之地,雪灾一来,饿死的牛羊不计其数,他们在原地就是等死,就一路涌到其他州县。今年夏季又遭了蝗灾,百姓哪有吃的,就连并州城内粮食也不多。” 郑郁心下一紧,沉声道:“殿下放心,圣上心系并州百姓不会不管,赈灾钱粮已经到了吧?” 对面一官员对郑郁说道:“在下甄士约。郑御史,钱粮今日下午已经到了。” 见人自报姓名,临行前张许同他说,甄士约为人摇摆不定,首鼠两端。又有些贪生怕死,但因能力不错,儿子又娶了永王妃堂哥女儿,颇得林皖重用,威逼利下可借机拉拢。 “多谢甄司马告知。”郑郁点头示意。 席间郑郁又问及灾民数量、城中粮价、其他州县的灾情,对大概的赈灾已有初步的把握,又与众人商定明日赈灾施粥的地点及分发给各州县的粮。 林皖现在一心想着造反的事,就直接让郑郁去全权处理这件事。 席间林怀治甚少讲话,林皖敬酒他就喝,不敬他也就不说话,弄得其他几位都督府的官员心里有点犯怵,也不知这成王是不是哪里不舒服。 酒宴将毕时,林皖对二人有所意道:“六郎你与郑御史就在这儿歇下吧,外面开始下大雪了路难走。皇叔已经将卧房命人收拾好了,绝不会亏待你们。” 林怀治冷声拒绝:“谢皇叔关心,但皇叔府上内眷众多,我与郑御史一同去驿站住就好,其余的不劳皇叔费心。” 他心里知道这个不会“亏待”是什么意思,这些长辈就惦念着那点事。 郑郁想你刚才一直没讲话,一讲话就直击要害还是可以嘛。林怀治的话也没说错,林皖有八个女儿,四个孙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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