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惜,哪怕我只自居兆安将军,也并不能减轻陛下的负担。”秦修弈轻笑,眸光很沉,“他巴不得我死在风关,让那位体恤我,恐怕比杀了他还难。” 他语气里明显带上了一股不同寻常的意味。 这下莫要说魏庭轩,就连任东元眼皮子都是一跳,小心翼翼地看了他一眼,“不是,将军......” “闭嘴,听我说。”秦修弈脸色平静,没有笑容让人看着犯怵。 任东元悻悻地闭上嘴。 “如若百姓平安,将士们粮草充裕,我倒是乐意当一辈子兆安将军。”秦修弈自嘲的垂下眼,遮住其中一闪而过的杀机,“可事实是陛下不顾百姓死活,不给援军粮草,到头来咱们靠得还是百姓城主接济。” 任东元一愣,旋即彻底红了眼眶,往后一瘫,喃喃道,“将军,连你也不要我们了吗……” 魏庭轩没有理他,下颚微绷,紧紧盯着秦修弈。 秦修弈没有立即开口,只是自怀中掏出一物,轻轻放到桌上。 此乃号令风狼营的兵符,大玄兵权的半壁江山,是林征大将军临走前交与他的责任,是……父皇对他的期许。 也是陛下忌惮他的症结所在。 秦修弈轻轻一挥,兵符便分成了四块,他声音不大,却足够笃定,“集结四方各分营,暗中前往京城,只留半数人马驻守关口,不过城镇,走水路山路。” 魏庭轩瞳孔骤缩,任东元也僵住了,放空的眼神瞬间清明,他和同样失去反应的魏庭轩对视一眼,呐呐道,“……将军?” “这,这怎么突然……”他干笑两声,背脊都是冷汗。 秦修弈打断他的话,笑眯眯道,“方才不是挺能说,来真的就装傻了?” 他一笑,任东元反而松了口气,擦了把额头的汗,“将军,你说得也太真的,吓我一跳……” “不是说笑。”一句话碎了两人的残留的幻想,他的嗓音轻飘飘的,仿佛饭后闲谈,“琢磨了半月,问问你们意见。” 秦修弈抿了口茶,轻声道,“你们若不愿,可自行离开,下半辈子依旧衣食无忧,我不会亏待自家兄弟。” 此言一出,屋内陷入死寂。 魏庭轩终于开口,声音带哑,“将军,既然您明了态度,那庭轩便直说了。” 此前他们并非毫无怨言,只是无论如何,那位都是与将军血脉相连之人,更何况有人交代过,不到万不得已,切莫多言。 而如今—— “先帝口谕。”魏庭轩一字一顿道,“风狼营,先认吾之小九,再认后世君主。” 秦修弈眼睫一颤,茶盏落在桌上,发出一声脆响。
第6章 形势 若干年前。 秦帝心知京城留不住他的小九,林征将军也曾委婉地提过,如今尚未立太子,按理说九皇子乃秦帝与皇后所出,又深得陛下宠爱,是太子的不二人选。 只是九皇子志不在此,定是要去风关的,日后若再将兵权交与他,恐怕会令某些人忌惮。 九皇子总抱怨父皇对其严苛,不曾想一道时隔多年的口谕,却道尽了帝王家本不可能拥有的偏爱。 哪怕是如今早已刀枪不入的兆安王,也呼吸一窒,沉默半晌。 最先打破寂静的是任东元,他垂着头,声音郑重,“将军,我出身贫贱,也没什么谋略,空有一身武力,若不是你将我从李家的柴房里拎出来,我到如今恐怕都只是个劈柴的。” 任东元那日闲来无事,见无人经过,便在柴房门口用斧头舞了几招,自娱自乐一会儿后反倒有些空虚,便轻轻叹了口气,埋头准备继续劈柴。 谁料院中老树上突然跳下来一人,身形轻盈得如同鸟雁,有天人之姿,瞧上去非富即贵。 他先是一愣,旋即连忙就要跪下,心中又羞又急,懊悔自己劈柴还舞弄个花招,大人定觉得他装模作样。 一只手自然地扶起他,秦修弈不嫌弃他身上的灰尘,没有半点架子地朝他笑了笑,“舞得不错,这双手拿斧子可惜了,想不想试试刀剑?” 任东元傻了片刻,旋即狂喜,连连点头,“想想想……” 于是这一晃多年,当初那个在柴房门口玩斧头的伙夫,成了风狼营众人信服的副将。 任东元心里没那么多纲常礼教,他只认秦修弈。 “将军在哪,我们就在哪。”任东元的眼神愈发坚定,他眸中闪过寒芒。 昔日把酒言欢的兄弟变成冰冷憔悴的尸体,热闹安宁的小镇成了荒无人烟的废墟。 有人在京城享乐,有人在风关妻离子散,家破人亡。 先帝的那道口谕,亦给了他们一线生机,虽然形势严峻,但也可搏上一搏。 “一个变数。”秦修弈垂眼,从怀中掏出一张卷好的信纸,修长的手指将其摊平,“贤亲王密函。” 那纸上,只一字。 ——反。 两人皆是一惊。 “这……”魏庭轩惊得眉毛扭曲一瞬,不过很快就平静下来。 秦修弈抬手,“笔。” 任东元立即起身,取了笔墨来。 秦修弈翻过纸页,就着背面画起简图。 “各小国及边陲部落不谈,五大国互相牵制多年,但凡出现一个缺口,便难以维系平衡。”秦修弈眼神专注,嗓音平静且令人安心,“东江邺之所以费尽心思想要拿下风关,不过是因为风关地势绝佳,接壤三国,大玄、南玉、东江邺。” “国师死后,东江邺这几年大不如前,明盛倒是日渐强盛,虎视眈眈等着一个时机。”他指了指纸上的布局图,“明盛临海,又有隋安小国,富得流油,所以东江邺才会一直开疆扩土,否则假以时日……五国之首,恐怕就要易主了。” “大玄的兵力称得上是五国之首,只是位置特殊,被四国所包围,所以一直不敢轻举妄动,陛下又......”魏庭轩想了想还是将那句谴责咽了回去,多说无益,他只道,“陛下近年亲近五溪国,五溪的君主野心勃勃,若我们内乱,恐怕他不会放过这个好时机。” “未必不是好事。”秦修弈神情轻松,指尖轻点纸张上的五溪二字,“螳螂捕蝉,黄雀在后,有人盯着这块肥肉很久了。” 任东元不善谋略,但并不是莽夫,一般都虚心听着他们二人说。 魏庭轩若有所思的摩挲着手中的兵符。 秦修弈起身,拉了拉草草披在身上的外袍,低声道,“是时候该走了,临走前,先去和水公子道别。” “将军,你的伤......”任东元也跟着站起来,急吼吼地喊了句。 秦修弈径自朝屏风内走去,大步流星,一点也不顾及身上的伤,随意道,“不碍事。” 任东元眼神担忧,如今大起大落心中难免惆怅,下意识喃喃自语,“要是霍小公子瞧见了,定然要说......” “咳!” 魏庭轩眼皮子一跳,连忙轻咳一声提醒,奈何还是晚了一步。 屏风后飞出来一个枕头,不偏不倚,用力砸在任东元身上,惊得他原地跳了起来。 一直平静低沉的嗓音带上了点火气,恼怒地沉声道,“滚出去等着!” 魏庭轩瞪了他一眼,任东元悻悻地放下枕头,立即朝外走去。 “你昏头了?”一出来魏庭轩就开始数落他,“那位早就不是霍小公子了,就算是将军如今也得称一声霍相辅。” 任东元自知失言,没敢反驳,“方才一个愣神,顺嘴就......” 对上魏庭轩谴责的视线,他声音渐小,轻轻叹了口气,“这人一旦贪上了功名利禄,就再也回不去了。” “说了多少遍,慎言。”魏庭轩也叹息一声,“以后注意些,将军瞧着不在意,但他本就是重情重义之人,怎会如此轻易释怀。” 本以为任东元这个五大三粗的犟种会立即瞪眼反驳他,说“咱们将军岂会被那点情谊羁绊?” 没想到他却沉默了,半晌才道,“嗯。” 魏庭轩讶异地看了他一眼。 任东元不自在地扯了扯院子里的花,低声道,“......那日回来,咱们在王府喝酒,屋顶上月光照着......我恰好瞧见将军眼睛红了。” 那日他们在屋顶上歪七八扭地躺着,魏庭轩呼吸匀称,像是睡着了。 秦修弈呈大字躺在屋檐上,手里松散地握着酒壶,面无表情地盯着那一轮弯月,眼角残留着蜿蜒而下的泪痕,他哭得很安静,一点动静都没有。 任东元没敢出声,内心震撼,装死地闭上眼睛,都说男儿有泪不轻弹,由此可见将军真让那位伤着了。 任东元是个大嘴巴,但这事儿愣是憋到今天都不太敢说,生怕让将军杀人灭口。 魏庭轩听得一愣,旋即眼中闪过复杂的情绪,只是轻轻摇了摇头,便盯着枝头的鸟雀出神。
第7章 遇袭 “水公子,这些时日叨扰了。” 书房内,秦修弈朝水甚一拱手。 水甚虚扶一下,笑着摇头,“不碍事,医者本该如此。” “不过......”他目光定格在对方仍带着些病气的面容上,迟疑道,“公子伤势未愈,当真不愿再修养几日?” 秦修弈面不改色,张口就来,“家中琐事繁多,贱内性烈如火,不得已罢了,多谢公子收留。” 任东元悄悄瞥了他一眼,没做声。 水甚闻言也是一愣,目光变得有些玩味,含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怜悯,低笑一声,“既然如此,在下便不多留了,公子这伤回去后还需静养,切忌长途跋涉,操劳过度。 秦修弈点点头,从怀中取出一物,是块其貌不扬的黑玉,并没有什么特殊的纹路,蛰伏在掌心,显得格外神秘。 “救命之恩,在下没齿难忘。”秦修弈将黑玉递给水甚,低声道,“来日若有所需,将此物送至玄京闵江楼。” 水甚愣神间,秦修弈干脆地将玉佩塞进他手里,“告辞。” 而后毫不犹豫地转身,朝门外走去,玄色的披风猎猎作响,衬得他身姿愈发挺拔,如同雪中之松,干净利落又带着一股杀伐果断的劲头。 水甚晃了晃手中的玉佩,轻笑着摇摇头。 看来,恐怕是位贵人呐。 - 四方风狼营将领得到密函,并未犹豫,连夜带兵启程。 风狼营驻守四大边界,分别是故沧、风关、青兆、邺泉,其中邺泉离玄京最远。 军队绕了水路山路,蛰伏于暗处,以免打草惊蛇,秦修弈带着魏庭轩潜入玄京的临城伴生,欲探探风声。 虽然贤亲王的人来信说京中一切就绪,但他们不能半点不防。 伴生城一处茶楼内。 “的确没有异动,京中巡卫与寻常一般,并未加强防守。”魏庭轩凑近秦修弈低声道,“但这反倒更加奇怪,风关战事暂歇,捷报已然入京,哪怕是出于礼数,陛下也总得给个说法吧,就算连口头的嘉奖都没有,再不济传召入京接风洗尘也好......这毫无动静,着实令人难以揣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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