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少煊薄唇微抿,这位少年卦者的眼神似乎可以洞悉一切。 柳轻空见他褪去了谦逊有礼的表象,眼神也变得冷厉警惕,意味不明地勾唇,并未多言,而是转身离去。 只是刚抬步,身后就传来霍少煊的嗓音,显得有些深沉。 “柳卦师,不知可否指点一二?” 柳轻空摩挲着手中的铜钱,没有立即回答,思忖一会儿后淡淡道,“遵从本心。” 霍少煊一愣。 趁着这个间隙,柳轻空已然走远。 徒留浑身紧绷的霍少煊在晚风中拧眉沉思。 “遵从本心。” 这四字像是一双无形的大手,狠狠扼住了他的脖颈,令人呼吸一窒。 可在朝堂尔虞我诈的岁月里,他的本心也随着记忆中的小九一并淡去。 如今所求本心,却再难寻本心。 霍少煊思虑良久,方才抬步。 心中揣着事,回去时就如同醉酒一般浑浑噩噩。 迎头撞上一具温热的躯体,霍少煊清醒了不少,连忙道,“失礼了,在下......” 肩上陡然一重,对方揽着他就往前走,熟悉的嗓音在耳边响起,许是微醺的缘故,很是慵懒,“阿兄,失什么礼啊,你若是想非礼,我倒能勉强满足......呃!” 在那双手暧昧地下滑至腰间时,霍少煊本就不美妙的心情顿时更加微妙,随之而来的就是一浪高过一浪的怒火,他顾不上礼仪,立即用手肘撞了一下对方胸口,借着搀扶的动作靠近了些,咬牙低声道,“陛下,看清楚臣是谁!” 秦修弈淡淡垂眼,看着毫不知情,将脸送到自己跟前来的人,顿了顿后扶着额头,顺势靠在对方身上,学着他的模样凑近,语气乏力道,“啊......失礼了,酒后失言,还请爱卿见谅。” 霍少煊心中本就一团乱麻,并未细想,头也不抬地扶着他上楼。 秦修弈得以正大光明地用目光描摹对方的后颈,眼神很暗,犹如一只猎食的野狼。 等到时机成熟,他很乐意让霍少煊知道。 自己究竟有多清楚他是谁。 如今夜色已深,诸位侠士也准备打道回府。 秦修弈扶着霍少煊上了马车,回头朝众人挥挥手,灯火朦胧,他不着痕迹地看向大黑身边的少年。 柳轻空仍然是一副阴沉的模样,随意抛了抛手中的铜钱,微不可查地朝他点点头。 秦修弈勾唇,眨了眨眼表示感谢,旋即转身上了马车,众人也都各自归家,只有大黑和少年未动。 良久,大黑才悄声问,“柳兄,方才啸北与你……” 柳轻空闻言转身就走,显然不打算回答,任凭对方在他耳边叽叽喳喳,慢悠悠打了个哈欠,眼中闪过一丝沉思。 方才那卦象,并非大吉,而是大凶。 秦修弈听后并无太大反应,只是抿了抿唇,请他顺势点一点霍少煊。 柳轻越知道,他并非信命之人。 在看见湖边的霍少煊后,他偶然发现对方身边的气运在某一瞬竟与秦修弈重合,柳轻空当即又卜了一卦,这次他瞧见了一缕生机。 这二人的命纠缠不清,一方陨落,另一方也会逐渐衰落,反之亦然。 简单来说,彼此皆为贵人,恰好逢凶化吉,这一卦分明偏凶,却又有柳暗花明之意,事在人为罢了。 柳轻空感慨地摇了摇头。 他这一摇头,大黑更慌了。 “柳大师,您倒是给个准信!” “……吵死了。” —— 万籁俱寂,外头亮着的灯笼也暗了下去。 一道黑影小心地推开屋门。 屋内并未点灯,却有一人抱胸静静坐着,整个人隐匿于暗处。 羌明赋走近,将声音压到最低,“陛下,京中来信。” 秦修弈抬手接过,从怀里取出一只火折子,轻轻吹了一口气,下一刻,微暗的火光照亮了他晦涩的面容。 秦修弈狭长的眼眸微垂,一目十行看完信件后,唇边溢出一丝冷笑。 他漫不经心地点燃信纸,手指捏住那逐渐被火蛇吞噬的纸张,直到火即将碰上皮肉的最后一刻,他才松手。 信纸在空中飘扬,火星也随之落下,犹如一只扑火焚身的飞蛾,而后秦修弈抬起脚,恶劣地碾碎了最后一丝微弱的火光。 方才那信纸上写着。 一切日常,只有江王那边有点异动,想将手伸进宫内,意图接近小恪,以及贤亲王有操办寿宴的意思。 江王那边他并不意外,只是……该有动作的人没有一丝动作,看来是有所察觉,暂时打算按兵不动了。 不过对方一定不会善罢甘休。 秦修弈思忖片刻,压低声音道,“江王那边不必理会,你挑两名机灵的亲卫跟着小恪……” “另外,皇叔寿辰将至,去让魏庭轩备些好礼。” 这些年贤亲王吃斋念佛,一切从简,他年少是庇护一方的大将,隐退后也常常接济难民,为国忧心,在民间、官场上的声望极高。 像这种大办寿宴,当真是头一遭。 秦修弈笑吟吟的,令人瞧不出喜怒。 “是。”羌明赋迟疑道,“霍相辅那边……” 秦修弈淡淡道:“朕亲自盯着,不必再派人,以免打草惊蛇。” 羌明赋了然,行礼告退:“是。” “慢着。”秦修弈摩挲了一下腰间的玉佩,低声道,“告诉大黑,春桃的事不必查了,将分散的势力撤回,让他盯着十家,以及江湖上得京中庇护的家族,若有异动,立即禀告。” 羌明赋:“遵命。” —— 翌日,秦修弈与霍少煊并未立即离开,因为恰好赶上剑门一年一度的比武,便打算赏完再走。 莫婳打算去明盛游历一番,大黑当即表示对此国“颇有好感”,若是有什么“趣事”一定要寄信回来,好让他乐上一乐,秦修弈闻言趁霍少煊不注意,悄悄又塞给他一个钱袋子。 羌明赋面无表情,眼睁睁看着自己的钱袋被陛下抢去送给他人。 几人相约着一同前往剑门,由于有城主和剑宗掌门坐镇,以防露馅,秦修弈便拉着霍少煊乔装了一番,他换了一身蒙面刺客的打扮,头发束成了马尾,只露出半截英挺的鼻梁和一双敛尽芳华的眼眸,贴身的劲装将他恰到好处的身形完美的显露出来,往窗边一靠,光是一双笔直修长的腿就令人挪不开眼。 霍少煊冷着脸从屏风后出来,他身着飘逸的纱质长袍,一截细窄的腰若隐若现,肩背笔挺,只是静立着就仿佛一颗劲松。 他手里紧紧攥着一个白色的面纱,隐约能从褶皱中瞧出绣着一朵淡金色的牡丹花。 霍少煊压着火,尽量维持着虚伪的笑容,“这面纱薄如蝉翼,蒙面岂不是更加稳妥些。” 靠在窗边的人目光温和地看过来,那眼神仿佛在看一个无理取闹的人,秦修弈缓声道,“你我二人若都是刺客打扮,站在一起自然令人心生忌惮,引人注目。” “但若你带着面纱,便多了几分神秘的美感,我二人站在一起,在他人看来定无比登对......” 霍少煊看着显然在搪塞他的人,已经懒得去探究他话里的不着调,轻笑一声,反唇相讥,“那这面纱,你为何不戴?” 秦修弈放下交叠的长腿,朝霍少煊走过来,他顺势摘下面罩,精致的五官完全暴露出来,旋即从对方手中拿过面纱。 两人的手一触即离,霍少煊被烫到般蜷了蜷手指,正欲开口就瞧见秦修弈毫无顾忌地戴上面纱,弯腰对着铜镜自赏。 秦修弈轻叹一声,“我这双美目并不内敛,张扬灵动,配上这洁白柔纱,简直是犹抱琵笆半遮面……” 霍少煊从他脸上一把夺回面纱戴上。
第43章 暗中心绪 受不了对方这幅造作模样。 霍少煊只觉得血冲脑门,想也不想就抢回了面纱,心中冷笑。 堂堂陛下,兆安将军都能戴得,他为何戴不得。 霍少煊这般想着,下一秒面纱就被人摘了去,秦修弈笑容微敛,淡淡道,“……这面纱薄如蝉翼,的确不好。” 霍少煊容貌俊朗,身上总萦绕着一股养尊处优的矜贵,这面纱柔和,淡去了不少疏离感,露出的眼眸清亮沉静,长纱随风涌动,仿佛月下立于湖面俯视苍生的仙人。 只一眼,就令秦修弈心中的破坏欲肆虐,他立即抬手揭下对方脸上的面纱,命羌明赋送了帷帽过来。 霍少煊习惯了他的喜怒无常,并不言语。 奇怪的是秦修弈也没有再开口,兀自走到窗边靠着,闭目养神。 原本霍少煊还忧心他们皆是蒙面打扮,是否会显得刻意,直到与诸位侠士碰面,这才发觉担忧多余。 花有湘装腔作势戴着个花里胡哨的半截面具,刘冶将自己宝贝的称取了下来,懒得乔装,便抢来了花有湘的折扇挡脸,躲在大黑身边。 莫婳依旧清爽干净,带着面纱,柳轻空穿了一身宽大的黑袍,只能瞧出个人形。 这么一瞧,倒真没什么可奇怪的。 一行人碰头后也不遮掩行踪,浩浩荡荡地就朝剑门去了。 霍少煊看着明显是花有湘的花有湘,欲言又止。 “花有湘只是对亲近之人好说话些,嗯......还有容貌上佳的。”秦修弈忽然侧头,压低声音道,“有他在,即便旁人知晓他身边是何人,也不敢贸然上前打扰。” 霍少煊了然,忽而身边掠过一阵微风,他下意识看过去,却发现方才还在身边的人去了别处,秦修弈勾着刘冶的肩膀,即便蒙着面也能瞧见眼中真切的笑意。 那一刹那,霍少煊忽然有些恍惚,秦修弈的身形在他眼中逐渐变得单薄,而刘冶的脸也变成了自己少年时的模样,四周蒙上了一层旧光,氤氲着暖意,令他下意识往那边走了两步。 下一刻,秦修弈朝他看过来。 霍少煊陡然惊醒,狼狈地停下脚步,还好有帷帽遮挡,并不太明显。 这可让恰好瞥来一眼的花有湘逮到了机会,当即眼前一亮,瞬间从莫婳身边窜了过来,亲热地抱住霍少煊的手臂,脑袋靠了上去,柔柔道,“覃大哥想必难得出来游历一番,定是有许多不习惯,覃哥哥还这般将你丢下,若是我呀......哎!” 话尚未说完,就被人拎着后脖子扔给了刘冶,秦修弈抢回霍少煊,笑眯眯地俯视花有湘,磨牙道,“我兄长已成家,家中有位长子,乖巧懂事,你还是自重为好。” “如今相貌出众的为何都早早成家了?”花有湘心中可惜,失落地理了理衣襟,不满地小声嘟囔,“真小气,这护短的架势不知道的还以为是你相公呢......” 秦修弈二话不说往那走了一步,霍少煊仿佛知道他要做什么,下意识拽住对方的衣袖,就这么轻飘飘一下,当真让秦修弈顿住了脚步,大黑趁此机会,连忙一手拽着被宽大衣袍包裹的柳轻空,一手拖着碎碎念的花有湘,快步朝前走,生怕在前往剑宗的路上惹出什么祸端。
71 首页 上一页 26 27 28 29 30 31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