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临渊只笑着不言语,衡飞章在侧的神色倒还和缓。谭暨见状,便径直引着江华清去见谭暨,几人一时也算相谈甚欢,一路朝着看台而去。 方临渊则微微偏过头去。 便见在众官吏身后跟着的,正是随行的那几位商人。行在最前头的那个,金兽覆面,一身白衣,他看向那人时,那人也正看着他。 神色倨傲、目中无人的方将军,飞快地朝着那人眨了一下右眼。 —— 众人在高台之上坐定,谭暨便率先站起了身来。 他先冠冕堂皇地致了一番辞,继而朝着方临渊恭敬地拱手行礼,说感谢他临行之前还不忘关切他手下的将士们,着实令他感激涕零。 方临渊淡笑着摆了摆手,说道:“将军谬赞了,开始吧。” 谭暨当即应是,转身朝着高台之下的士兵们发出了命令。 众人自然醉翁之意不在酒。士兵操练而已,又无外敌入侵,舞刀弄枪的有什么意思。 有意思的是高台之上看不见的刀光剑影。 “今日来时,下官听谭将军说,方将军这些时日尤为辛苦,宵衣旰食,替他将大营上下肃清了一番。”江华清在侧,微笑着率先开了口。 谭暨的目光扫过在座的几人。 眼看着方临渊靠坐在榻上,似笑非笑,神色淡漠的模样,就不像是打算接江华清话茬的姿态。 谭暨当即笑起,正要开口,却听旁侧传来了方临渊的声音。 “大人与将军不嫌我多事才好。”只听他这样说道。 谭暨眉心一动。 他转过头去,便见方临渊笑着,话虽是对着江华清说的,一双眼睛却在看他。 谭暨不知为何,心中竟隐约升起了些许不安。 他偏头与江华清交换了一个目光,继而大笑着答道:“这怎么会!将军在陇西的威名我等如雷贯耳,今日愿意赐教,那是末将的荣幸啊!” “是吗?”方临渊微一挑眉,继而抬手,指向了台下演练的兵士。 “将军你看,那儿就有两个兵,下盘不稳,枪都拿不住。这样的兵上战场,岂非活活是去丧命的?” 谭暨敷衍地朝台下看了一眼。 对于这些士兵的操练,他向来懒得上心。自打大宣建朝,兖州都太平了一二百年了,谁会去想打仗的事? 谭暨看不出端倪,只当方临渊是在寻事端。 他今日非要观看士兵操练,不就是为了找麻烦吗? 谭暨混不在意,当即笑着对方临渊说道:“将军所言甚是!末将这就派人将这几个怠惰坯子挑出来,如何管教惩处,都听将军吩咐!” 却见方临渊淡笑着摇了摇头。 “不用了。”他说着,站起身来,抬手挥停了台下的兵士。 操练暂停,所有的眼睛都看向方临渊。 却见方临渊懒洋洋地一抬手,说道:“衡飞章。” “是。” 当即,在周遭官吏和兵将诧异的目光中,衡飞章站起身来,拿过身侧卫兵手中的册子,双手递在了方临渊手上。 这恭敬服从的模样,哪里看得出半点不睦的影子? 江华清当即转头,一双眼怒瞪向谭暨。 可谭暨也被惊呆在了原地。 接着,便见方临渊单手翻开那册子,扬声朝着校场挨个点起了名字来。 拢共竟有十七八个。 谭暨正满脸疑惑,却感觉身侧有人在颤巍巍地扯他的衣袖。 “什么事!”他烦躁地回头。 便见跟随在身侧的兵士,此时满脸震惊,一双眼瞳孔紧缩,撞了鬼似的盯着谭暨。 “将军……”他哆哆嗦嗦地说道。“方将军点出的这些人,都是……半个月前……入营来的。” 他之后的话不敢再说出口了。 谭暨通身一震。 半个月前?半个月前军中只进了一批人,便是他从兖州各处搜罗来的、用以填补去年折损士兵的平民。 方临渊怎么知道!他怎么能清楚地将这些人一个个叫出名字来! 他震惊地看向方临渊。 却见方临渊单手拿着名册,正偏过头来冲着他笑。 谭暨哆嗦着环顾四周。 便见高台周遭,京城随行而来的卫兵肃立各处。打眼一看是威严而庄重的仪仗,可定睛看去…… 分明就是围合之势。 而在他震惊之时,十七八个士兵已经被点出列来,在高台底下磨磨蹭蹭地站成了一排。 只见方临渊收回目光,垂眼往名册上看了一眼。 “杜成福,是哪个?”他扬声问道。 台下片刻传来了一道畏畏缩缩的声音。 “小的在此……” 只见方临渊眸光一扫,继而哦了一声,说道:“入伍三年,竟连马步都不会扎?你的教头是哪个,怎么教的你?” 那人支支吾吾半天说不出话来。 他们这些人,刚入营中半个月,整天稀里糊涂地跟着兵士们混日子,哪里知道教头姓甚名谁? 再看向方临渊时,谭暨面如死灰。 他是故意这么问的……他知道,他分明全都知道。 而那边,方临渊看都没看他一眼,面带笑容盯着那位“杜成福”看了一会儿之后,问道:“教头都不认识?那你父亲叫什么名字,家里几口人,住在哪个村甸,如今多大年岁?” 一连串的问题,却全是那人答不上的。 他浑身都哆嗦起来,半天发不出声音。而方临渊也很耐心,只捧着名册,垂眼看着他的反应。 就在这是,旁边传来了一道人声。 “方将军,您这是做什么呢?” 是江华清。方临渊转头看去时,便见他面色微白,站起身来,表情都僵硬了不少。 他和煦地笑起来。 “问问罢了。”他说。“这人连自己多大岁数都答不上来,难道江大人不觉得有问题?” 说着,他重新偏回头去,居高临下地看着那人,面上笑容尽数消失。 漆黑英朗的眼睛,宛若漠然怒目的神明。 “说吧,你到底是谁?” 他看着高台之下瑟瑟发抖的那人,缓缓开口问道。 作者有话说: 周围的商贾们:靠靠,神仙打架,我应该在车底,不该在这里……(疯狂降低存在感) 赵璴:(星星眼) 旁边的商贾:朱公子!您还看!您不要命啦! 赵璴:你不觉得方将军很帅吗? 商贾:(看一眼冷笑的方将军)……朱公子果然是不要命了。
第82章 底下的十来个人瑟瑟发抖地跪倒了一片。 他们仍旧不敢出声, 但是这样的反应于在场众人而言,已经足够了。 谭暨僵硬着站起身来,看向方临渊。 他……好一招扮猪吃虎, 前番种种的伪装, 原都不过是为了今日将他们全部当众揭出而已。 他紧盯着方临渊, 可方临渊却是头也没回,垂眼看向在场兵将们的眼神平淡又安静。 谭暨回过头去。 便见端坐在座位上的江华清正看着他。 江华清目光微沉, 视线一扫,朝着高台之下示意而去。 谭暨顺着他的眼神看去。 便见校场上浩浩荡荡,数千兵士悄无声息, 整装而立, 宛如待命之姿。 江华清是在示意他, 用自己手下的人马, 立刻将麻烦解决掉! 可是……若真要引众兵将起事…… 谭暨环视一周。 十几个冒名顶替的平民,众目睽睽的官吏将领,还有神色自若的方临渊…… 他哪里还有解决他们的本事! 谭暨搁在身侧的手止不住地开始哆嗦颤抖起来。 就在这时, 不远处又响起了方临渊的声音。 “你们也可以不说话。”他平静地朝着台下的十几个平民说道。 “不过,有些事情也该提前想明白。若是被迫冒名顶替士兵,上了公堂顶多也只是下狱流放。但若是同党、是帮凶, 那就是砍头的死罪了。” 跪倒在地的一群人中当即爆发出了哭喊告饶声。 “将军饶命,将军饶命啊!”有人喊道。“小人是被掳掠入军, 并非……” “方将军!” 这一回,又是江华清打断的方临渊。 方临渊回头, 便见他站起身来, 嘴角上下哆嗦了几回, 也没能挤出一个难看的笑容来。 “将军, 若要审犯人, 也该按官衙的流程行事才是。”他说。“这些人,审讯之前,理当押入兖州大牢。” 他讲话的声音都在颤抖,明显是被方临渊这当头一棒打乱了阵脚。 方临渊却冲他微微一笑:“江大人,您稍安勿躁。” 说着,他微一偏头,看向了不远处外的赵璴。 赵璴周围的商贾们已经吓成了一群缩脖的鹌鹑,坐在位置上眼都不敢抬,深怕被卷入这场官老爷之间的对峙。 而赵璴则坦然对上了他的眼神,站起身来,朝着旁侧伸出了手。 江谭二人当即诧异地看向了他。 便见他身侧的随从从怀里掏出了个册子,赫然就是他们发放灾粮时,记录百姓领粮请款的账簿。 他拿这个做什么! 两人目瞪口呆,眼睁睁地看着那位朱公子拿着账册,走到了方将军身后。 一个眼神便令行禁止,这模样,若说没有勾结,谁会相信啊! 谭暨猛地瞪向江华清。 却见江华清也在瞪他。 他们二人各自监视一个,自认都是密不透风的。但这两人却偏像商量好的一般,举动竟如此严丝合缝! 而那边,方临渊重新看向了台下。 “好了。”他说。“我再给你们一次机会,叫什么名字?” 十几个人七零八落地说出了自己的名字。 方临渊没有出声。 而谭暨和江华清则眼睁睁地看着他身侧的朱厌,微一垂眼,将那账册翻了开来。 这样厚的一本账,他却像能倒背如流一般,底下喊一个名字,他便翻几页过去,手下圈点勾画,很快便在册子上圈出了许多名字来。 “都对上了。”只听他嗓音清润,语调平静地说道。“回将军,这几人都是账册上未能出面领粮、家中亲长上报说离兖外出的。” 他姿态半点不见僭越,却分毫没有谄媚,恭敬而又坦荡,站在方临渊身侧,看起来微妙极了。 这商人……究竟是什么人! 后头,谭暨目眦欲裂,便见方临渊回过了头来。 他看向他,接着笑起来,一双眼睛弯成了漂亮的月牙形。 “这些刁民的话,也不可尽信,对吗?”他说。 谭暨猛地点过两下头,才意识到自己此时的模样有多滑稽。 便见方临渊淡笑着转过眼去,抬起了右手。 下一刻,哗啦啦的盔甲声响了起来。 是候在四周的卫兵。一队卫兵井然有序地入了校场,而其他的卫兵则围拢上前,很快便挟制住了谭暨与江华清。
169 首页 上一页 113 114 115 116 117 118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