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难以揣测......”秦修弈喃喃自语,反复咀嚼这几个字,忽而嗤笑,“我倒觉得,他的算盘打得挺响。” “不计后果,抗旨不遵。”秦修弈嗓音淡淡地道,“往大了说,不顾百姓死活,拿风狼大军的性命开玩笑......百姓想不到那么多,一传十十传百,假言成真,众口铄金,积毁销骨。” “此次风关之事,亦是悬在他脖子上的一把刀,对比历任君主的丰功伟绩,他最多只配一句滥竽充数,承认我们有功,便是承认他决策失误,延误援军支援,如此一来……就连那好不容易得来的‘仁君’称号,恐怕都保不住了。” “那是相当的‘仁’,将风关拱手让人,舍不得我等受累受苦,如此殊荣,愧不敢当。” 魏庭轩不经为之侧目。 秦修弈面无表情地喝茶,继续嘲讽道,“他如今恨不得我死,若是撑不到相见那日,定然是要亲自去承天寺烧香拜佛,食素三年,感谢各路神仙将他那招惹是非的九弟带走,多少捷报也抵不过一句‘兆安王危矣’。” 眼见越说越不像话,魏庭轩清了清嗓子,无奈地加重语气,“将军。” “多说无益。”秦修弈皱眉放下茶,“这什么狗屁茶......” “将军!”魏庭轩叹息。 秦修弈轻嗤一声,利落的起身,大步朝外走去,“行了,回吧。” “三日后,子时,接应之人开城门,兵分四路,半数随我直奔玄盛宫。” “是。” - 子时,万籁俱寂。 玄京城门大开,将士们刻意放轻脚步,分批进入玄京,有贤亲王开路,顺畅无比。 他们绕过集市,欲从贤亲王府后方潜入皇宫,却在半途出了岔子。 途径一处城郊,耳侧风声微动,秦修弈眯眼,任东元也皱起眉,当即轻喝一声,“警戒!” 下一秒,蒙面的黑衣人从四面八方迅速袭来,场面顿时混乱起来。 “有埋伏!”任东元守在秦修弈身侧,一脚踹飞意图接近之人,眉头紧锁,他侧头急声道,“将军,这路我们亥时探过,并无埋伏,恐怕是贤亲王那边走漏了风声,这帮人......” 剩下的话他没说出口。 秦修弈手中握着剑,眼中闪过暗芒,喃喃道,“他还真是不留情面。” 分明血脉相连,却又如此残忍。 言罢,他身形一动,身姿看似轻盈却带起一阵杀气十足的劲风,直直朝蒙面人掠去。 “将军!”任东元让他吓出一身冷汗,连忙跟了上去,担心对方的伤势加重,却又无计可施,只得护在其左右。 对方的人马不在少数,但风狼军常年驻守边关,那一腔血性并非寻常刺客能比,只是他们的计划延误不得,眼前的意外令他们必须抓紧时间。 “不必管我,领兵。”秦修弈拧眉道,“迅速突破重围,和庭轩他们汇合!” 任东元匆匆扫了一眼秦修弈鬓角渗出的细汗,知晓他牵扯伤处,但眼前必须速战速决,任东元咬了咬牙,离开秦修弈身边,“是!” 敌方显然也注意到这个空挡,更多的人朝着秦修弈袭来,秦修弈虽说还算游刃有余,但为了不牵动伤处,也只能勉强抵御。 “将军!” “将军——” 忽然,一声声急切的呼唤传来,与他相邻的将士奋力朝他靠近。 感受到侧后方的劲风,秦修弈眼眸一沉,前方三人将他绊住,后方这一人像是蛰伏在暗处许久,突然发起进攻,显然是找准了时机。 这一剑恐怕是躲不过了。 秦修弈眼中闪过烦躁,若非这该死的伤,就这帮无筋无骨的东西,他踩也能踩死...... “噗呲!”剑刺入皮肉的声音响起,紧接着是一声压抑的闷哼,“唔......” 秦修弈抬剑横劈,迅速解决掉前方三人,急切地回头望去,却只来得及瞧见一具恰好倒地的尸体,还有一道朝远处掠去,抵挡突袭的身影。 对方应当受了伤,动作有些迟缓,场面混乱加之夜色迷离,秦修弈一眨眼的功夫,对方便消失的无影无踪。 眼中最后瞥见的,是那人仓皇离去的背影。 刀剑无眼,秦修弈无法顾及太多,只瞧了一眼便迅速投入战局。 真是疯了,温热的血液溅在脸上,秦修弈脸色冷漠得堪比三九天的风。 有那么一刹那,他竟觉得,那身形颀长劲瘦,有点像他记忆里那个人。
第8章 兆安帝 忽而远处有一行人策马而来,手中高举着火把。 “奉葛将军之命,护送兆安王入京!” 领头之人朗声喊道,紧接着率兵冲向敌人。 未曾料到有援军,敌方的气势瞬间弱了下去,领头之人见势不对立即带人撤离,任东元停下动作看向秦修弈,“将军,我们......” “先入宫。”秦修弈轻轻摇头,旋即看向马上之人。 那人翻身下马,恭敬行礼,“末将孙勇,参见兆安......” 秦修弈抬手打断,“不必多礼,让你的人开路,宫内可有守卫?” “一切安排妥当,还请王爷放心。”孙勇低声道,“陛下‘卧病在床’,连夜传召王爷,我等自是奉命入宫。” 秦修弈似笑非笑,摩挲了一下剑柄。 “正是如此,还请孙副将,开路。” “末将遵命。” - 魏庭轩奉命将皇宫团团围住,以防生变,任东元和孙勇守在大殿外。 分明无比“热闹”,却连风过都显得阴沉凄凉。 玄盛殿内灯火通明,异常寂静。 血迹沿着台阶蜿蜒而下,稳健的步伐不紧不慢地踏上去,马靴不闪不躲,直直印上血迹,在尚且干净的地面上留下一道道触目惊心的血印。 大殿的门敞开,门槛前尸体横七竖八地躺在地上,仿佛无足轻重的石子一般,被人随意朝旁边堆了堆,勉强腾出个得以落脚的地方。 “九殿下。”略沙的嗓音响起。 殿内有人负手而立,身姿如松。 “皇叔。”秦修弈淡定地掸了掸衣摆,低声唤道。 他仿佛没看见那一片狼藉,面无表情地踏过门槛。 熏香袅袅上升,可大殿却不在富丽堂皇,被砸得一塌糊涂。 处处透露着腐朽的气息。 有一人跪坐在床榻前,被人用绳子死死绑住,头发散乱,神情癫狂地看着他们,像是要将其拆吃入腹,剥皮抽筋。 哪还有半点儒雅君子的体面样。 秦修弈沉默良久,轻轻呼出一口气,“......皇兄。” 那人先是一愣,旋即眼神变得无比阴毒,神经质地笑了两声,喃喃重复,“皇兄?” “皇兄......秦修弈!”他突然厉喝一声,用力挣动着仰头看他,眼珠外凸泛着血丝,“你叫朕皇兄,你也配?” “你不是一腔忠勇,心中眼中只有那风关城,只有天下百姓,只有承诺道义吗?啊?!”他声嘶力竭地吼叫着,眼中一片猩红,又扭曲地笑起来,讥讽道,“如今这是为何啊,竟然撺掇贤亲王谋反……瞧瞧我们骁勇善战的兆安王,不过也是个抵抗不了权势诱惑的乱臣贼子!” “大玄的英雄,令敌国闻风丧胆的兆安将军!欺君罔上,逼宫谋反!”秦泯渊吼得面色涨红,脖子上青筋暴起,“简直荒唐……可笑至极!” 他歇斯底里的怒吼在偌大的殿内回荡着。 秦修弈沉默良久,忽而轻笑,“陛下,的确荒唐,可笑。” “这些年臣驻守风关,不曾回京,陛下可知为何?” “兆安王府只留了年迈仆从,臣弟未曾娶妻不留子嗣,陛下可知为何?” “一直以‘臣’自居,绝口不提封赏......”秦修弈声线陡然上扬,一字一顿地质问,“陛下!可知为何?” 秦泯渊恨恨地盯着他,没开口。 秦修弈冷嗤一声,嘴角挑起讥讽的笑容,“皇兄不信我……父皇尚在时,每回臣弟归京便能瞧见皇兄日渐憔悴,怕不是夜里佳人作陪都没了兴致,是否梦中宫殿血流成河哀嚎一片,臣弟如同厉鬼般踏过面目全非的尸体......提剑来取你性命?” “只要秦修弈还在,就永远是悬在陛下脖子上的一把刀,怕那人人惦记的皇权,万人艳羡的宝座让人夺了去,这整日提心吊胆,狐疑猜忌多累呀。” 秦修弈上前,用剑刃拍拍他的脸,低笑,“二哥,我早同你说过,这皇位、权势九弟不在意,只要二哥心中还有大玄,我就是你最锋利的刀,开疆扩土驻守边关,只要你一句话,九弟义不容辞......只可惜二哥你并不领情,老子在边关浴血奋战九死一生,这倒也不算什么......” 他拎起秦泯渊的衣领,眉眼下沉,怒道,“你将风关城置于何地!将城中十八万百姓的性命置于何地!将风狼营的将士——置于何地!风关一旦失守,东江邺接壤南玉,伴生沦为边关,因其地势特殊,攻守皆难,若有人突袭那便防无可防!” “伴生临城便是玄京,届时若东江邺再度发难,你猜大玄是何处境,会不会沦为一块任谁都能分食的肥肉!” “那又如何!”秦泯渊死死盯着他,“那又如何!他们的生死与朕何干?这江山就像是朕偷来的,分明朕才是一国之主,你们倒是都有主见,都有才!一个个都瞧不起朕!” 秦泯渊神情癫狂,涎水沿着下颚滑下,他却像是感知不到,看着两人突然大笑起来,疯疯癫癫地喃喃自语,“朕知道今日要交代在这了,这是朕应得的,是朕该死!” “但你们......也逃不掉!”秦泯渊神情扭曲,怨毒地盯着二人,又哭又笑,“坐上这个位置的人都不会有好下场,秦修弈!朕的好九弟哈哈哈哈哈......你也逃不掉!你和朕没什么不一样的,朕等着,朕在下头看着呢哈哈哈......真是一出好戏!一出好戏啊,皇叔,九弟......” 秦泯渊疯疯癫癫地重复这几句话,脸上的笑容诡异至极,像是恶鬼上身喃喃自语着诅咒。 两人皆沉默地看着。 半晌,秦修弈侧头闭眼,缓缓地抬起手中之剑,用力一劈! “你们——会后悔的!” 最后,秦泯渊发疯般拼命嘶吼一声,令人心尖发颤。 而后,是一片窒息的死寂。 秦修弈手中的剑还在往下滴血,他保持着这个姿势半晌未动。 直到有人轻轻叹息一声。 贤亲王缓步走到大殿门口,悲怆道,“陛下,薨了......” 众人齐齐跪下。 “谨遵遗诏,诸位——恭迎兆安帝!” 贤亲王伏地,嗓音中含着一丝哽咽,却掷地有声。 “臣,参见陛下。” 众人俯首,齐声高呼。 “吾皇万岁万万岁!” 屋内的人负身而立,微微闭眼,松开五指丢掉手中之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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