雁亭又将马球杆双手递给了他。 方临渊接过球杆来。细长的包金乌木球杆, 没他的枪长, 握在手里也轻飘飘的。 他将那球杆在手心里来回掂了掂,调整了个舒服些的抓握姿势,正欲调马回头, 抬眼便看见了不远处的王昶。 他正握着球杆,来回比划了几个夸张的击球动作,朝着方临渊露出了个挑衅的笑来。而三皇子赵瑾也正站在球场边上, 似笑非笑地看着他。 他虽盯着方临渊看,扬声开口时, 话却是冲着王昶说的:“母后特赏赐了一套父皇御赐的白玉错金鞍作彩头,王世子, 本皇子听说你的马被人收走了, 还特意添了一匹良驹, 正好配那副鞍具!” 王昶立刻大笑着应道:“那我便多谢三皇子赐马了!” 还真没给自己留一点退路。 方临渊嘴角微微动了动, 缰绳一扯, 目光甚至没在他们身上停留。 他刚调转过马去,便听见身后雁亭恭敬的声音:“公主殿下。” 方临渊回头,便见赵璴正下了场来。他提着裙摆,嵌珠的柔软绣鞋径直踏进了草场中。女子的绣鞋向来低矮柔软,刚走出没几步来,鞋畔的锦绣就染上了尘埃。 方临渊连忙引着马向前走了几步,停在他面前:“怎么了?场子里脏,当心衣服。” 却见赵璴平静地嗯了一声,抬起头看向他:“没打过球,何必接他这一茬?” 方临渊却笑了笑,毫不在意道:“试试呗。” 只见赵璴眉眼微微一垂,片刻沉吟,眼中仿佛淌过了沉冷的暗流。 接着,便见他又抬起了眼,一双幽深且安静的眼睛在喧嚣的马场中,静得仿佛天地失色。 “只当做玩了。”只听赵璴这样说道。“你放心,他嚣张不了几天。” —— 方临渊没明白赵璴这是要做什么,但他话里大有深意,此处人多耳杂,他也不敢多问。 便在这时,候场的锣声响了起来。 “回去吧。”方临渊跟赵璴打了声招呼,便策马回到了场地中央。 马球简单,不过是拿着球杆的两队人马,谁先将那颗球打进对方球门里就算得筹,先得到规定筹数的便算赢得比赛。 方临渊从小就对这类项目不大感兴趣。 他从小习武,马术也好,在那帮世家子弟中鹤立鸡群。但那会儿他不过十岁上下的模样,同龄人里凑不出一支马球队,好不容易一起玩了,那些小孩儿又输不起,打一会儿就哭天抹泪。 方临渊就觉得没意思了。 他单手引着缰绳,停在了球场正中。他对面的王昶骑的是一匹毛色油亮的黑马,跟他上一场骑的并不一样。 钟鼓馔玉、玉堂金马的贵族子弟,便是出来打球都要一场球赛换一匹马。 方临渊的目光淡淡落在王昶脸上。 娇贵死了,他的流火可是能跟着他在草原上日夜奔袭千里,岂是这些京中纨绔比得了的。 王昶只当他这眼神是在挑衅,毫不示弱地瞪了回来。 便在这时,锣声响了。 只见王昶攻势凶猛,当即举杆冲向了正中的那颗球。他一副势在必得、速战速决的模样,离球还有几步远时,球杆便已高高扬了起来。 方临渊亦单手抄起球杆,迎面朝王昶而去。 他确实不会打马球,方向、准头和力道,当然没有从小玩球的世家弟子那么熟练。 但他枪耍得最好,便是那仁帖木儿都忌惮害怕。万军之中,只要看得见敌将首级在哪儿,他一枪便中,绝不会挑空。 就在王昶即将碰到那颗球的瞬间,方临渊在他面前猛一勒马,流火随之侧身扬蹄,刹那挡住了他面前明媚的骄阳。 一人一马凌厉的阴影之下,王昶连方临渊球杆的影子都没看清。 那颗球便消失在了他视线当中。 —— 王昶还在找球,方临渊已然跟着球飞走的方向纵马而去了。 他眼神好,天上盘旋的鹰都能一箭贯穿双目,击落后不光能吃肉,完好的鹰羽还能在山穷水尽之际与木棍捆在一起凑合当箭矢来用。 那球从他眼前飞过,简直像慢动作似的。只是力气用大了些,方向也没掌握好,朝着王昶球门的方向斜着飞过去了。 方临渊连忙纵马跟上,在它即将飞出球场边界之际,一杆将它拦了下来。 王昶还没找到球,他就已然在那球还没落地之际,精准地又补了一杆子。 这回力道没那么大,但是方向一歪,又朝着另一个反方向而去了。 方临渊一时有些恼火。 这球杆轻飘飘的,还真不好用。若是做个百二十斤重的球杆,也免得他准头来回乱飘了。 他一时间跟那颗球较上了劲,策马冲上前,又朝着球门的方向挥了一杆。 这回方向倒是对了,但球门窄小,眼看着便要撞上红漆门框了。 方临渊当即纵马疾驰而去,看准了方向,朝着球门处又补了一杆。 木球径直飞进了王昶的球门当中。 “球已进洞,安平侯夺得头筹!” 一声锣响,几乎惊醒了周遭所有看客,包括王昶。 —— 在场的权贵公侯、曲江池的百姓商贾、还有那些向来风流的名妓书生们,谁也没见过这样的马球比赛。 一颗球被打得横冲直撞、呼呼生风,像是满场子乱窜的箭矢一般。 但偏生打球的那个,矫健得也跟风里的箭似的,横冲直撞地追着球在场中冲了一圈,硬是没让他的对手碰到球一下。 什么你来我往的竞技,反倒像是单方面的屠戮。呆呆站在场子正中、东跑两步西跑两步的秦国公世子竟显得有些可怜,光看身形就能看出他怔愣,宛如战场上劫后余生的残军。 片刻静默之后,球场周遭连带着整个曲江池,都爆发出了一阵惊叹与叫好。 锣鼓声都几乎被压制住了,除了脸色立即变得难看的王昶之外,周遭众人的神色都是意外而兴奋的。 唯独拎着球杆策马走回来的方临渊表情有些懊恼。 这马球也太难了,木头制成的球滑不留手的,怎么都打不准方向似的。 这回,他看向王昶时,神色里多了些另眼相看的打量。 能将马球打好,也勉强算一门本事吧。 只是王昶并没有看他,只神色难看地归了位,眉头沉得像是压在那对眼珠子上的黑云。 锣声再次响起。 这回,方临渊是打心里想看看王昶是怎么打的球。 他这回没那样着急,开场将球打远之后,便策马跟在王昶身边,观察他击球的动作和方向。 王昶似乎很意外自己能碰到球。 球杆触碰到球的刹那,他浑身都紧绷起来,似也是前所未有的认真。他一边侧身防着方临渊,一边熟练地带球向前。 确实有两分本事。 方临渊便跟在一边看着,策马的动作中竟显出几分悠闲。 眼看着他带着球临近球门时,方临渊便不慌不忙地跟上前,再紧追两步,重新将球打远。 看一次自是学不会的,他自幼便知道,要想学会打仗,首先便要学会多看别人打仗。 只见王昶又紧追着那球而去,极有技术地策马一转,拦下球来便飞快地转身,又带着球朝球门而来。 他这回的动作更谨慎了几分。 不过这一回,就在他神情紧绷地即将又要进球时,方临渊策马而上,轻飘飘地一挥杆,又将球打飞了。 他力道不那么大,王昶回身没追多远,便一个巧妙的截停,将球重新向着球门一杆击来。 方临渊也大概学会了。 他策马而上,手下球杆一挥,学着他的动作挥杆打去。 这回,他学了个七八成,准头也好多了。那球在他的控制之下原路而回,竟重新回到了王昶的球杆下。 王昶的眼睛都瞪圆了。 再一再二不再三,这一回,即便他是傻子也看见了,方临渊闲庭信步地,分明是在遛狗似的侮辱他! 王昶直瞪着方临渊:“你在做什么!” 众目睽睽之下,方临渊也意识到自己此举不大妥帖。 不过,他偷师成功,合该交点学费。他大方极了,径自将球杆在马背上一横,对王昶说道:“你打吧,这回我不动了。” 谁见过这样的场面啊! 周遭众人都看呆了,场上的王昶也不知他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犹豫着对峙片刻后,他试探地挥出了球杆。 那球直进了球门。 锣鼓响起,王昶那边的高台之上也插起了一面代表得筹的旗帜。 他看向方临渊。 却见他挥杆之时,方临渊已然横着球杆,策马转过身去,朝着中心位置慢悠悠地溜达回去了。 他压根没看王昶的那杆球。 一比一平,王昶却在方临渊的背影里,感觉到了前所未有的侮辱。 王昶咬了咬牙,捏紧了手里的杆子。 第三局,方临渊不必偷师了,也没有再让着王昶的打算。 锣声一响,他便径直策马而去,球杆一挥,不等王昶反应,那颗球已然直勾勾地朝着他的球门飞了过去。 马场极大,仅此一杆并打不进球门里。王昶分明还有机会,正策马追上,却见方临渊已然如离弦之箭一般飞身上前,按着方才他学到的技巧,又朝前补了一杆。 这一回,他一骑绝尘,没等王昶追上他,木球已然直直飞进了门洞,在谁都没反应过来之际,方临渊得了第二筹。 —— 谁曾见过这样的天才! 李承安等人在关扑场门前欢呼着,是那一众押注者中少有的面露喜色者。 “你们押的安平侯?”旁边有人问道。 只见李承安转过身去,炫耀了一番自己空空如也的双手和腰间:“全押了。” “小公子怎这样胆大!”有人叹道。“安平侯不是在边关长大吗,怎么会打马球?” 李承安昂首挺胸。 “他可是陛下亲封的上将军,那仁帖木儿都害怕得要行礼的人物!”李承安说道。“小小马球,对他来说算得上什么?” 周遭众人听见这话,也纷纷深以为然地点了点头。 “是了,也是我等鼠目寸光……” 也有人酸溜溜地说道:“还没完呢,急什么?王世子刚才不也进了一球?” 旁侧的十六卫闻言,纷纷笑了起来。 “哪一球?你说的哪一球?可是王世子被我们将军遛狗似的耍了三圈、赏给他的那一球吗?” 那人脸色难看地不接茬了,小声嘀咕道:“我可押了一百两呢……全赔进去了。” “再有下次,押我们将军,让你再赚回来。”有十六卫嬉笑道。 便在这时,周围发出了一片惊呼:“王世子这是在做什么!” 李承安等人纷纷抬头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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