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有些疲惫地笑了下:“你先洗,我有点儿乏,等你洗好了我再洗。” 顾长思没应下,只是探究地看着他。 从遇到何吕之后,霍尘的情绪就不大对,顾长思有意想问,但看他不大好看的脸色,又吞回了肚子里。 “好。”顾长思换好了衣服,伸手捏了捏他的耳垂,“你先喝口茶歇歇。” 顾长思的身影绕过屏风,只留下了一道清瘦的影子渐渐没于水中,霍尘隔着屏风默默地注视着他,下意识伸出手去,却只摸到了屏风布料的丝滑触感。 他一瞬不瞬地点在那里,手指所指之处是顾长思突出的喉结,一点一点,仿佛自己的心也跟着滚沸了起来。 那点好心情因为何吕的出现而荡然无踪。 一方面,那些恨意、埋藏了多年的深仇大恨压着他喘不过气,只想让他挥动身后的如故枪,将这个罪魁祸首捅个透心凉,再告诉所有人,这个人究竟做过什么丧尽天良的恶事。 而另一方面,何吕问他的时候,顾长思也在看着他。 他唯一对顾长思的不够坦荡、那么一点点的无法言说,都与何吕有关,纵然顾长思说过他有不说的权利,可随着两个人关系拉近,这句话已经不能抵挡他心底的羞愧和惶恐。 何吕说的旧缘他怎么会不懂,那是在拐弯抹角地试探他,试探他是不是当年被冒名顶替了的霍氏夫妇那九死一生活下来的孩子,可当着顾长思的面,他又该如何剖白。 以及……何吕怎么就突然琢磨过来这件事了呢? 他坐在那里不知多久,久到顾长思已经洗好了,换上寝衣,缓缓向他走过来。 屋内防风又防光,室内唯一的光源是一盏幽幽的烛火,就放在桌上,照得顾长思侧脸暖洋洋的,飞扬的眼尾也带了些柔和的弧度,他就这样安静、沉默地在霍尘身边坐下。 蜡烛猝然爆开一盏灯花,霍尘被惊了一跳,缓过神来搓了搓脸,看见顾长思沉默地望着他,不动声色又默默相伴,像是霍尘梦中一处不可触碰的镜花水月,美好得令他屏住呼吸,不敢贸然打破。 “阿淮——” “先去洗个澡吧,我看你情绪不大好,有什么事等你平复平复再讲。”顾长思从桌前起身,只是说,“一会儿水凉了。” “好。”霍尘喉头发涩,听话地脱了外衣,除了长靴,伸手在热水里试了试温度,冷热正好,他把衣服除得一干二净,把头深深地埋在水里。 顾长思话虽然那么讲,但其实还是放心不下,霍尘在他面前一向是欢快跳脱的,嫌少这么沉默,他想不明白缘由,偏了偏头,却发现刚刚还冒个头的人影骤然消失得无影无踪。 顾长思吓了一跳,绕过去看才发现是这人潜进了水底,墨发飘散在水面,还不等他伸手捞人,霍尘也实在憋不住气了,猛地从水中一跃而起,溅了顾长思半身水珠。 他目光微讶:“你、你怎么过来了?” “还以为你洗着洗着把自己淹死了。”顾长思抖了抖衣袖,伸手抚上他因为热水而滚烫的皮肤,“我还以为何吕给你这么大的打击,居然会想不开。” 霍尘扯了扯唇角:“那倒没有。” 顾长思半开玩笑的话起了些效果,他微微笑起来,在水里转了个身,怕在浴桶边盯着顾长思看。 “阿淮,你帮我揉揉太阳穴好不好?”水珠从他的小臂上一点点滑落,“可能昨天去京郊围场被风吹到了,有些痛,你帮我按按。” “得寸进尺了啊,怎么还让我伺候上你了。”顾长思笑骂他,但还是实诚地伸了手,靠在浴桶边给他揉捏着太阳穴,“霍尘,你现在是越来越懂得怎么拿捏我了。” “哪有,难道不是小王爷拿捏我拿捏得厉害吗?”霍尘闭上眼睛,状似无意道,“你说……有没有什么办法,能够尽快解开蛊毒。” 顾长思手一顿,莫名想起秋长若的话:“怎么突然着急了?” “只是有时候觉得,我自己缺失了记忆,却对很多人都不公平,”霍尘道,“我来长安后,那么多人都说我是霍长庭,可那个渭阳城的霍尘去哪里了呢?如果我占了霍尘的命数,那么他又去了哪里,总觉得怪不厚道的。” 顾长思沉默了一下:“南疆蛊毒,大魏对它的了解还是太少了,没有什么好办法,只怕再急要损伤你的身体,要不还是算了。” “好吧。”霍尘闭着眼睛,于是顾长思就看不到他复杂的心绪,“等等看吧,我还想……还想多陪陪小王爷,想再多些时日,能够和小王爷在一块儿呢。” “会的。”顾长思轻声道,“会的。” “好了你快去歇着。”霍尘推了推他,“我没那么脆弱,被何吕两句话就气得想不开,真的只是乏了而已,我一会儿洗好了就过来休息,你别站着了,当心站久了腿疼,本来昨天出游就够累的。” 顾长思不置可否,他左腿用多了还是会微微泛酸,那种从骨子里生出的疼痛感不是很舒服,再加上霍尘脸色的确好多了,于是没多推辞,先回床上等着霍尘洗好了出来。 不多时,霍尘擦着长发出来了,顾长思瞟了他一眼,还没等说些什么,这人直接长腿一跨上了床,不由分说地捞过顾长思,将头搁在顾长思的大腿上。 做完这些,他寻思了一下,还不是很满足,于是拉过顾长思的手,搭在自己肩膀上。 顾长思忍俊不禁:“在外面时候你孔雀开屏,回家变本加厉?” 霍尘闭着眼睛叹道:“这算吗?可我真的好累啊。” 他没有等到顾长思来反驳,反而是肩膀上传来轻轻的拍打动作。 霍尘微微睁开眼,看见顾长思眸光温柔,一只手搭在他的肩膀上,一下、一下又一下地拍打在他的肩头,那双握住破金刀的手在今天无比温柔,五指像是在弹一首曲子,拢着他肩膀上,默默地将顾长思掌心的温度源源不断地传来。 “霍尘。” “嗯?” “你真的很讨厌何吕吗?”顾长思慢慢地拍着他,“还是说,他所说的旧缘,真的与你有关,你的户籍,你的身份,是不是都会涉及到他,甚至还有一些不堪的过往,都与他有关吗?” 霍尘枕在他膝头一僵。 “没关系的,都没关系的,”顾长思不会像霍尘那杨插科打诨地逗他开心,他有一分便讲一分,有十分便讲十分,这就是他的真诚,这就是他的真心交付,“如果你需要我,你可以告诉我,不堪也好,仇恨也罢,我都会陪着你跟他斗到底。” 就像你也陪着我面对皇帝的揣测忌惮一样。 在这样波谲云诡的漩涡中,他们像是两只断翅的鸟儿自天空迅疾地坠落,失重、眩晕接踵而至,一个人会被吹得流离失所、颠沛流离,而他们能够做的,就是拉住对方的手,再将彼此紧紧地抱紧,将额头彼此相抵,用来抵御身边凛冽的寒风。 霍尘浅浅地哽咽了一下:“阿淮。” “嗯?” “如果有一天……”他顿了顿,自嘲道,“罢了,言说未来事不好,我不给自己下什么谶语,否则说准了算谁的。” 顾长思依旧轻柔地拍着他:“神神叨叨的。” “不过我还是希望你记住,我爱你,此情不渝,无论我是谁。”霍尘枕在他腿上,安稳地感受来自顾长思身上的那股玉檀香,混着淡淡的昙花清香,“无论是昌林将军,还是嘉定城的小捕快,你眼前的这个人,对你是十足的真心爱意,拼上性命也要保你无恙、不顾一切也要护你周全。” 顾长思没有说话。 继而,霍尘的脸颊处传来肩膀上的温度,顾长思双手捧着他的脸颊,将他摆正了过来,使他能够看清自己的眼睛。 “好了,现在我记住了。”顾长思手指摩挲在他的下巴上,“也请你记住,不论你是谁,你眼前的这个男人,也都爱你。” 霍尘眼睛一酸,简直要被顾长思难得一闻的甜言蜜语激得溃不成军。 他涩声道:“小王爷……” 我想吻你。 顾长思看见了他眼底翻滚的情意,松开手,任由霍尘跪在自己的双腿之中,捧住自己的脸颊,虔诚地、不带一丝情欲地吻上来。 霍尘扣住顾长思的后脑,辗转着、深入地吻他,穷尽眷恋与爱意,还有一些不舍与奋不顾身。顾长思抓着他的肩膀,手指微蜷,抓得他有点疼。 阿淮,我该如何告诉你呢? 霍尘捞起他的腿挂在自己的腰侧,辗转亲吻他的同时隔着寝衣轻柔地抚摸着他左腿上的伤痕。 我该怎么才能权衡一切,成全一切。 霍尘最后在顾长思唇角咬了一口,才恋恋不舍地结束这个吻。 “阿淮……”他声音微哑,盯着顾长思水光潋滟的殷红唇色,“我一见钟情、珍之重之的小王爷。” “王爷——”祈安骤然急促的敲门声打断了这份短暂的旖旎氛围,他嫌少有这么慌乱的时刻,迅疾的拍门声像是一场瓢泼大雨,噼里啪啦地砸了下来,“刑部郭大人急报,狼族公主哥舒冰越狱了!”
第73章 挑拨 “你们是做什么吃的!!!” 明德宫里东西被砸了一地,宋启迎怒不可遏,眼睛都气成了骇人的红色,他恨铁不成钢地指了指瑟瑟发抖的郭越,怒骂道:“刑部大牢,大魏开国百年,从无一人越狱先例,到你这儿给朕开了先河了!?” “怎么的,郭大人,觉得自己捉拿狼族公主有功了?觉得自己无往不利了?觉得自己能够睥睨朝堂是大魏第一权臣了?你看看你自己现在的样子,骄兵必败,乐极生悲,你现在难看至极又狼狈至极。”宋启迎顿了下,机敏地转了转眼珠,“你听见了什么吗?” 四下里因为皇帝的暴怒静悄悄一片,哪里有声音。 宋启迎将砚台狠狠地掷了下去:“哥舒冰在嘲笑你!在嘲笑朕!在嘲笑大魏!她在笑我们自鸣得意,却不知人家在刑部大牢依旧来去自如,能够将大魏的底线放在脚底下踩来踩去,毫无顾忌!!!” 郭越跪在那里哆嗦得跟只鹌鹑。 他今天听到消息的时候人都吓跪了,哥舒冰那双狼爪子太锋利了,趁花朝节守备放松,打晕了独身一人来巡视的狱卒,并喂下随身携带的毒药,威胁他不交出钥匙立刻就毒杀他,逼得小狱卒不得不就范,而她喂给他解药后立刻打晕了人,转瞬消失在漆黑一片的夜色里。 郭越两条胳膊都在抖,冷汗大颗大颗地砸向地面:“陛下,臣……” “陛下,”邵翊适时为宋启迎捧上一盏热茶,“陛下,郭大人是有罪,但眼下狼族公主越狱,只怕狼族在边境也蠢蠢欲动,朝廷正值用人之际,这些年郭大人也算是兢兢业业,若是过于严惩,只怕于舆情不利。” 宋启迎犹有余怒,这次是邵翊都开解不了的:“那你说怎么办?!”
144 首页 上一页 79 80 81 82 83 84 下一页 尾页
|